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作者:八月於夏      更新:2022-04-14 09:57      字數:6892
  酉時五刻, 正當霍玨一行人穿城門而過之時,一名探子靜悄悄離開了城門,往參議府去。

  參議府裏, 淩若梵著一身白色織金錦服,手執一卷兵書,靜靜坐於書房, 含笑聽著幕僚匯報南邵的動靜。

  少傾, 門外傳來一道叩門聲。

  探子入內,拱手恭敬道:“大人, 方才有一隊酒商從外城而來。屬下瞧著並無不妥, 隻不過如今是非常時刻,想著還是同大人稟告一聲。”

  淩若梵放下手上的兵書, 英俊清朗的麵龐揚起一絲儒雅的笑容, 道:“你們既然知曉這幾日是非常時刻,應該知曉該如何去做。”

  那探子聞言便麵色一肅,道:“是,屬下領命。”

  幾位參議府的幕僚聽罷淩若梵的話, 俱心口一凜。

  這兩月進入青州的外來者, 一個個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全是眼前這位溫文爾雅的左參議派人去滅的口。

  這手段委實是心狠手辣了些。

  如今青州在淩大人與秦將軍的監控下,已是固若金湯,且南邵的異動做得隱秘, 根本沒幾人能察覺到異樣,何必如此趕盡殺絕?

  畢竟那些人,不過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罷了!

  幾人心裏想著淩若梵手段狠戾,麵上卻一臉諂媚地誇他英明。

  淩若梵依舊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 道:“再過幾日,南邵軍便要有動作了,此時便是飛進來一隻蚊子,也要嚴陣以待。褚遇那瘋子這些年沒少給秦將軍下絆子,想要青州軍盡數落入我們手裏,褚遇不能留,此番與南邵合作,也是為了青州的兵馬。”

  淩若梵望著他們,莞爾一笑道:“諸位應當知曉,眼下可不是心慈手軟的時候。”

  幕僚們自然是滿口應是,又是一連聲地誇起淩若梵來。等到他們離開書房後,淩若梵臉上的笑容轉眼便消散。

  “一群蛇鼠之輩,沒點兒膽氣還想著要那潑天的富貴!”

  他撇了撇嘴,拿起一把折扇便出了書房,對一邊的隨從道:“去將軍府。”

  將軍府裏,秦尤聽下人稟報說淩若梵來了,忙拍了拍腿上的美豔小妾,道:“出去罷,你家老爺有正事要忙。”

  那小妾含嗔帶怨地望了他一眼,眼波流轉,媚意撩人。

  看得秦尤心癢難當,可知曉淩若梵那人同他那爹一樣,最受不得旁人怠慢,還是忍住了,笑眯眯道:“到東次間的榻上等我,我這兒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說罷,秦尤整了整衣裳,揚起一個溫和的笑,便出門迎接淩若梵去了。

  人才剛走到抄手遊廊,便見一白衣郎君信步前來。那人頭戴白玉冠,手執一把折扇,麵色溫文爾雅,儼然是個端方君子的模樣。

  秦尤不著痕跡地眯了下眼。

  這淩若梵的做派,越來越像當初衛家的那位大公子衛徹。

  淩首輔嘴裏說著瞧不上衛家,可在培養自己兒子時,卻完全是照著衛徹的模子來培養的。從衣著到言行舉止,簡直就像是要複刻出另一個衛徹一般。

  世家同氣連枝,秦尤是王氏族長的乘龍快婿,當初便是借著王氏與衛氏的交情,這才將他順順利利地弄進了青州軍,直接到了霍琰的麾下。

  昔日衛家幾個孩子見著他了,都會恭恭敬敬地叫他一聲“秦叔”。

  就連享譽青州的衛大公子衛徹,對他也是打從心底的尊重。

  淩若梵麵上對他也是尊重的,可私底下卻是同他爹一樣,都隻是拿他來當個走狗罷了!

  所以說,贗品就是贗品,便是淩若梵表麵裝得再像,內裏還是同他爹一樣,是個虛榮自大的偽君子。

  秦尤心思百轉,快步上前來到淩若梵跟前,親熱道:“賢侄要來將軍府,怎地不派人提前說一聲?這樣我也好讓人準備些酒菜,我們叔侄二人好生敘一敘。”

  說話間便溫和地領著淩若梵入了書房,房門一闔,淩若梵便開門見山道:“再過六日,便到了與南邵約定的日期了。秦將軍,褚遇那邊的人可都安排好了?不會出什麽亂子罷?”

