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八月於夏      更新:2022-04-14 09:12      字數:3416
  薑黎半年前釀的果子酒不少,足足有二十多缸。

  員外府的大管家十分豪氣地把這二十多缸果子酒全都要走了,還在薑黎說的價格往上又加了兩成。

  待得管家一走,薑黎喜不自勝地抱著那一袋銀裸子在榻上滾了好幾圈。

  第一桶金賺到了,霍玨的白玉屋還會遠嗎?

  楊蕙娘在門口瞧見阿黎這副財迷樣,直接氣笑了:“馬上要及笄的姑娘了,怎地還這般不穩重?快把銀子放好,一會去給阿令送午飯。”

  薑黎從榻上抬起頭,水靈靈的眼眨巴了好幾下:“阿令忘帶食盒了?”

  “嗯,你快給他送去。”

  那她豈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給霍玨送飯了?

  薑黎急忙下了榻:“我給阿令再做些肉餡餅吧,我瞧著阿令最近清減了些。”

  半個時辰後,薑黎拎著重重的食盒到了書院門口。

  正德書院午膳時間隻有小半個時辰,在那裏讀書的人鮮少會回府用膳,直接就在書院裏吃了。

  馬上要午時了,在書院門口等著送膳的人可不少。

  薑黎她爹薑勵從前是書院教經史的先生,守門的大伯自是認得薑黎,二話不說便放她進去。

  薑黎順著書院的小路走,快走到竹林時,遠遠便瞧見一對男女站在竹林那說著話。

  少年依舊是一身樸素無華的粗布衣裳,卻長身玉立,儀態高雅。

  而少女身著水藍色的百褶裙,環佩叮當,氣質嫻雅。

  薑黎不識得這女子,隻覺得她身上的氣質與霍玨有些像,是長期泡在書裏的書卷氣。

  兩人站在一塊兒,格外登對。

  那女子看霍玨的眼神,薑黎再熟悉不過了,她自己便是那樣看霍玨的。

  薑黎心裏霎時被塞滿了一團團棉絮,堵得慌。

  “霍玨。”她輕輕喚了聲。

  不遠處的竹林被風吹得“嘩嘩”響,薑黎的聲音卷入其中,很快便消散在風裏。

  可不知是察覺到薑黎的目光,還是聽到了那聲細如蚊呐的“霍玨”。

  霍玨目光沉沉地望了過來。

  半晌,他淡漠的麵龐染上一絲很淺很淡的笑意。

  “阿黎,過來。”

  -

  薑黎緩步走了過去,她刻意壓下心裏頭咕嚕咕嚕冒著的酸澀,對霍玨揚唇一笑:“我給你與阿令送午膳來了。”

  霍玨長眉微揚,冰冷的神情像冬雪初霽,轉眼便多了些暖意。

  “嗯,食盒給我。”

  薑黎剛把食盒遞過去,不遠處一位圓臉姑娘忽地沉下臉,語氣不快道:“霍公子,我家小姐天不亮便起來給您做午膳,單是一道白龍臛便燒了小半個時辰,還有光明蝦炙、箸頭春、禦黃王母飯,都是旁人做不來的精致吃食。您何必吃那些粗茶淡飯呢?”

  圓臉姑娘說起話來又快又清脆,霍玨在她說到後頭時,臉色驟然一沉,半垂的眼瞼掩住了眸底一閃而過的狠戾。

  薛真站在一旁,捕捉到霍玨麵色的不虞,急忙出聲訓斥她的貼身丫鬟:“隨雲,住嘴!”

  隨雲聽出自家小姐是真的發怒,不忿地閉上嘴,還不忘恨恨地剜了薑黎一眼。

  霍玨登時冷了眉眼,側眸淡看薛真一眼,眼神疏離冷漠。

  “我自小便吃慣了粗茶淡飯,薛姑娘做的精致吃食還是留給山長罷。山長為了書院殫精竭慮,耗費了不少心神,想來這些吃食更適合山長。”

  少年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悅耳,話裏話外均是在為他爹著想,分明沒在說她,可薛真卻聽得無地自容。

  她方才的行徑,擱外人眼裏,可不就是顧著討好一個外男,連自個兒的父親都忘了嗎?

  這話要是傳出去,她薛真的臉麵還要不要了?

  要知道,她薛真在桐安城可是出了名的才女,自她及笄到現在,上門求娶的人不知凡幾。

  是以,她是萬沒想到霍玨居然會如此不留情麵地拒絕她的示好。

  思及此,薛真盈盈屈了一禮,強行笑道:“爹爹那處我自是為他準備了吃食,原想著過來尋爹爹時霍公子也會在此,這才臨時起意,多做了一份吃食。霍公子既然有人來送膳,那真兒便不叨擾霍公子用膳了。隨雲,我們走。”

  薛真轉身時,溫溫柔柔地看了薑黎一眼。

  撞上薑黎的目光也不慌,隻優雅一笑,點了點頭便離去了。

  瞧著十分和善可親,半點架子都沒有。

  薑黎下意識回了個微笑。

  待得主仆二人消失在竹林,她才撅起嘴,道:“她常常過來給你送膳麽?”

  霍玨見她一臉酸意,唇角勾起,淡聲道:“不是,今日是頭一回,不會有下回了。”

  薑黎心裏還是不快,倒不是氣霍玨,而是旁的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霍玨尋了處僻靜的地方,在一張石凳上坐下,對薑黎道:“阿黎,今日的午膳可是你做的?”

