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大結局(下)
作者:浣若君      更新:2021-08-15 04:06      字數:10676
  加油, 再多買一點點, 你就能看到我的更新了哦。  且說陳淮安這廂。

  ??昨夜在羅家挨了半夜的凍,直到後半夜,錦棠才舍了他一點被子角兒,著實狠凍了一夜, 進自家門的時候,鼻子便有些發癢, 連著打了兩個噴嚏才止住。

  ??他這個人,雖說下手果決, 殺人狠辣, 但一般來說不輕易結仇。不過有一點,就是別的事都能容忍,最不能容忍男子們欺負婦人。一個大男人,殺人放火, 隻要事出有因, 都能稱英雄, 但獨獨一條, 就是強/奸婦人, 叫他看到, 非得一刀結果了才成。

  ??所以,他才一刀結果了孫乾幹。

  ??殺人總要善後, 善後就需要銀子, 所以, 清清早兒起來, 陳淮安就準備回家,到老娘齊梅跟前兒弄點兒銀子去。

  ??陳家大門外蹲了個抽旱煙的馱工,正在叭叭兒的抽著大/煙葉子。

  ??陳淮安遠遠瞧見這馱工,雖認識,卻也不打招呼,從另一側轉過了照壁,便見大嫂劉翠娥正在大門外倒刷鍋水。

  ??“你和錦棠兩個感情是愈發的好了,昨晚居然宿在她娘家。”劉翠娥道。

  ??陳淮安與這個生不出孩子來的大嫂自來不說話,今兒倒是悄聲問了一句:“娘可還好?”

  ??上輩子他統共跟著羅錦棠在娘家宿過一回,齊梅雖未說什麽,但是躺在炕上整整哭了三天,打那之事,陳淮安就再也沒在羅家宿過。

  ??劉翠娥是個鵝蛋臉的婦人,眉眼頗平,不算美,但聲音格外的嬌甜,說起話來沙沙啞啞的。

  ??她倒完了刷鍋水,拿塊抹布慢慢兒擦拭著那隻鋁鍋子,低聲道:“今兒早上都沒吃早飯,,一直在炕上哭了,你小心著些兒。”

  ??說罷,腰身一扭,回廚房去了。

  ??進了正房,齊梅倚著床被子,腦袋輕磕在窗扇上,兩隻尾紋深深的眼睛深垂著。她比丈夫陳杭還大著三歲,孩子又生的晚,今年已經快五十了,再加上臉盤子大,五官垂的早,顯得格外老氣。

  ??“娘這輩子,爹疼娘愛的,婆婆的氣沒受過,兒子孝順,丈夫知禮,偏偏老來,總叫兒媳婦指指戳戳,也不知是什麽報應。”齊梅說著,拿一排鑲著三隻金戒指的手揩了揩眼睛,淡淡道:“罷了,誰叫你要找個嬌女子了,錦棠性躁又倔,娘忍了就是。她的氣可消了否,要不要娘親自去把她給你接回來?”

  ??這話說的多軟。

  ??在陳淮安上輩子的印象裏,錦棠性子燥,愛頂嘴兒,齊梅在錦棠麵前,為了他,一直就是這樣委曲求全的。

  ??畢竟從小養到大,在二十一歲親爹陳澈親自到渭河縣來接他之前,陳淮安都當自己是打齊梅肚子裏出來的。

  ??她對陳嘉利和陳嘉雨兩個都格外的苛刻,連笑臉兒都不肯給一個,唯獨他,小時候便爬到齊梅頭上,弄亂齊梅最愛惜的頭發,她也隻是笑笑,說聲皮孩子。

  ??要是上輩子的陳淮安,畢竟養了多年的恩情在,一看齊梅傷心成這樣,當時就跪下了。

  ??當然,此刻的他雖然沒有跪,立刻就坐到了炕沿上,嬉皮賴臉道:“娘這話說的,錦棠也不過語氣重了些,是兒子的不好,兒子惹的她,跟娘有什麽關係,明兒她就回來了,您也甭操心了。”