  秦尤自認他與淩若梵是叔侄之情,可淩若梵從來都是喊他秦將軍,客套之餘,便多了幾許生分。

  秦尤也不在乎,反正伏低做小的事他早就駕輕就熟。

  這會聽見淩若梵的話,便笑著道:“能出什麽亂子?褚遇悉心栽培的義子褚英早就投靠了我,六日後,隻要褚遇出戰,褚英就能尋著機會下手。在戰場上,刀劍無眼,出點意外不是很正常的事?賢侄放心便是,戰場上的事我心中有數。”

  “那褚英當真能信得過?”

  秦尤連連點頭:“當初他偷偷去地下賭坊輸了足足兩千兩銀子,被褚遇知曉後,直接打了五十個軍棍,還要他自個兒想辦法還賭債。後來那賭債還是我看不過眼,私底下給了他銀票讓替他還清了。若不然,他的軍職都要被革掉了!他們父子二人早就因著這事離了心,隻要褚遇一死,他手上的兵就會歸褚英。試問誰能經得起這樣的誘惑呢?”

  要人為你所用,無外乎一些威逼利誘的手段,秦尤略施小計便輕而易舉地讓褚英成了他的人。對此,他還是相當自得的。

  淩若梵與褚英有過數麵之緣,印象中記得那是個油滑之人,沒半點軍人的英氣,整日裏就愛鬥雞走狗,也不知剛正英武的褚遇為何要收他做義子。

  不過這樣也好,這人若是個重情義的,豈能為他們所用?

  世人皆貪,貪權、貪錢、貪色。

  隻有心中有貪欲,就能為人所用。

  眼前的秦尤不就是嗎?

  霍老將軍對他有提攜之恩,七年前,老將軍上戰場迎敵,若不是來自背後的幾支暗箭,豈會那麽快就死?

  當初射出那幾箭的,可不就是眼前這人嗎?-

  子時三刻,正是好夢酣眠的時刻。

  幾名黑衣人翻過客棧的圍牆,入了後院。今日烏雲蔽月,這後院又黑燈瞎火的,伸手不見五指。

  但那些黑衣人到底訓練有素,很快便分辨出了方向,悄無聲息地往大門去。

  隻是人還未靠近那落了匙的門,四麵八方倏然“咻咻”飛來幾支細若牛毫的銀針。

  那細針尖端處泛著幽幽藍光,一看便知是淬了毒藥。

  黑衣人聽到動靜,彎腰一躍,那銀針便貼著頭皮而過。幾人才剛落地,正要尋那暗算他們的人,身邊忽地冒出十來人,將他們團團圍住。

  黑衣人自是知曉外來商人到外行商,會帶上一些會些拳腳功夫的護衛。他們自認武功高強,也沒將這些護衛看在眼裏,揉身上前,與他們交起手來。

  可不過幾個呼吸的瞬息,黑衣人便發現了不對勁兒。

  這些人的武功壓根不在他們之下,甚至該說,比他們還要厲害!幾人對視一眼,已經起了撤離之心。

  可來都來了,哪能那般容易就逃得了?

  沒一會兒,五名黑衣人便被人五花大綁起來。

  沈聽手裏拿著火把,差人拉下他們的麵罩,道:“卸了他們的下巴,別讓他們服毒自盡,這些人還要留著給淩若梵做禮物。塗匕,你熬夜將人皮麵具做好,天亮時安排人假裝成他們,回去參議府。”

  那名喚“塗匕”的陰柔男子柔柔地應了一聲,蹲下身看其中一名黑衣人的嘴,笑了笑,道:“牙縫裏都沒□□囊呢,想來是覺著能輕而易舉地將咱們弄死。”

  沈聽聞言便冷笑一聲,上前踩住黑衣人的手,用力一攆,隻聽“哢嚓”一聲,數根指骨齊齊斷裂。

  “替你家主子殺人殺多了,是不是以為每個人都是螻蟻,手起刀落就能輕鬆收割人命?”沈聽將火把移到那黑衣人的臉龐,“放心,很快你們就會知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

  話落,也不管黑衣人滿臉震驚,站起身,環視一圈,道:“把人帶下去,莫要吵到公子和夫人。”

  待得後院恢複如常,沈聽滅了火把,推門進了一樓大堂,對客棧掌櫃道:“十七叔,人都處理好了。”

  黃十七略略頷首,道:“你寅時還得回去營中保護褚將軍,快去歇一會,小公子這有我守著。”

  霍琰為人仗義,從前做遊俠時,便有不少人追隨他,黃十七就是其中之一。

  客棧裏的夥計跑堂全是過去弟兄們的子孫,潛藏在此處,也不過是為著有朝一日能為霍將軍報仇雪恨。

  沈聽離去後,黃十七坐在一張黃花梨木搖椅上,對著滿室的黑暗,緩緩道:“將軍啊,小公子回來了,您再耐心等等,那些害過您的人,很快就會下去陪您了……”

  ……

  發生在客棧裏的這番大動靜,薑黎自是不知曉的,昨夜哭到乏了,她窩在霍玨懷裏便睡了過去。

  再一睜眼,天色大亮,抱著她睡了一晚的郎君早就不在屋子裏。

  雲朱進來給她淨臉,見她眼眶有些腫,便道:“夫人昨兒是不是沒睡好?”

