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作者:西瓜尼姑      更新:2022-05-04 17:30      字數:3503
  第十五章

  聶延璋自覺是個很懂禮數的人。

  瞧,他深夜拜訪元家莊上別院,還知道叫人去通傳一聲呢。

  到底是夜深了,跑腿通傳的人一時半會兒回不了消息。

  聶延璋便坐在馬車上,懶懶地托著腮,斂起細長的鳳眸,彎著唇角問陳福:“你說,元家今晚會收留孤嗎?”

  陳福汗顏,誰還敢拒絕您呐。

  但他可不敢這麽說。

  陳福笑著道:“這會兒元家人該都睡了,許是隻有枝姑娘能拿主意。枝姑娘心儀殿下,自然不舍得殿下在外受凍,定會請您進去的。”

  聶延璋黑沉的眼眸緩緩地轉到陳福臉上。

  像一隻懵懂的小鹿一般,好奇地盯著陳福。

  陳福一哆嗦,打了自己嘴巴子,直罵自己:“奴婢糊塗!奴婢嘴拙!”

  他方才那話說的,太子殿下是來元若枝跟前討她一份心軟似的。

  這怎麽可能。

  太子壓根就不知道心軟是怎麽一回事。

  且普天之下,又有誰敢對他心軟?

  腿軟還差不多。

  寶河莊別院的燈火亮了起來。

  元老夫人覺淺,這時候已經完全清醒了,正在梳頭更衣。

  她哪裏會想到,有朝一日元家還能同太子扯上關係。

  丫鬟過來稟她的時候,她腦子都懵了一會兒。

  丫鬟一邊服侍老夫人穿衣,一邊道:“太子殿下的人說,隻要借一間屋子暫且歇息一夜,天一亮他們便走,叫咱們隨意些,不要大動幹戈。”

  太子客氣是太子大度,做臣子的,哪裏能真的不講禮數?

  丫鬟拿不準這位的脾氣,便問道:“老夫人,您看要不要把小娘子們都叫起來給殿下請安?”

  元老夫人自己伸手扣上最後一粒扣,麵色凜然地搖頭:“你不知道殿下性格。若來的旁人,自然該守的規矩要守。既是太子殿下,便要事事聽他的,順從著他。他既隻要一間屋子,便將我的屋子騰出來給他。也別驚動家裏的姑娘們,免得她們受驚反而壞事。”

  丫鬟領了命,立刻轉身出去請人進來。

  元老夫人迅速騰出了這間屋子。

  幸好她住的是別院的倒座房,跟上房是背向相隔,與女眷們並不相幹,且事出緊急,日後傳出去也沒什麽要緊的。

  別院外麵,陳福略等了一會子,終於瞧見了明亮的火把,元家回話的人來了。

  陳福小心翼翼地笑著道:“殿下,您瞧,這不請您來了麽。”

  聶延璋笑著走下馬車,隨元家下人一同去倒座房裏休息。

  此時元若枝已經躺下。

  累了大半夜,她沒什麽講究的,臉都沒洗便睡了。

  醒來都不知道聶延璋來過。

  天蒙蒙亮的時候。

  聶延璋便走了,去了災區。

  元老夫人這才真正鬆了口氣,若太子日日都來借宿,難免不被女眷們瞧見,到時候元家女眷受到驚嚇,又冒犯到那位煞神,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麽事。

  比起災情,她更怕的是太子。

  所以她比昨日還盼望著災情快些過去。

  天光大亮的時候,溫媽媽回來了。

  她也是累得一身髒汙,眼皮子直打架。

  溫媽媽到元老夫人跟前說:“奴婢實在熬不住了,枝姑娘休息的怎麽樣了?能不能換她去盯著?”

  丫鬟過來說:“枝姑娘還在睡呢,房裏不見動靜。”

  元老夫人心疼道:“她也累了大半夜,這才睡了不到三個時辰。”忖量片刻又說:“我親自去罷!”

  元若嫻在門外麵大聲請了安:“老夫人,孫女願效犬馬之勞。”

  這回元若嫻學乖了,沒敢魯莽闖進來,隻敢在門外說話。

  元老夫人抬頭望過去,淡淡道:“進來說話。”

  元若嫻跪下道:“請老夫人準許孫女去幫忙,孫女讀過災後救援的書,知道該怎麽做。災情之後,最怕的就是鬧瘟疫,孫女正好知道防疫的法子。”

  元老夫人見元若嫻說的很篤定,沉思之後說道:“那你去吧,凡事不要逞能,做不了事讓元家下人做,別輕賤了自己的身份。”

  元若嫻壓下狂喜:“是。”

  元老夫人到底不放心,指了個性格內斂卻很沉穩的孫媳婦一同過去。

  元若嫻剛剛心情愉悅地出發。

  元若枝就醒來了。

  她夜裏沒吃東西,早上是生生餓醒的。

  寶河莊上的糧食都搬去災區了,元若枝洗漱過後,早晨吃的也是清粥饅頭,配這個季節特有的薺菜。

  玉璧一麵打著哈切一麵不甘心地說:“昨晚可是姑娘累了一夜,嫻姑娘這會兒趕著去撿功勞。若姑娘早醒一刻,也輪不上她!”