  ??齊梅輕輕歎了一氣,閉上了眼睛,似乎格外的疲憊。

  ??何媽在窗外,忽而格外怪異的一笑:“二少奶奶昨夜不在,大少爺和三少爺早晨起來,說昨夜沒人吵著,他們倒是睡了個好覺呢。”

  ??過了好一會子,陳淮安才明白何媽這話的意思。

  ??錦棠要叫他弄舒服了,那個浪/叫聲能聽的人骨頭都酥掉。

  ??偏他又喜歡聽她叫。

  ??前天夜裏大概是上輩子的陳淮安在錦棠小產憋了一個月後頭一回開葷,那聲音自然吵的一大家子都無法好眠,也就難怪何媽會這要說了。

  ??仔細回想,陳淮安記得上輩子何媽沒少拿這事兒取笑過錦棠,他是個男子,性起了自然就要逗著她叫,她要不叫,他就覺得過不了癮,又欺又撞的,折騰半夜,總得要叫她叫出兩聲來。

  ??窄門窄戶的院子,公婆兄弟們都擠在一處,隔壁有點什麽聲響,大家都是能聽到的。

  ??陳杭是個正經人,兄弟們都不說什麽,但何媽和劉翠娥當然少不了笑話她。

  ??而錦棠聽完人笑話她,回來就跟他摔打摔氣,不肯叫他得手。倆人為此而吵過的那些架,他為了能把她壓在床上而耍過的那些無賴,叫過的哪些小祖宗,如今想想頗有幾分含著苦澀的甜蜜。

  ??曾經也算恩愛的倆夫妻,最後鬧到她活著隻是為了殺他,而他死都不肯見她。

  ??他忽而覺得,多活一世,上蒼大約是想叫他看清楚,他們倆夫妻究竟是怎麽走到上輩子那一步的。

  ??他伸著手道:“娘,給些錢,兒子今兒有大事要辦,至少五十兩銀子。”

  ??齊梅哀歎一聲,柔聲道:“娘才交過嘉利和嘉雨的束侑,還得打典你爹的盤纏,傻孩子,娘身上沒銀子了”

  ??陳淮安立刻就去鬧齊梅了:“娘平日裏最疼兒子的,陳家二爺出門,兜裏連幾十兩銀子都沒揣著怎麽成,快給兒子銀子。”

  ??齊梅身上當然沒有銀子,叫兒子撓的止不住的笑著,連連兒的討著饒:“淮安,我的乖兒,娘身上是真沒銀子,快別鬧了,別鬧了。”

  ??陳淮安還要再鬧,喬梅的奶娘何媽走了進來:“大小姐,有個馱夫等著開工錢了,說不開工錢就不走,你這兒銀子可趁手了不得?”

  ??齊梅立刻臉一拉,寒聲道:“個個兒都問我要銀子,我是肉骨頭嗎,就那麽好啃?讓他們回家去,就說家裏沒錢,我回娘家借錢,三日後叫他們再來。”

  ??陳家走口外的駝夫們來回結一回工錢,齊梅向來喜歡賴那些駝夫們的工錢,一拖就是一年半載,總說借銀子,借來給他們負賬,但總是不給,除非逼急了,那些駝夫們堅決不肯出工了,才會一人給上一二兩的銀子。

  ??到如今,她欠著馱夫們的債也不知有多少。

  ??馱夫們原本也可以替雖人拉貨的,但隻要叫齊梅知道他們私底下接了別人的活,那賴掉的賬就永遠都不會再給了。

  ??所以,很多人便這樣叫齊梅半死不活的吊著,徜若走口外時死在半路上,正好,那個人帶那筆債,就全銷了。

  ??她待駝夫們是如此,待陳淮安其實也是這樣。

  ??拿小銀角子吊著他,又叫他整日在外東遊西蕩,結交些狐朋狗友,可決不會給他多餘的銀子。

  ??回想上輩子,陳淮安後心忽而一涼。

  ??若非他還有個最後位極人臣的生父,能叫他借機扶搖直上,到朝堂上去舞權弄柄,叫齊梅這樣養著,再加上他天生的惰性,最終將會成為一個隻會給錦棠帶去拖累,閑遊散轉無所事事的廢人吧。