  話才剛出口,她便又想到昨夜後院裏那麽大的動靜,都沒將夫人吵醒,夫人應當是睡得還算安穩的。

  果然下一瞬,便見自家夫人搖了下頭,道:“挺好的。”

  那為何眼睛都腫了?

  還神色有些恍惚,似是有點傷心。

  雲朱又望了薑黎一眼,細細回想了今晨公子出門時的神情,跟從前一般,都是冷冷淡淡的,想來昨夜二人應當是沒鬧矛盾。

  雲朱此時真真是無比想念桃朱,若是桃朱姐在這裏就好了,她肯定能知曉夫人究竟是怎麽了。

  她自個兒吧,自小就沒心沒肺,粗枝大葉的,心思一點兒也不細膩。而素從又是個話少的,平日裏最愛研究的就是各類暗器,要讓她說出個所以然來,更是不可能。

  正這般想著,門外忽然傳來一道很輕的腳步聲。

  沒一會兒便見霍玨推門而入。

  雲朱登時鬆了口氣,公子一回來了,那夫人定然就不傷心了。

  她家這位小夫人一貫來愛笑,就連雲朱這粗枝大葉的也看出來了,夫人在公子回來時,會笑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甜。

  雲朱想得半點不錯,霍玨才剛入內,薑黎便站了起來,笑著道:“霍玨,你去哪兒了?”

  霍玨將手上幾個油紙袋放在桌案上,上前接過雲朱手上的梳篦,道:“給你買了幾樣青州的小吃食,都是我小時候愛吃的。”

  昨夜這位小娘子哭得委實有些厲害,霍玨沒轍,隻好搜腸刮肚地同她說起孩提時的一些趣事,好止住她那些淚珠子。

  一會說起他如何被外祖父騙著去軍營裏做小兵,又如何在夜深人靜之時聽那些士兵們說葷話。

  一會又說他怎樣饞外頭的吃食,怎樣同沈聽與賀玨巧立名目偷偷跑出府去買吃的。

  這些過往對霍玨來說,已是許久許久之前的事了。

  他曾以為那些事早已被暗沉歲月磋磨得模糊不清,卻不想,此時此刻再度想起,竟是連細枝末節都是曆曆在目。

  仿佛那些無憂無慮的過往從不曾遠去,而那個一心要繼承外祖衣缽,做個大將軍的少年霍玨,也從不曾消失。

  薑黎雖說昨夜掉了不少眼淚,可霍玨說的話倒是一直記著。

  此時聽他說買了早食回來,下意識便道:“是你昨夜說的添末兒、油旋、魚煎包?”

  霍玨淡淡“嗯”了聲。

  薑黎登時便來了精氣神,頭發一梳好,便走過去撕開油紙,一股被熱油煎過的蔥香味兒迎麵撲來。

  薑黎咬了一口油旋,外皮酥脆,內瓤軟香,當真是好吃極了。

  她撕下一小塊兒,喂進霍玨嘴裏,道:“等你的差事辦好了,我們就上街去,把你從前愛吃的東西痛痛快快吃個遍。”

  霍玨習慣了薑黎的投喂,十分配合地張開嘴,嚐著幼時熟悉的吃食,望著自家小娘子那雙清澈的眼。

  忽然覺著,青州依舊是那個青州。-

  二人用完早食,霍玨便帶著薑黎去了青雲觀。

  青雲觀是霍玨外祖母曾經修道的地方,在妻子去世後,霍琰便常常來這道觀,霍玨小時候也常來。

  道觀的觀主還是從前的殷道長,見到二人的身影,她也不意外,隻笑著道:“今晨喜鵲於枝頭啾鳴,貧道便知有貴客要來了。”

  霍玨提唇一笑,拱手行了一禮,道:“多年未見,難為道長還記得小子。”

  殷道長說來還是霍玨外祖母的師妹,外祖母嫁人後,她每逢下山都要到將軍府去。

  霍玨少時與這位道長亦是有過數麵之緣,那時他年歲小,性子活潑,見誰都能說上幾句話。殷道長每次見著他了,都愛喊他“小子”。

  殷道長望著霍玨,笑道:“你自小便與師姐長得像,再過二十年,貧道都能一眼就認出你來。”

  說罷便望向薑黎,眉目溫和道:“你便是阿黎?”

