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作者:西瓜尼姑      更新:2022-05-04 17:30      字數:3573
  第九章

  “姑娘,那公主府日後您還是少去為妙。”

  元若枝怎麽會不明白玉璧的擔憂呢。

  平康大長公主倒是沒什麽,要緊的是太子殿下,喜怒無常的,說不好哪天就招惹了他。

  元若枝說:“便是不去,也不能得罪公主,容我過兩日再找個借口婉拒。”

  玉璧點頭讚同。

  主仆三人從二門走回人語堂,路上已經聽到了關於騰院子的流言蜚語。

  若隻是大家商量怎麽空出一間院子來,倒也沒有什麽值得說的。

  可霍氏在這件事裏,卻大出了風頭。

  她要把她現在和元若嫻一起住的堆蕊軒騰出來,留給準九奶奶。

  堆蕊軒雖說不如人語堂大,但到底也是兩進的院子,給年輕的新奶奶住,綽綽有餘。

  上上下下都在說霍氏賢良淑德。

  據說主意還是元若嫻出的,這母女倆的名聲如今好極了,簡直是人人稱讚。

  玉璧一聽就覺得窩火,她不高興地說:“三夫人騰出堆蕊軒,那她跟嫻姑娘住哪兒?住東北角的院子嗎?做給誰看呢!這不是明擺著讓人戳咱們姑娘的脊梁骨嗎!”

  大業重孝。

  哪怕霍氏隻是個繼母,元若枝身為小輩,還是該尊重著她。

  若叫人知道霍氏這個當母親的,居然隻是和女兒擠著住一間小小柴院,而元若枝這個繼女卻心安理得霸占著大院子,元若枝便是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說,也要叫人給罵死。

  前一世元若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十分緊張,生怕名聲有所損傷。雖說她最後也沒住進東北角的小屋子,但人語堂三分之二的位置,卻是讓給了霍氏跟元若嫻。

  玉璧在人語堂內逛來逛去,越逛心裏越煩躁。

  能不煩躁嗎。

  元家上下四房百來口人,雖說修葺房屋都是公中出錢,但公中隻管修破碎,卻不管修好看。

  整個人語堂都是郞氏活著的時候,自己花錢花心血,一手一腳打理出來的,入木三分的牌匾,漆金的木楹聯,還有嵌入牆麵的隔扇,厚重的多寶閣,這些都是帶不走的。

  玉璧邊說邊哭:“咱們姑娘若出嫁了,憑誰住這兒,我們都無話可說。可憑什麽便宜她們啊!一個是填房,一個是假的元家小姐,也配!”

  玉勾生怕玉璧禍從口出,捂著她的嘴巴,把人帶到廊下說:“……你小點兒聲。叫人傳出去了,不正好中了三夫人跟嫻姑娘的下懷?”

  玉璧抹了抹眼淚,四處張望:“咦,咱們姑娘呢?”

  玉勾指著西梢間說:“姑娘自打一回來,就回屋子裏了,我這不是見你氣得無處發泄,才沒在姑娘跟前伺候麽。”

  玉璧快步走到西梢間窗下,探著腦袋往裏看,隻見元若枝正氣定神閑坐在長桌前,懸腕握筆,不知在寶藍冊子上寫著什麽東西。

  玉璧跟玉勾悄聲進去。

  元若枝頭也不抬地吩咐道:“倒杯茶來。”

  玉勾忙不迭去了,玉璧走到元若枝跟前問道:“姑娘這是……”

  她低頭看去,元若枝似乎沒過腦子的在寫東西,而且寫的全是貴重物品的名稱,什麽金鑲玉雀登枝簪,玉如意,羊脂玉扳指一對。

  這是在造冊。

  玉璧問道:“姑娘寫這個幹什麽?”

  元若枝抬起頭,順便鬆了鬆手腕子,道:“她不是想要我娘住的院子嗎,倒也不是不能給她,卻要看她住不住得起了。”

  玉璧還沒明白,玉勾的茶來了。

  元若枝略喝了些茶,繼續造冊。

  玉璧和玉勾便未打擾,倆人在廊下伺候著。

  玉勾素來話不多,但是內斂細心,她小聲跟玉璧說:“先三夫人的嫁妝還記得嗎?足足有二百八十多抬。”

  玉璧說:“記得,那怎麽不記得。別人家嫁姑娘一百二十八抬便足夠了,郎老太爺疼咱們先三夫人,給的嫁妝比兒子娶婦的聘禮還豐厚。”

  玉勾抿嘴一笑:“時隔那麽久,嫁妝裏有什麽東西,除了咱們姑娘,恐怕三老爺都不清楚。若咱們搬去東北角那裏,先三夫人留下來的東西肯定都帶不走的。這裏頭有什麽,還不是咱們姑娘說了算。最多三老爺跟著‘核實’下,但是你想,三老爺有那個耐心嗎……”

  玉璧登時明白過來,“姑娘好狠的主意啊!好啊!好得很!就要這樣狠!”

  她切齒冷笑道:“哼,霍氏不是大方賢良嗎,咱們就要比她還大方還賢良,咱們都不跟她分住院子了,直接把人語堂讓給她,我要看看她還敢不敢住進來!”

  玉勾細聲地勸道:“……所以凡事要信得過姑娘。你瞧,姑娘比咱們有主意多了。”

  玉璧下意識往西梢間裏望了一眼,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心一下子就定了。

  她也要像她們姑娘這樣,行事穩重從容,不毛躁。

  .