  ??溺殺溺殺,曾經的陳淮安聽錦棠說齊梅養他是溺殺,也不過笑笑而已,畢竟他當時已位極人臣,以為自己一生吉人自有天相,還可以風光到老。

  ??此刻真正困難到了眼前,為了幾十兩銀子而折腰,陳淮安才明白什麽叫溺殺。

  ??溺愛,比殺人更甚,因為人的天性裏都有懶惰和疲性,棍棒和嚴厲使陳嘉利和陳嘉雨勤奮,而一味的溺愛,卻生生抹殺了他天性中的聰穎,上輩子的他和錦棠之所以走不下去,也許齊梅於他的溺愛,也是其中的一環。

  ??陳淮安臉上仍還是賴痞兮兮的笑,卻也收回了手,撣著袖子道:“得,娘是真不疼我這個兒子了,今兒大約得窮著出去喝一天風嘍。”

  ??說罷,他甩著簾子就出了門,揚長而去。

  ??*

  ??葛家村的駝夫葛大順昨日才從口外回來,替陳家馱了一回茶葉,工錢是十五兩銀子。

  ??口外風沙大,戰事連年,雖說一回能賺些銀子,可也不是人幹的事兒,他走了一輩子的口外,刀尖上舔血,當然就不想兒子重走自己的老路。

  ??所以打小兒,他就把兒子葛青章送進了學堂讀書。

  ??如今朝廷重文輕武,渭河縣又是北地有名的書畫之鄉,從渭河縣考出去的進士們,做官遍及整個宇內。

  ??葛青章讀書極有出息,據書院的夫子說,假以時日,必能有大出息。隻是束侑三個月一交,他已經欠著三個月了,再不交齊十五兩,兒子就要被夫子委婉勸回家了。

  ??他如今風濕病嚴重的厲害,養的馬也死了,再養一隻,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走一回口外,所以他隻等東家娘子能把這一回的銀子給了,好讓兒子能繼續學業。

  ??一聽齊梅那老媽子何媽說東家娘子又回娘家去借錢了,葛大順先就搧了自己一巴掌:“我兒子眼看交束攸,再不交娃的學就沒法上了,東家若再不給工錢,我葛大順就死在這兒。”

  ??何媽才不怕了:“你要想一頭撞死,誰還能攔著你不成?我家老爺在縣衙可是朝奉郎,與縣太爺一般執掌生殺大權的,你要想訛我們陳家,省省唄。”

  ??雖說朝奉郎不過一個散官,可葛大順不過是個鄉民,聽說個官字都要腿軟的,當然就不敢再鬧了。

  ??他跺了兩下鞋麵,蹲的太久,站起來還有些眼暈,一步三歎的,正準備要走,便見陳家二少爺陳淮安從門裏走了出來。

  ??陳家三個少爺,老大和老三都精於學業,卷不離手,唯獨這二少爺,身材高大,一臉英氣又相貌堂堂,於相貌中,雖比不上他兒子青章,但也是渭河縣數一數二的好相貌,卻是個遊手好閑的主兒。

  ??但他也是這一家子唯一好說話的一個,為人世道江湖,不分高低貴賤都能說幾句話。

  ??而且他出手大方,很多時候從齊梅那兒結不出工錢,他們這些駝工便堵陳淮安,從他這兒搞點零碎銀子做急用。

  ??他一見陳淮安出來,就又折了回來,伸著手道:“二少爺,好歹跟你娘說說,我家青章要交束攸,勞她把工錢結了,否則我家青章的學就沒法子上了。”

  ??陳淮安笑了笑:“昨兒渭河橋頭碰上,葛大伯昨兒才從口外回來,也不回家看看青章,這就來討工錢了?”