  眼前的道長身著雪青色的道袍,一頭銀灰色的頭發用樸素的木簪挽了個道髻,慈眉善目的。

  薑黎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同這般仙風道骨的道長說話,忙點點頭,道:“是,道長,我名喚薑黎。”

  殷道長細細打量著她的眉眼,旋即頷首一笑,道:“是個眼明心善的好姑娘。”

  薑黎忽然被殷道長誇獎,一時還有些羞赧,忙偷偷望向霍玨,卻見自家那位郎君淡淡笑著頷首,那模樣仿佛就在說:道長所言甚是,我們家阿黎的確是個眼明心善的好姑娘。

  殷道長見這對小夫妻相視一笑,藏在眉眼深處的擔憂瞬間便煙消雲散。

  數月前她收到方嗣同的信,說衛家這小子心魔纏身。可這會看他,心緒溫和,眉目疏朗,倒是瞧不出心魔纏身的模樣了。

  “既然來了,那便進去給祖宗拜拜罷!”殷道長笑著對他們道。

  霍玨麵容微微一肅,道:“多謝道長,瑾與內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著,便隨著殷道長進了角落裏的一間靜室。

  七年前,漫天大火將霍家與衛家燒成了灰燼。

  那一日,無數官兵重重包圍之下,仍是有不少青州百姓衝進去救人。

  可惜啊,別說是人,就連祖廟裏的祖宗牌位都沒能救下。

  如今藏在青雲觀靜室裏的牌位,都是後來青州百姓偷偷刻好,送到道觀來的。

  可百姓們哪兒知曉衛家那長長的族人名單,如今供奉在觀裏的也不過寥寥十數位。

  霍玨的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父親母親和大哥的靈牌都在裏頭。

  “原先百姓們還做了你與大娘子的,貧道收到方神醫的信後,便將你們二人的牌位取下。今日觀中除了你們,並無外來人,莫要擔心會有人打擾。”殷道長說完便出了靜室。

  殷道長一走,薑黎便上前牽住霍玨的手。

  霍玨從一麵麵靈牌上收回目光,偏頭望著薑黎,溫聲道:“阿黎,我帶你見見我的親人。”-

  秋風颯颯,山間裏的樹被路過的風吹得簌簌作響,山林深處隱有鳥兒啾鳴、山泉淙淙。

  從靜室出來後,霍玨便對薑黎道:“再過數日,青州恐有戰火。雲朱和素從會陪你留在青雲觀,等到戰事一了,我便回來接你,帶你去嚐嚐我們青州的酒。”

  他說話的語速不疾不徐,神色亦是平淡,仿佛那迫在眼睫的戰事,對他而言,都不過是小事。

  薑黎縱然心裏擔憂,卻也不問他要去哪要做何事,隻溫聲笑語道:“那你記著,一定要完好無缺地來接我,若不然,我可不輕饒你。”

  霍玨望了望她,低頭在她臉頰輕輕一碰,低聲道:“我聽夫人的。”

  時間一眨眼便從指縫裏漏了幾日,十月十一日,薑黎一早便同雲朱、素從到山間密林處去采秋果。

  金燦燦的梨子掛滿枝頭,薑黎摘了滿滿一籃子,同她們二人道:“秋日寒燥,我們給公子做些秋梨露。秋梨露好做,過幾日公子回來了恰好能吃上。”

  說罷,她輕輕蹙起眉,望向南麵的城牆。

  也不知霍玨此時如何了,邊關的一切可還順利?

  提心吊膽地想了片刻,薑黎收回眼,輕輕搖了搖頭,霍玨既然說了過幾日便來接她,那定然就會回來,她安心等著便是。

  他說的話,她從來都不懷疑的。

  “走吧。”薑黎對雲朱、素從笑了笑,“我們回道觀,這幾日興許不大太平,我們便不出門,好生呆在道觀裏。”

  雲朱忙應一聲是,道:“夫人放心,公子武功高強,還有少寨主和白水寨的人在,定然會平平安安歸來的。”

