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番外:等回來了他的貓兒
作者:團子來襲      更新:2022-02-11 23:37      字數:5178
  林昭自幼喪母, 上麵雖有個兄長,但幾乎是和林堯互毆著長大的,這些小女兒的心思, 她對著林堯也說不出口。

  同秦笙和裴聞雁雖是交好,可林昭潛意識裏覺著自己應該是要保護她們的, 在她們跟前一直都是要強的模樣,不願袒露這些。

  隻有在秦箏跟前,她才不用再扛著那個堅硬的殼子,仿佛回到了在山寨裏的時候,有什麽說什麽。

  她的迷茫和脆弱, 暴露在秦箏跟前,她不會不安,說出一切後, 反而會有種終於找到人傾訴的輕鬆感。

  秦箏聽說林昭和岑道溪在攻打大漠時發生的事後,眉心蹙著,第一時間問的不是她對岑道溪的態度, 而是她的傷:“你命都險些丟在關外, 回來怎沒聽你提起過受傷的事?現在傷可好了?”

  林昭心下一暖,咧嘴笑道:“早好了的。”

  秦箏看著林昭,眼眶不自覺泛起了微紅:“阿昭,這一路走來苦了你了。”

  她作為娘子軍的主帥,所承受的,遠比旁人看到的多。

  她是用命才換回來了這一道道的軍功和榮譽。

  林昭搖頭說:“不苦。”

  秦箏吩咐宮人去太醫院那邊拿祛疤的藥膏,林昭連連推拒:“阿箏姐姐, 我皮糙肉厚的, 身上那幾道疤早習慣了。”

  秦箏愈發心疼這個姑娘:“你常同我寫信, 一路見過什麽, 吃過什麽,打了什麽勝仗,全在信裏說了,獨獨不提自己受傷的事,那些傷疤在你身上,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古人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林昭心性再豁達,那也是個女兒家,隻是她立下的功績,常常讓人忘記她是個女兒家,她也會疼罷了。

  林堯一個粗人,又是跟林昭打著長大的,平日裏便是關心她,也不會太煽情。

  迄今為止,林昭隻在兩個人身上感受到過自己像被尋常女兒家一樣看待,一個是岑道溪,一個是則是秦箏。

  林昭心口翻湧著自己也說不清的澀意,不願叫秦箏看出一樣,笑著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秦箏笑嗔她貧嘴,想到她同岑道溪的事,還是問了句:“岑大人那邊,阿昭你是怎麽想的?”

  林昭如實答:“我不知道。”

  她是在山賊窩裏長大的,因為林父一身俠氣,她和林堯二人早些年便也照著父親的路子走,那時候林昭心裏裝著滿滿當當一個江湖,沒想過兒女情長這些。

  後來從了軍,她又一心隻想著驅除外敵,也沒考慮過自己的終身大事。

  隻不過偶爾沐浴看著那滿身的疤痕,想著自己在外界的名聲,愈發清楚大概是沒人願娶自己的。

  畢竟沒有哪個婆母能忍受一個成天跟一堆軍漢混在一起的兒媳。

  林昭也不把這些當回事。

  隻是在岑道溪說出娶她後,她說出了那樣一番推拒的話,本以為岑道溪會知難而退,岑道溪卻仍表示要娶她時,林昭心中確實有個角落被觸動了。

  她看著秦箏,緩緩道:“我沒想過成親,也同岑大人說過不必因為負責就娶我,但他好像又不全是為了負責,我不知道怎麽辦。”

  林昭頓了頓,才繼續道:“我怕自己誤了他。”

  秦箏打斷她:“傻昭昭,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怎會誤了岑大人?”

  不過林昭的顧慮,秦箏作為過來人,多少也能體會到。

  她同楚承稷能走到今天,中間都還經曆了不少磨合期,一輩子哪是那般容易就托付出去的。

  林昭性子看似灑脫,卻最是重情,她不敢輕易踏出那一步。

  秦箏握住她的手說:“你哪哪都配得上岑大人,切莫菲薄自己,你要想清楚的,是自己心裏願不願意接受這個人。隻要我還立著,不管你將來的夫婿是誰,都別想欺負到你頭上去。”

  林昭原本還有些感傷,聽到後麵不由破涕為笑,環抱住秦箏道:“好啊,那我以後可天不怕地不怕了,有阿箏姐姐護著我呢!”