  ??葛大順道:“青章那麽好的學業,討不到工錢沒有束侑,我沒臉回去見他。”

  ??陳淮安掏了掏囊兜,昨天齊梅給了他五錢銀子,方才出門時將他和錦棠兩個的屋子翻了個遍,又偷了錦棠統共四兩多的體已銀子,一並遞給葛大順:“這是昨兒我要開給孫小郎中的診費,我在渭河橋上追到他,結果他死活不肯要,又還給我了。大爺您拿著,給青章做急用。”

  ??原本他死皮賴臉問齊梅討銀子,就是想給葛大順的,但齊梅不給,他隻能湊自己和錦棠的體已私房了。

  ??五兩銀子,葛青章就能多讀一個月的書,葛大順自然大喜。接過銀子問道:“昨兒二少爺追到孫小郎中了?”

  ??陳淮安道:“與你擦肩不遠就追到了,一通的扭打,他也不肯收診金,大爺當時還回頭看過,難道記不得了?”

  ??昨天葛大順確實見過陳淮安,一個人急匆匆跑在渭河橋上,因是老相識,打了聲招呼,陳淮安特意跟他說,孫乾幹替老丈人診過脈不肯收銀子,轉身要去陳家莊,所以他要去追著付銀子。

  ??至於追到沒有,事不關已,葛大順當然不曾在意過。但看陳淮安如此肯定的看著自己,他的潛意識裏就肯定陳淮安是追到了,並且果真扭打過,不肯要診金。

  ??他下意識點了點頭:“記得記得,推了半天,他愣是不肯要嘛,所以這銀子你才能給我。”

  ??陳淮安笑的時候,眉尾飛揚,眸光潤潤,頜骨處線條仿如大家精筆而成的一捺,起的有勢,收的幹淨利落,本是個眉剛目毅的誠麵相貌,卻又因為那清秀的下頜,平添幾分英氣。

  ??說來也是巧。

  ??陳淮安昨天背著孫乾幹的藥箱子出門時,急欲找個人證,在渭河橋頭碰上的,恰就是這葛大順。

  ??所謂的要給孫乾幹銀子而孫乾幹不收,兩個扭打過的事情,也是陳淮安在小樹林裏自導自演的,當時就他一人,不過是故意弄出點聲音而已。

  ??但葛大順不知道啊,他看見陳淮安過橋了,還聽到陳淮安在樹林裏跟人說話,想當然的,便以為孫乾幹當時就在樹林裏。

  ??就這樣,五兩銀子換一個人證,陳淮安就有了親眼目睹過孫乾幹離開了酒肆,並去往陳家村的,實際目擊者了。

  ??他一笑,拍著葛大順的肩膀道:“正好我要去羅家酒肆,大爺是錦棠老娘舅家的人,一起去吃碗酒,如何?”

  ??葛大順因為兒女親事的問題,半年前跟葛牙妹鬧的不甚愉快,不過錦棠沒嫁給他家青章,轉而嫁給陳淮安,算得上是高嫁了。

  ??從口外才回來,他也想去看一眼堂妹葛牙妹,就跟著陳淮安走了。

  ??與這院子裏所有的屋子一樣,一進來就是股子濃濃的酒香撲鼻。

  ??小孩子的床麽,硬木板搭成,寬不過三尺,除此之外,再無它物,就連枕頭都隻有一個。

  ??原本初睜開眼時,一個恨不得殺了一個的倆個人,因為孫乾幹的一條人命,居然可以心平氣和的說話了。

  ??陳淮安已經在床上躺著了。

  ??他見羅錦棠進來,立刻把那隻枕頭往外推了推,將自己的棉直裰疊成個方塊,做了枕頭。他是睡在靠牆的一側,見錦棠站在門上不肯進來,拍了拍枕頭道:“都老夫老妻十來年了,難道你還怕我欺負你不成?”