  造冊的事情,元若枝當過家,很有經驗。

  真真假假的東西混進去,除非霍氏手裏有一份她母親的嫁妝冊子,否則誰也辨別不了她新造的冊子上哪些真實存在,哪些壓根就不存在。

  而這就是女子為數不多受到律法保護的地方了,便是丈夫,也不便過問妻子的嫁妝。

  郞氏的嫁妝傳到元若枝手中,如今隻有她一個人知道裏麵究竟都有些什麽東西。

  元若枝造了新冊子出來,次日便如約還去公主府。

  公主府的馬車仍舊在外等著。

  這一次,元若枝出門後,溫媽媽的話就傳到了元老夫人的耳朵裏:“是外府的馬車來接的,枝姑娘敢上人家馬車,約莫是跟她交好的小娘子家中,亦或者是郎家人?”她卻又嘀咕說:“但那馬車很是華麗,緞麵的簾子,車頂好像有天然香楠木的紋理,實在不像郎家人坐的起的車馬。”

  元老夫人皺了皺眉頭,頭上鶴鹿同春的深藍色抹額,也跟著微微扯動。

  她手裏撚著一串佛珠,自言自語地說:“天然香楠木做馬車?真奢侈……枝姐兒什麽時候認識這樣的貴人了?”

  元老夫人同時又想到元若枝的婚事。

  其實這一樁不太靠譜的婚事,當年不過是兩家當家人酒後說的話,既沒交換信物,也沒有人做見證。

  大家隻是口頭上知道有這麽回事,若昌平侯府不認,元家也無可奈何。

  想也知道,昌平侯府如今是什麽個地位,魏家還能看上他們元家嗎。

  所以元老夫人一直沒有對這件事上心。

  元老夫人忽問道:“聽說霍氏帶枝姐兒去跟小侯爺相看過了?”

  溫媽媽說:“這個老奴就不清楚了,要不老奴現在去問問三夫人?”

  元老夫人抬手攔下了她:“不用了。事情有準兒了,老三會跟我說的,沒說便是有別的緣故。”

  元永業自然是還沒說的。

  不管怎麽樣,魏家既然答應了相看,好壞總要給個說法。

  他女兒生得閉月羞花,配魏鋒程難道還不夠嗎?

  既沒信兒,且再等等。

  .

  元若枝到了公主府,還和之前一樣,去公主府裏的書房修補舊書。

  這回她很幸運,沒碰到聶延璋。

  平康大長公主告訴元若枝:“本宮今日沒請太子殿下過來。”

  元若枝笑著到了謝,男女共處一室,本就該避嫌。

  平康大長公主知道元若枝的憂心,便很親昵地拉著她的手說:“太子殿下是無狀了些,但是男女之事上,你大可以放心。他的身邊到現在都幹幹淨淨,連個貼身伺候的都沒有。”

  元若枝雖然對聶延璋私事沒有興趣,但是太子殿下都十六了,按理說應該早就通曉人事才對。

  莫非……他有什麽隱疾?

  平康大長公主經過這些日子的觀察,發現元若枝是個很知道輕重的小娘子。

  又或許她身邊孤寂,總沒有合心意的人陪伴,同元若枝說的話就有些多了:“太子生的那般好看,便是名聲不大好,想伺候的他也如過江之鯽一樣多。不過他處理過幾個之後,那些個人便消停了心思。”

  就知道是有特殊緣故的。

  元若枝也沒深究“處理過幾個”的意思,總之他處理人的手段,絕不是她想看到的。

  平康大長公主憂心忡忡地感歎:“我這個侄兒啊,這輩子要是能娶婦就好了。普天之下,恐怕人沒有敢嫁給他的。”

  元若枝暗暗說,便是有,太子也無福消受。

  太子備婚需要兩年時間。

  他可活不了這麽久。

  眼見走到了書房,元若枝便挽起袖子做事。

  平康大長公主起初還能在旁邊看一看,有時讀到往昔駙馬爺同她賭書潑茶時做的詩文,便忍不住用帕子摁了摁眼角,憂思難抑,紅著眼睛離開了書房。

  身邊少了人,元若枝做起事情來便更加利索。

  直到聶延璋都站到她對麵了,她才瞧見。

  倒不是怕他,元若枝因是從沉浸狀態出來的,才驚得咬了咬唇。

  聶延璋目光落在元若枝唇上,她的唇不染而紅,輕咬下去,好像能溢出鮮紅腥甜的血珠兒。

  那才是好看的。

  “太子殿下萬福金安。”

  “嗯。”

  聶延璋懶懶地坐在元若枝對麵,也不說閑話,提筆就開始模仿駙馬的筆跡寫東西。

  公主不是沒有邀請太子嗎?

  他今日怎麽又來了?

  元若枝雖然有疑問,仍舊從容坐下,因是對坐,聶延璋提筆寫字的樣子,便落入了她的眼裏。

  不得不說,聶延璋的確是生得過分好看,什麽衣裳都招架得住。

  他今日穿的是紅色的窄袖長袍,依舊是織金的滾邊,貴不可言。

  日光下,流光溢彩的細細金絲貼在他瘦勁白皙的手腕邊,越發襯得他腕處幹淨雅致。

  他的手指也很好看,十分修長,他本來就白且清臒,握筆的時候,五指便更像細長的竹節彎曲,仿佛流動著沁入肺腑的幽幽冷香。

  他做事的時候很認真,且速度很快。

  就像平康大長公主說的,他不光寫的一手好字,還非常擅長模仿別人的字跡。

  別人沒有的天賦,在他這裏,信手拈來。

  他很多時候都像一個……像一個很有書卷氣息,很儒雅溫和的清翰林,根本不像外麵傳說的那麽凶。

  元若枝卻知道,這一切都是表象。

  她沉下心繼續做自己的事。

  漸漸的,她的呼吸聲都變得均勻。

  而聶延璋的氣息更加勻停。

  因為他睡著了。

  元若枝:“……”

  想過瘋子發瘋的種種暴力可怖場麵,但萬萬沒想過這一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