  元若枝沉聲道:“我便是早醒也不會過去。”

  她要看看,若要止住災情,是不是元若嫻非去不可。

  玉璧不明其意,還在憤憤不平。

  災區。

  元若嫻半路在馬車上換了一件嶄新的雪青色的妝花褙子,裏麵是一件同色的紗裙,移步之間,輕浮若薄薄的花瓣。

  這樣的打扮,在人群之中一定是最奪目的存在。

  魏鋒程隨同救援隊伍一起回來的時候,的確一眼便看到了衣著光鮮的“元若枝”。

  但他卻狠狠地皺了眉頭。

  連常青都嘟噥:“這是幹活兒的人穿的衣裳嗎……”

  魏鋒程隨便裝了些幹糧,看都沒多看,繼續帶兵去災區搜救。

  元若嫻不知魏鋒程已經走了。

  她叫醒了剛入睡沒多久的元家仆婦,讓她們速速去買酒,買艾草來熏。

  大家正累得眼皮子打架,一聽到又要做事,各個不耐煩了。

  元若嫻見叫不動她們,竄了一肚子火氣,不禁冷嘲熱諷:“竟不把我當主子了,隻有枝姐兒才是你們的主子是嗎?!”

  老夫人帶來的一個粗使婆子,掀開眼皮子,瞅了元若嫻一眼,輕嗤道:“嫻姑娘知道就好,幹什麽要當眾說出來?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娘是個做填房的?”

  元若嫻咬牙切齒:“你!”

  她攥了攥手指,心裏暗罵不服管教的老東西。

  元若嫻恨恨道:“不聽命令是吧?我看要是耽誤了災情,你們誰擔當得起!”

  老婆子扭頭睨了元若嫻一眼,往她身後一指:“該擔當的,枝姑娘早就擔當好了,可不會叫我們這些可憐的下人擔當哦!”

  不遠處傳,板車車軲轆正在滾滾向前。

  車上拖的全是艾草,並幾壇酒。

  元若嫻轉身一看,她想到的元若枝竟也都想到了。

  可恨她是胎穿,兩手空空就來了,否則以她接觸過的消殺方法,若有原料與配方,不比艾草和普通的糧食酒好上千萬倍!

  .

  申時末,災區全部搜救完,元若嫻也回到了寶河莊。

  元若枝看到元若嫻歸來的同時,帶來了災情結束的消息,心情越發沉重。

  她知道,魏鋒程一定見到元若嫻了。

  不論如何,他們還是在寶河莊“偶遇”了。

  這便是天道嗎?!

  元若枝壓下心中憤怒,去打聽災情現狀。

  寶河縣知縣也跟著來了。

  他告訴元老夫人,此次天災死傷人數共計二十一,但房屋損毀者多達七百多人。

  道路已經清理出來,災民也暫時安置在昌平侯府的莊子上,但魏家的莊子容量畢竟有限,需得元家幫忙。

  元老夫人義不容辭地同知縣說:“我們現在就出發回京,莊子騰出來給你們用。怎麽用都行,你們與莊頭商議便是。此次出行帶的銀兩不多,待我回府之後,再派我府中人過來略表心意。”

  知縣感激涕零,脫下官帽向元老夫人深深一拜,誠摯地道:“若不是有貴府之人襄助,下官人頭難保。”

  老夫人身無誥命,即便知縣脫了官帽,她又哪裏敢受禮,連連請他起來。

  知縣借到莊子之後,便著手去安排災民入莊。

  元老夫人催促家裏的人快些收拾東西離開。

  臨走前,元若枝還收到了莊上農婦送來的一籃子薺菜和薺菜花。

  農婦邊哭邊說:“……俺家的那天正好在山上,摔斷了腿,多虧了東家,多虧了姑娘,多虧了知縣老爺,可算保住了一條命。”

  元若枝收下一籃子薺菜,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們不是天書中一筆帶過的背景,他們有自己的人生和喜怒哀樂。

  他們是鮮活的、真實的生命。

  馬車急速行駛。

  在關城門前,元家人入了城門,在子時前回到了家中。

  元家幾位老爺一同開了元家大門迎接。

  元家前院燈火通明,老爺、夫人、下人們跪了一地,給老夫人請安。

  元老夫人長長地出了口氣,扶起長子,說道:“不早了,都歇息去吧!”

  元永平用袖子拭了拭淚,哽咽道:“母親受苦了,幸好……幸好……母親平平安安地歸來。”

  夫人、奶奶們也都跟著眼眶濕潤。

  聽說老太太困在災區,她們也都嚇得要死。

  老太太若去世,元家幾位老爺都得守喪三年。

  原本元家已經沒落,再離開官場三年,她們的日子隻會更難過,這次眼淚可掉的可是很有分量,還真情實感。

  災情處理的如此順利,元老夫人心裏大石頭早已落了地,她麵色平靜地同一家子人說:“好了好了,都早早回去歇息吧。有事明日請安再說。”

  元家老小全部跟在元老夫人後麵,一同往二門走。

  然而,元老夫人抬腳的前一刻,卻抓住了元若枝的手,親昵地挽著她,慈和地笑道:“枝姐兒,跟祖母一起走。”

  元若枝微愣地跟上腳步,在元永業疑惑又欣慰的眼神下,成了老夫人的“活拐杖”。

  眾人心中了然:如今老夫人最寵的孫女,是元若枝。

  灶上的、花園的、浣洗院的,前院幾個管事,心裏都明亮著呢,如今要小心伺候著的主兒,獨這一份兒了!

  霍氏一臉茫然地看著這一切,心裏不由自主泛著酸。

  這是怎麽回事,這才去一趟寶河莊,老夫人怎的如此看重元若枝了?

  從前老夫人不是最寵大房的人嗎?

  元若嫻不甘心地扯了扯帕子。

  若沒被禁足,最出風頭的人,該是她!

  不僅元家變了風向。

  災情過後,寶河莊知縣的折子、魏鋒程的折子、太子的折子,全部都著重提及了元家的功勞,以及元家三房那位臨危不亂,善良聰慧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