  ??羅錦棠倒真不怕這個,十年夫妻,他們已經沒了能靠相貌喚起肉/欲的那種原始吸引力。

  ??就好比她知道他在床上能折騰,歡的時候香甜無比,可每每小產一回,那種對於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摧殘,是個人都受不下來。

  ??“今兒多謝你。”羅錦棠道。

  ??她是在廚房洗的澡,等灶火烤幹了一頭頭發,才進來的。

  ??解了外衫,便坐在床邊,兩隻瑩玉般細潤的手,正在塗潤膚的麵脂。

  ??用丁香、白芷和牡丹油製成的麵脂,似乎是葛牙妹自己製的,羅錦棠便到京城之後,也不甚用別人家的麵脂,隻用自己自製的,床頭枕畔聞了整整十年,多少回她就這樣兩隻細手往臉上,脖子上揉著麵脂,絮叨叨的說著。

  ??陳淮安靜靜望著她一雙細手撫在那光滑膩嫩的皮膚上,腦子裏心猿意馬,隻等她擺弄完了那些瓶瓶罐罐好上床瞎折騰,嘴裏說著好好好,應著是是是,真心實意說,從未聽過她說的都是什麽。

  ??這時候他想聽了,像準備聆聽皇帝的禦旨一般聽她說點兒什麽的時候,她倒不說了。

  ??款款躺到床上,隻有一床窄窄的被子,羅錦棠一個人全占了,然後閉上眼睛,她再不多說一句,呼吸淺淺,似乎是睡著了。

  ??“當初相府的人真去欺負過你?”

  ??……

  ??“寧遠侯為何不娶你,嫌你是二嫁?”陳淮安小心翼翼的試探著:“感覺他不像那種人,那一回為了你難產之故,他生闖相府,單刀提人,隻為給你找個好穩婆……。”

  ??寧遠侯林欽,如今三十二歲的他大約還是神武衛的指揮使,但在八年後將會成為本朝大都督府副使,兵權獨攬,坐鎮九邊。

  ??每每憶及大都督林欽,陳淮安印象最深的,並非倆人之間身為文官與武臣為了權力的殊死角逐,而是他一身白貂裘,刀劈斧裁般的臉,於除夕夜的風雪之中,殺氣騰騰闖入相府,隻為給羅錦棠找滿京城最好的穩婆。

  ??那是錦棠上輩子懷的最後一胎孩子,在他們和離八個月後,頹然生下死胎,沒了。

  ??陳淮安定眼看著,便見錦棠眼圈一紅,是個欲要落淚的樣子。不過,悲傷也不過轉眼便散,她隨即就挑起了眉頭,一雙杏眼,刀子一樣逼了過來。

  ??“那你又是怎麽落到那間打鐵房裏的?你親爹陳澈為甚不救你,那麽疼你愛你的親娘呢?你小嬌嬌的陸表妹了,你的賢妻黃愛蓮了?”嘴巴刀子似的,她咄咄而問。

  ??……

  ??這下輪到陳淮安說不出話來了。

  ??千瘡百孔,他們上一世都失敗了,就連失敗的原因都不敢對彼此揭發出來,畢竟和離的時候,他曾指著她的鼻子說,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她,她也曾險些扯爛他的耳朵,還帶走了所有家財。

  ??終歸是陳淮安放心不下,又道:“孫乾幹的人命我會擔下來,但孫福海那印子錢卻實打實得你娘自己還。印子錢,一還三,利滾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還,一輩子,還不完。你也不是沒聽過這句口歌兒,那孫福海的錢你要怎麽還?”

  ??羅錦棠幹幹脆脆:“我自己的事,我會自己看著辦的。”

  ??她也是心裏裝著事兒,睡不穩,輾轉翻側著。

  ??從她呼吸間淡淡的酒氣來斷,陳淮安斷定羅錦棠偷吃過酒,可惜還未到微熏的境地。

  ??她若吃到微熏,似醉不醉,似醒不醒,隻要一觸,就像條藤蔓一樣纏上來。那情態意致,慢說如今的陳淮安,便再死上十回八回,堪破紅塵坐化成身,他也忘不掉。

  ??自幼泡在酒肆裏長大的姑娘,吃點酒便骨酥,酡態畢現。

  ??記得上輩子無論倆人生氣還是惱怒,抑或吵的不可開交,隻要能睡到一張床上,隻要能有一壇子酒,天大的仇怨都能消泯。

  ??說到底,他們不過普通的紅塵男女,情/欲是纖絆,塵世中的索紛索擾是最大的利器,生生磨光了那份吸引著彼此的情/欲和愛意。

  ??無論如何,隻要這輩子葛牙妹未死,於羅錦棠來說便算是彌補了上輩子莫大的遺憾。

  ??陳淮安本想和羅錦棠談談為何會重來一回,這果真非是大夢一場的話,他們又該如何走完上天額外賜予的這一生,但顯然,羅錦棠對他該說的話在上輩子已經說完了,這輩子,她已經無話要跟他說了。