  秦箏知道她這是賣乖,搖頭無奈笑了笑。

  林昭出宮後,秦箏卻還是尋機會問了岑道溪他究竟是作何打算的。

  岑道溪隻說了八個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秦箏問:“若昭武將軍心有他屬呢?”

  岑道溪沉默了一瞬,作揖回道:“那岑某也願成人之美。”

  能讓一向自負的岑道溪說出這樣的話來,秦箏相信他待林昭是有真心的,歎了口氣道:“昭武將軍年歲尚小,有些事,且等她自個兒想明白罷。”

  岑道溪應是。

  八月底,林昭突然收到一張大婚請帖,竟是楊毅和何雲菁的。

  當初征娘子軍時,何雲菁就是兩堰山最先加入娘子軍的那一批,隻不過她從前是被二當家嬌養長大的,體力不如其他農婦,便一直跟著趙大夫學醫。

  楊毅曾經也稱得上秦箏的近臣,辦了不少漂亮差事,當初論功行賞時,他本可在京中為官,卻自請留守青州。

  那時楊毅說是不想離鄉,現在林昭才恍然明白,他是為了何雲菁才留在青州的。

  那些年何雲菁一直圍著林堯轉,西寨又有個吳嘯對何雲菁虎視眈眈,她們都沒留意到,楊毅竟也是心悅何雲菁的,隻是他和林堯也是兄弟,才一直不顯山露水。

  林堯也收到了請帖,他對林昭道:“你代我送一份厚禮,我便不走這一趟了。告訴楊毅,雲菁也是我林堯半個妹妹,林家就是她娘家,莫要負她。”

  他不走這一趟,一來的確是軍務纏身,分不出空閑;二來,當年何雲菁一直對他糾纏不清,他們自己現在雖說都釋然了,但他出現在大婚現場,少不得有人非議何雲菁,林昭代他走這一趟便夠了。

  林昭重重點頭,他們幾人都是一起長大的情誼,林堯是山寨少主,又年長她們幾歲,一直都拿她們當妹妹看的。

  早些年,二當家和他們父親也是結義兄弟,有著過命的交情,後來因為治寨理念不同,有了諸多齟齬,兩家人才交惡了。

  但隨著二當家死去,兩家的仇恨便也不複存在了。

  楊毅跟何雲菁的大婚很熱鬧,林昭看見了不少兩堰山的熟麵孔,大家早聽說林昭當了將軍,見了她誇讚之餘,更多的是自豪。

  “天底下誰人不知,咱們兩堰山出了位女將軍!”

  “以前道上都說咱兩堰山是山賊窩,如今都叫將軍坡了!哪個聽了不肅然起敬?便是碰上劫道的,吼一聲咱是兩堰山的人,誰都會給三分薄麵。”

  “青州城的戲班子裏,排的最多的就是大小姐您上陣殺敵的戲!”

  ……

  林昭一一笑著和鄉親們搭話,她還在人群裏瞧見了王秀。

  王秀臉上多了一道淺疤,神情卻不再尖銳,她穿著當地女吏的服飾,似下衙後匆匆趕過來喝喜酒的,比起從前,身上多了一股幹練和颯爽。

  發現林昭在看她,王秀遠遠衝著林昭點頭一笑後,才轉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林昭發現當初憎惡王秀的兩堰山村民,如今待她也甚是親和。

  趙大夫喝多了,兩頰通紅,捧著一方長匣子,匣子裏鋪著上好的紅綢,裏邊是一支毫筆。

  趙大夫指著毫筆,醉醺醺同席間眾人炫耀:“這筆就是當初陛下親手所製的,世間僅此一支!”

  眾人紛紛起身,伸長了脖子去看,嘖嘖讚歎不已。

  林昭搖頭失笑。

  盧嬸子逮著空隙拉林昭到一旁說話,抹著淚問:“皇後娘娘還好嗎?當初寨主帶她們回寨子裏,我就知道那一定是貴人。”

  林昭說:“皇後娘娘過得很好,聽說我要回青州,還讓我帶了幾馬車東西給大家。”

  盧嬸子一邊抹淚一邊道:“我天天拜菩薩,盼著陛下和皇後娘娘早日生個大胖皇子。”

  林昭笑道:“皇後娘娘的身體有太醫院的醫官們精心護理,嬸子你就別操心了。”

  她問起王秀的事:“王秀如今在衙門做事?”