  薑黎到底舍不得他餓,抿了抿唇,道:“嗯,我做了餡餅。”

  說著,從食盒裏拿出一個竹屜,裏麵放著六個巴掌大的,煎得兩麵赤黃、冒著熱氣的餡餅。

  每個餡餅裏的餡兒都不一樣,羊肉的、牛肉的、豬肉的、還有雞蛋粉條的。

  餅皮外焦裏軟,內餡鹹香可口。

  霍玨一口氣便吃完了六個餡餅,末了,接過薑黎遞過來的蜜水舒舒服服喝了小半盅。

  見他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薑黎想生氣也生不起來。

  況且,他也沒做錯什麽。

  他這樣的人,喜歡他的小娘子隻會越來越多。若她每次都生氣,日後定是要氣成河豚的,那就不美了。

  倒不如讓他知道,旁的女子會的東西,她也會,就算不會,她也能學。

  薑黎想了想,清淺一笑,道:“那什麽春什麽炙你若是喜歡吃,等我學會了,我也能做給你吃,我學東西可快了。”

  霍玨做了十年的掌印督公,什麽樣的山珍海味沒吃過。

  於他而言,再珍貴的珍饈都比不上阿黎的一個餡餅來得美味。

  “不必特地為我學做什麽,”霍玨將竹製籠屜放回食盒裏,修長的指緩慢劃過盒子上的荷葉紋,“隻要是阿黎做的,我都愛吃。”

  -

  薑令站在學堂門口等了許久,才終於等到薑黎。

  “阿黎,你怎地這般慢?”

  薑黎一陣心虛,方才隻顧著霍玨,把弟弟給忘了,好在午膳的時間還有一半。

  她忙把食盒遞了過去,賠笑道:“阿令,對不住啊,等你下學回來我給你做好吃的鴨血粉絲煲。”

  薑令倒不是因為饑餓才著急,而是怕他這傻姐姐路上遇上了什麽事,這會見她安安生生的,也就鬆了一口氣。

  “說好了啊,除了鴨血粉絲煲,我還要你做的千層肉餅。”

  薑黎爽快應下。

  薑令拿起食盒就要往學堂裏走,餘光瞥見立在一旁的霍玨,不知想到什麽,忙催促道:“你快回去酒肆罷,我跟霍玨哥用完膳要溫習功課了。”

  薑黎應了聲好,同霍玨對望了一眼,彎了彎唇便離開了。

  她一走,薑令清了清嗓子,對一同進門的霍玨小聲說道:“霍玨哥,你放心,今日是意外,明天我定不會讓阿黎來送膳了,免得她打擾了你。”

  霍玨:“……”

  薑黎離開時仍舊走竹林那頭的小路,薛真麵無表情地站在竹林深處,看著薑黎漸行漸遠的身影,輕聲道:“去查查這是誰家姑娘。”

  隨雲順著她的目光,語氣鄙夷道:“瞧她身上穿的衣裳,就知道是個鄉野姑娘了。小姐,您無需——”

  “多什麽嘴?”薛真沉下臉,拔高聲音怒斥,“還輪得到你教我怎麽做?”

  “是,是,是我多嘴了!”隨雲從小在薛真身邊伺候,太清楚這位表麵柔善的大小姐是什麽性子了,忙張手打嘴,力道很重,“小姐,我知道錯了。”

  薛真卻懶得理她,隻低下眼,斂去臉上的怒意,沒一會,便又恢複了往常的嫻雅。

  薑黎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家去後便拿了幾塊碎銀子,跑去東陽書肆找劉嫣。

  “什麽?你要練字?”劉嫣挑高眉毛,詫異道:“你從前不是最煩寫字嗎?怎地忽然要練字了?”

  薑黎老實道:“我就想沉澱一點兒書香氣。”

  劉嫣看了看薑黎,半晌,拿出手帕掩嘴一笑,打趣道:“你是為了霍公子罷。”

  薑黎也不怕劉嫣笑話她,點頭承認。

  從前劉嫣是她認識的女子裏最有書香氣的,可今日在書院遇見的那位薛姑娘,周身的氣度比劉嫣還要奪目。

  霍玨早晚會離開桐安城,到盛京趕考。他生得那樣好,學問又是百裏挑一的。

  誰知道去了盛京會招來多少小娘子?

  天子腳下到底與旁的地方不同,那裏的貴女們怕是比那薛姑娘還要優秀。

  她不想,日後霍玨會嫌棄她不夠好,連紅袖添香的事都不會。

  劉嫣瞧著薑黎這模樣,悠悠一歎:“我跟鶯鶯都放棄了霍公子,就你還不死心。罷了罷了,你要練字,我便陪你練。”

  薑黎聞言,開心地抱住劉嫣:“阿嫣,你最好了!”

  薑黎在劉嫣這裏練了兩個時辰的字,回了酒肆也沒停下,邊拿著本《千字文》邊釀酒,還抽空在紙上歪歪扭扭寫上幾個字。

  看得薑令咋舌不已。

  小時候爹爹還在世時,每次抓他們練字,阿黎總是一眨眼就跑沒影。對她來說,練大字可是一件苦差,寧可去廚房做菜。

  也不知道是心血來潮,還是受了什麽刺激,現下居然撿起了毛筆練字。

  這樣過了幾日,薑令終於忍不住將心裏的疑惑說了出來:“霍玨哥,你說阿黎究竟是怎麽了?看她學字的衝勁,簡直跟要考狀元似的。”

  霍玨眸光微動。

  他心思縝密,心有九竅,尤擅揣摩人心。

  不過半息,便琢磨出了個所以然。

  這一日,他提前下學,特地到書肆去等薑黎。

  薑黎剛從書肆走出,便見他站在一株桃樹下,身姿挺拔、宛若青鬆。

  腳下的步伐不由得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