  ??*

  ??次日一早才睜開眼睛,聞著便是一股子的濃濃酒香。

  ??錦棠是在這酒肆裏生的,也是在這酒肆裏長大的,從小聞慣了這種味兒,賴在床上貪了半晌,才敢確定自己是真的重生了,而且,成功的阻止了孫乾幹強/暴母親。

  ??她起來的時候陳淮安已經走了。

  ??進了廚房,揭開陶缽,裏麵有麥麵也有糜麵,錦棠遂將兩樣麵都揉開,燒油嗆蔥花,準備蒸一鍋糜麥花卷出來。

  ??糜子金黃,麥麵雪白,經錦棠一雙巧手,一隻隻花卷仿似漲開了的花朵一般,一口咬下去,麥香夾著糜子甜,一口軟糯一口酥沙,格外的好吃。

  ??葛牙妹昨兒就泡了半碗紅豆,蒸花卷的時候後鍋子裏扔一把米一把紅豆,等花卷熟的時候,粥也熟了。

  ??她還在忙著蒸酒糟,錦棠把早飯盛好,喚了念堂來端給老爹羅根旺去吃,自己叨了隻花卷,便進了櫃台。

  ??憑借上輩子對於陳淮安的了解,錦棠覺得那條人命他能遮掩得過去。但五千兩的印子錢卻是實打實的欠著。

  ??如今渭河縣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也不過一二十兩銀子,五千兩是筆天大的巨款,而孫福海瞄準的,是羅家的這間酒肆。

  ??弄清楚那筆巨款是怎麽欠的,並如何保住賴以生存的酒肆,成了羅錦棠在從孫乾幹手裏救下母親之後,最急迫的事情。

  ??和陳淮安和離容易,不容易的是和離之後,怎麽才能堂堂正正,不受人恥笑欺辱的,在這渭河縣把日子過下去。

  ??錦棠向來性子又倔又衝動,但並非全無腦子之人。

  ??她此時沉下心來,才決心要厘一厘自己嫁出去五個月之後,娘家酒肆的賬了。

  ??*

  ??自打昨日從陳家回來,羅念堂便覺得姐姐有些不一樣了,也說不出是那兒不一樣,他就是覺得,姐姐不像是自己平日見的那個沒心沒肺,大呼小叫,嘴裏隻說著陳淮安的那個少女了。

  ??當然,她仍還是原來那般的漂亮,確實整個渭河縣,便葛牙妹也沒她的嬌美,但她眉宇間一絲戾氣,陰鷙,叫念堂莫名的有些怕。

  ??他見姐姐來要賬本,便把個賬本遞了過來。

  ??念堂雖年紀小,卻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上輩子葛牙妹死後,羅根旺站起來了,但酒肆也因為葛牙妹欠的印子錢而抵出去了,他父子倆便借宿在隔壁的大伯家,從那時候起,羅念堂便漸漸恨起了葛牙妹來,總認為是葛牙妹平日招惹了孫乾幹,才會有被奸汙的事,才會讓他們父子在渭河縣活著都抬不起頭來。

  ??後來錦棠去京城的時候,自然也帶著他,可在京城讀書的時候他也不甚跟錦棠往來,及至後來她和陳淮安整日的吵架,也就不甚管他了,好在念堂很爭氣,考中了進士,並憑借陳淮安的關係,年紀青青就進了大理寺,在裏麵做個六品文職。