  薑黎知曉雲朱是在寬自己的心,便淡淡“嗯”一聲。主仆三人提著滿滿當當的梨子,往道觀去。

  是夜,霍玨同褚遇登上城牆。

  城牆外黃沙漫漫,秋風擦著牆根而過,在寂寂長夜裏刮起一陣沙塵。

  若非提前知曉南邵軍會偷襲,這樣的夜晚,同過去無數個夜晚一樣,安靜得仿佛歲月靜好。

  褚遇拍了拍霍玨的肩上的鎧甲,豪爽笑道:“一會莫要手軟,也莫要分心。我尚且寶刀未老,還有沈聽跟在身側,不會出事。”

  褚遇年歲不小了,笑起來時眼角的皺紋層層疊疊,可目光卻銳利如箭,絲毫不見老態。

  霍玨道:“褚世叔放心,從前外祖父教我的,瑾一日都不曾忘過。”

  “好好好!”褚遇厚厚的手掌再次拍了下他的肩,“從前將軍常同我們道,說假以時日你小子定會青出於而勝於藍,代替他捍衛青州的!若是將軍還在,見著今日的你,必定又要同我們吹噓個三天三夜!”

  數月前,沈聽帶著兩封信秘密來到青州。

  信裏不僅說了他那義子投靠秦尤之事,還借此布下局中局,利用南邵,給秦尤與淩若梵致命一擊。

  思及此,褚遇便不由得歎息。

  一歎自己識人不明,年歲越大,反倒越識不清人心,看不穿人性了。褚英那孩子是他手把手教導,想著有朝一日能接他衣缽的。

  當初褚英欠下賭債,褚遇打了他五十軍棍又讓他自己還債,不過是想要他記住好賭會帶來何種惡果。卻不想升米恩鬥米仇,倒是叫他記恨在心了。

  若非沈聽帶信前來,今夜他與南邵交戰,定然是有去無回。他一死,整個青州軍都要落入秦尤手裏了。

  二歎將軍這位外孫,當真是心思縝密、算無遺策。這孩子自小便立誌要像外祖一般做大將軍,守衛青州的。

  若是當初衛家、霍家沒出事,他何嚐不是下一個霍將軍、定國公?

  可惜了啊!

  正感歎著,一名士兵忽然跑上城牆,麵色肅穆道:“稟告將軍,斥候傳來消息,今夜南邵領兵的是大護國將軍蒙舍。”

  蒙舍便是七年前領兵進犯青州的南邵將軍,他這大護國將軍的頭銜也是七年前,得知霍老將軍死後,南邵皇帝親自頒與他的獎勵。

  “來得好!”褚遇用力一闔掌,道:“老子今夜定叫那孫子有來無回!”-

  寅時三刻,南邵軍突襲青州。

  卯時一刻,秦尤接連收到幾個探子送來的口信:褚將軍中計,在平穀關裏被敵軍包圍,從戰馬滾落,如今生死未卜。

  “好好好!”秦尤“啪”一聲扔下手上的茶盞,一臉興奮道:“褚將軍輕敵中了埋伏,南邵軍已兵臨城下,都隨本將前去平穀關救急!”

  數千兵馬浩浩蕩蕩趕往平穀關,馬蹄“嘚嘚”,濺起一片黃沙,在這寂靜的夜裏,隨風飄落。

  秦尤與南邵皇帝早就密謀好了,隻要他人一來,南邵軍便假裝被擊退,迅速退出平穀關。如此一來,不僅褚遇的兵馬會落於他手,還能借此機會,撈一個天大的功勞!

  到了平穀關,秦尤坐於馬上,興奮地舉目四望。

  卻見漫天飛舞的黃沙裏,別說蒙舍了,連半個南邵軍都沒見著。

  多年出生入死的經曆讓他心裏登時起了些警惕,正要開口說話,身後一支泛著冷光的箭矢破空而來,直奔他後背。

  “噗嗤”一聲利器劃破血肉的聲音,被秋風席卷而過。

  霍玨藏身於平穀關的密林裏,放下彎弓,緩緩道了聲:“第一箭。”

  當初外祖父身上中了三支暗箭,還有兩箭。

  霍玨從箭筒裏抽出一根利箭,再次拉弓,箭矢“咻”一聲射出,快速紮入秦尤的手臂。

  秦尤右肩和左大腿都中了箭,鮮血汩汩湧出,他忍著痛,聲嘶力竭道:“快圍在我身邊!是誰!是誰在暗箭傷人!”

  他身邊那幾個副將俱是驚惶地望了望四周,遲疑地驅馬上前,可馬蹄子才剛抬起,無數箭矢忽然從四麵八方急射而來,直接貫穿了馬蹄。

  駿馬痛鳴,用力往後一仰,幾個副將便從馬背滑落,重重摔到地上。

  而此時霍玨手上的第三支箭矢緊隨而來,狠狠貫穿秦尤的小腹。

  “第三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