  盧嬸子點頭,又歎了口氣:“那丫頭也是個苦命的,離開寨子後遇上戰亂,王婆子死了,她一個女子孤苦無依,後來入了娘子軍,聽說還上過青州城樓殺敵,她臉上的疤,就是那時候留下的。不打仗了,青州這邊的娘子軍也遣散了不少,她因為殺過兩個北戎人有功,去衙門裏做事了。早些年我說她不像是王姐姐帶大的孩子,如今瞧著又像了。”

  林昭雖是娘子軍主帥,可手底下娘子軍最多時有數萬人,她不可能接觸到麾下每一個人。因此對王秀參軍一事,毫不知情。

  她聽盧嬸子說著這些,回想起自己方才見到的王秀的模樣,心口一下子湧入一股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隻是突然覺得,她和阿箏姐姐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並且還應該繼續在這條道上走下去。

  至少要讓女子的功績,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讓女子在這個時代有更多出路,讓後世人再也不拿女子孱弱當看不起女子的借口。

  去洞房見新人時,林昭將林堯的話轉述與了楊毅和何雲菁。

  楊毅自是許諾不會辜負何雲菁,何雲菁卻是紅著眼對林昭道:“阿昭,謝謝你,也謝謝林大哥,當年……是我不懂事……”

  林昭笑道:“新婚大喜的,莫哭,都過去了,我一直拿你但阿姊看的。”

  何雲菁這才重新笑開:“有林大哥那樣的兄長,阿昭這樣的姊妹,是我的福氣。”

  林昭說:“好好過,等你們孩子出生,我要第一個送長命鎖來。”

  何雲菁和楊毅對視一眼,羞紅了臉,低聲應好。

  從青州回去,看到故人都好,林昭心中安寧之餘,又有幾分悵然若失。

  她猜到或許是秦箏找岑道溪問過話的緣故,岑道溪好些日子都沒來找過她了。

  岑道溪之前一直想和她談談,才縷縷堵她,但那時候林昭心裏亂,自己也不知自己想要什麽,才一直躲著他,不敢相見。

  此番青州之行後,林昭覺得可以給岑道溪一個答案了。

  她頭一回主動邀約岑道溪去茶樓。

  岑道溪自是應約的,隻不過在看到林昭客客氣氣喚他“岑大人”時,大概也知道她的決定了。

  林昭說:“我是山賊窩裏長大的,蠻性未受過多少教養,不曾讀書,隻勉強識得幾個字,岑大人學富五車,乃大楚棟梁……”

  岑道溪把茶盞重重往桌上一放,嘴角噙著薄笑:“林小將軍特意約岑某出來,就是為了同岑某說這些?”

  林昭稍作沉默,隨即起身對著岑道溪一揖:“多謝岑大人愛重,但昭實在是受之有愧。北戎都護府已建成,昭想請旨前往北戎,此去少則三年,多則五年。大人另聘佳婦,昭一定誠心祝賀……”

  “你想做什麽,去做便是。”岑道溪沒動怒,但目光裏分明透著絲絲涼氣:“岑某的心意雖不貴重,林小將軍不想要大可不要,倒也無需說些遞與他人的話來。”

  他起身禮節周到地說了句“告辭”。

  林昭坐在雅間裏,望著他那杯還冒著熱氣的清茶出神。

  她想,她大抵是把人傷到了,不過感情的事,還是盡早說開了好。

  林昭看著茶樓外泛起淡黃的樹梢,這才驚覺竟已經入秋了。

  林昭請旨的折子遞上去後,朝堂上自然也是吵了一番後,她這有史以來第一個封疆女使才被準了下來。

  原本楚承稷是希望林堯去,等林堯在北戎呆上五年回來,不管是資曆還是磨礪,都會更上一層樓。

  但林堯得知林昭也遞了折子後,同林昭徹談了一夜,在二天燒掉了原本自己請命去北戎的折子。

  他說:“我這不是讓你,是知道你去北戎,會比我做得更好。”