  ??也正是在這時候,錦棠才發現大伯羅根發一家居然也跟到了京城,與念堂儼然一家人一般。

  ??後來念堂莫名其妙的就沒了,至於是怎麽沒的,錦棠自己也不知道。隻知道大房的人都在,就她親親兒的小念堂沒了。

  ??小時候她團在懷裏,架在脖子上,成日一口一口親著長大的小念堂,至死的時候都深恨著她,當她是和葛牙妹皆是不折不扣的浪貨,不肯見她。

  ??如今的念堂還是個極乖巧的少年,兩隻薄皮杏眼,一臉的單純,雖說因為老爹癱瘓了去不得學堂,卻也在櫃台裏放了本《三字經》,每有閑暇,就會書上兩筆。

  ??這孩子就是上進,強氣,自尊心也極強的個性子,錦棠心說,這輩子我絕不能失了他的心,也要徹底改觀我和娘在他心底裏的印象。

  ??念堂見錦棠來翻賬簿,自發的就抱著碗進廚房去洗了。

  ??錦棠翻了幾頁子三腳賬,見近一年來除了每月羅根旺的藥錢是個大項之外,每個月葛牙妹還要雷打不動支出五兩銀子,旁邊附著的是:進君束侑。

  ??另還有她奶奶羅老太太的醫藥費,大伯娘黃鶯的醫藥費,皆是從酒肆裏出。

  ??錦棠頓時眉頭一挑,高聲道:“念堂,如今大房還是從咱們家要銀子?”

  ??念堂隔著窗子道:“大伯娘半年前也躺下了,腰疼病的厲害,這酒肆本身就是祖傳的,奶奶說也不討要酒肆,但他們一家就得咱們養著。”

  ??錦棠不翻還罷了,一翻之下才發現,光是大伯羅根旺一家,一個月就要從這酒肆裏掏走近二十兩的銀子。

  ??這也就難怪酒分明賣的很好,葛牙妹整日整夜一個人勞累著,背高梁背的快要累斷了腰,還要欠下那麽大的債了。

  ??卻原來不至孫福海拿靈芝騙葛牙妹,大房也在啃她的這點血汗錢。

  ??錦棠緩緩和上賬本,回望著後院裏的酒窖。

  ??那是可以出好酒的好窖,到如今裏麵積攢著的數十年的陳釀,至少幾十大缸。

  ??而她,有個天生擅長酒的好舌頭,假以時日,隻要好好經營,就不愁一輩子沒有生計,可笑上輩子她除了踩曲之外,就沒有踏足過酒窖,最後竟讓這麽一座好窖也落入他人之手。

  ??重活一世,借著這座酒窖,她自信自己是可以翻身的。

  ??後院有一眼泉井,打出來的泉水格外甘冽,釀出來的酒也格外的香,所以縣裏雖也有別的人家釀灑,但真正好酒的酒家們,還是喜歡吃羅家的酒。

  ??自打羅根旺前年替隔壁大房拆房子而摔斷了腰,家裏從蒸煮穀子到釀酒,一應大小的事情就全由葛牙妹一個人打理了。

  ??她是村裏出來的姑娘,天性柔韌,雖說生的俏媚,但兩隻腳格外的踏實,一年四季,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開槽釀酒,釀好了便裝在後院的大甕裏,賣給這縣城裏的酒家們。

  ??這是她十月裏最後一回翻糧砂,所以糧糟填了滿滿一窖,今天開窖,生旺了爐子開始蒸酒。這道酒蒸出來,還要回沙,也就是把酒液重新潑回糧糟上,回爐繼續發窖,等過上三個月,再翻出糧糟來蒸,蒸出酒之後,再潑回去,如此往複三到五次,才會取真正的酒液出來。

  ??這釀酒的工藝,羅家從不外傳,所以,她家的酒才格外的香。

  ??葛牙妹獨自一人幹活兒的時候喜歡哼小曲兒,鄉間裏的小曲兒,一個人哼著,忙碌著,格外的歡實。

  ??鏟了整整一筐的酒糟一個人背負起來,正準備背到對麵柴火辟哩啪啦作響的大鍋裏去,忽而背上一輕,待葛牙妹回過頭來,便見孫乾幹伸手接了她背上的背簍,男子麽,到底力氣大,輕輕鬆鬆就幫她放到鍋裏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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