  林昭覺得眼眶發熱:“哥。”

  林堯說:“你不是豹子了,是鷹,去看看更廣袤的天地也好。”

  林堯這一關過了,卻還有滿朝文武。

  林昭作為北戎封疆都護使的待定人選之一,她和林堯都得回避最終人選的決議。

  一切塵埃落定後,林昭進宮去向秦箏辭行時,才從秦箏口中得知,舌戰群儒讓她成為北戎封疆使的,是岑道溪。

  林昭在秦箏跟前,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秦箏說:“別哭,岑大人懂你的誌向,也願意幫你完成你的誌向。阿昭,這麽多人在後邊支撐著你,你替大楚所有女兒去邁出這一步。”

  喀丹曾那般羞辱林昭,北戎落敗後,最後成為北戎封疆使的去統治那片土地的,卻是曾被他羞辱過的大楚女子。

  這足以被史官編寫成傳記,為後世人所傳頌。

  大楚的女子,也會永遠以她為榮,在男子跟前驕傲地抬起頭顱。

  前往北戎的前一天,林昭騎馬路過岑府,隔著街口在岑府門前駐足了片刻。

  她離去後,門房將她在門口徘徊的事告訴了岑道溪。

  岑道溪捧著手中書卷頭也沒抬,隻說了句:“退下吧。”

  書房的門被掩上,岑道溪往椅背上淺淺一靠,看著窗外南歸的大雁,一言不發。

  那隻雪夜裏蜷縮在他懷中傷痕累累的小貓,要藏下自己滿身的傷,去更廣袤的天地了。

  林昭離京這天,秦箏親自去城門口為她踐行。

  林堯也在,他騎馬送林昭走出十幾裏地都還沒折返的意思,林昭催了他好幾次,他才勒住馬韁,在矮坡上目送林昭的軍隊走遠。

  林昭在馬背上將身板挺得筆直,一直沒讓自己回頭。

  繞過一個山彎時,陡然發現前麵路口還有一輛馬車。

  有人負手立在馬車跟前,身姿筆挺如一棵蒼鬆。

  喜鵲騎馬落後林昭半步,看清馬車前的人,半是驚喜半是忐忑:“將軍,是岑大人。”

  林昭在馬背上同岑道溪四目相接,一直到大軍走過那岔道口,二人都沒說一句話。

  五年的光陰過得很快,也過得很慢,北戎和大楚通商,貿易往來頻繁,林昭還在秦箏的出謀劃策下,在草原上蓋起了書院,會中原話、也識得中原字的北戎人越來越多。

  北戎人通過宜地耕種,用牛羊和大楚換取穀物布匹,再不用在嚴冬臘月忍受饑寒,沒了生存上的威脅,日子甚至越過越好,自然也很難提起戰意,慢慢接受了大楚都護府的存在。

  林昭一直沒中斷過跟大楚的來信,她去北戎的第二年,秦笙和謝桓如期成婚,她托人帶了厚禮回去。年底林堯娶了陸家嫡女陸錦顏,秦箏那邊也傳來喜訊。

  第三年,謝小公爺不知怎地,拐跑了裴聞雁,裴聞雁沒有娘家人,秦箏從大楚國庫撥錢款為她籌備嫁妝,以公主之禮下嫁,據說送親的隊伍,當真是排了十裏地有餘。

  林昭便是在一封封信件中,知道的小皇子會走路了,會說話了,開始背千字文了……

  秦箏一直很忙,她寄去汴京的信,常常會晚幾個月,才從其他州府寄回來的,秦箏在信裏說,她規劃的馳道已經動工,山海堰也在一點點修建。

  林昭光是看那些變遷的信址,都能猜測秦箏究竟跑了多少地方。

  這麽多信件,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沒提岑道溪。

  五年後林昭任期滿,被調回京城。

  汴京城門口,一人靜候在那裏,身著一品仙鶴紋絳紫官袍,麵上少了當年的傲氣,多了光陰裏沉澱下來的儒雅清正。

  他看著林昭,依然是那句:“我娶你。”

  從塞外歸來的女將軍一身戎甲風塵仆仆,坐在馬背上朗聲笑開:“好啊。”

  泰安六年,他等回來了那隻貓兒。

  不複孱弱,卻還願意窩在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