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底遊魚
作者:妙年潔白      更新:2021-08-14 21:15      字數:6346
  從中原趕回苗疆,已是半個月之後。

  ??是夜,苗疆的天空,有一彎新月掛在天邊,勾起漫天銀光,無聲籠罩在寂靜寥落的天山上。

  ??馬蹄得得,在夜色濃鬱的天山腳下敲破了幽幽古道的寂靜。

  ??馬上馳騁的是一名半遮麵的男子,他的身後跟著數匹駿馬,上麵坐著的,都是打扮穿著一樣的男子,他們身著勁裝,眼中皆是戒備與冷漠之意。

  ??天山之上,有偌大的宮殿佇立在月色下,高聳入雲,遙遙月色勾勒出了它森冷的外廓,靜謐中透著一份莊嚴。

  ??為首的男子勒住了馬匹,抬頭望向宮殿,翻身下馬走到了最後麵的馬車邊,恭謹行禮,“教主,到了。”

  ??“知道了。”坐在車裏的男子有些疲憊的揉了揉眉心,然後吩咐道,“把薛景陽暫且關到地牢罷。”

  ??“是。”

  ??“還有,去問問六道盟那邊蘇靈郡如何了?”君長川微微擰眉,掀開了華重的簾子,又道,“本座可不想因為這件事被魔君找麻煩,問問他們還需要什麽,本座會竭盡全力的。”

  ??“是。”

  ??幸好,除此之外的一切還在按照計劃進行。君長川放下簾子,暗自鬆了一口氣,不過這白素清……倒挺折騰,魔君籌劃了這麽久,恐怕也不會想到白素清能給蘇靈郡下毒吧。

  ??還真是失策。

  ??***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而陰冷的牢中,薛景陽微微睜開了眼睛。

  ??是地獄嗎?他盡量抬起眼皮,模糊中感覺似是有人朝他潑了一盆涼水,他聽見了嘩啦啦的水聲,有冰冷的寒意刺激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蘇蘇……”他勉強動了動唇角,有微弱的聲音從他喉中吐出。

  ??“哦?醒了?”那人聽見了他的聲音,語調上揚,別有挑釁的意味,“怎麽才醒,你若是早點醒來,還可以看見蘇靈郡的遺骸,你醒的太晚了。”

  ??薛景陽渾身一震,聲音嘶啞而無力,“你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這個意思啊。”君長川邊說邊蹲下身,用手中折扇挑起了他的下巴,一字一頓道,“蘇靈郡,死了。”

  ??“嗬,”薛景陽閉上了眼睛,冷笑,“你以為本道信你?”

  ??“那你要不要想想,你受了那麽重的傷,是怎麽活下來的。”君長川拉住鎖在他頸間的鐵環,指尖微微一用力,便聽見哢嚓一聲——是扣環鎖死的聲音。

  ??薛景陽沒有說話,冰冷的水澆透了他的全身,寒意縈繞。粗重的鐵鏈由玄鐵打造而成,把他如同狗般的釘死在地上,長長的鐵鏈鎖住了他的四肢,緊緊密合著他蒼白的肌膚,沒有絲毫的空隙。

  ??他以下跪的姿勢被鐵鏈牢牢的牽製住,隻是微微一動,那些鐵鏈便徒然拉緊,仿佛被人攥住了咽喉,窒息感撲麵而來。

  ??“嗬。”他輕嗤。

  ??“如何?”君長川非常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傑作,大笑,“薛景陽,早就讓你交出浮生劍你偏不肯,非要等到現在跟狗一樣,你才開心是不是?”

  ??“呸。”薛景陽譏誚著對他啐了一口,“不過走狗而已。”

  ??“哦呦呦,”像是來了興趣,君長川彎腰捏住了他的下巴,“看看,這是惱羞成怒了?嘖嘖嘖。”

  ??“嗬。”薛景陽緩緩睜開眼,嘴角彎起了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想要浮生劍?你做夢,連夢裏你都不會有的。”

  ??“哦,是嗎?”君長川扯住他的頸鏈,惡狠狠道,“本座知道你最怕什麽,薛景陽,你現在就是本座手下的一條狗而已,蘇靈郡舍命救你,還真是不值。”

  ??“你說什麽?!”薛景陽用力一掙,鐵鏈隻是微微晃動了一下,便又重新把他以跪下的姿態固定住。

  ??“哼。”君長川冷笑,“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訴你到底發生了什麽。”

  ??仿佛知道掙紮是徒勞的,薛景陽微微閉上了眼睛,從未有過的恥辱與怒氣霎時間湧了上來,說不清到底是哪種情緒更多一些,但他知道,這些情緒終得化作烏有,他現在是階下囚,連自身都難保,更別說去找蘇靈郡。

  ??從心底湧出的挫敗與無奈,如同銅汁那般嗆人,灼燒著他的喉嚨,一直蔓延到最心頭最柔軟的地方。

  ??過了半晌,當他再次睜眼時,一雙如墨的眸子裏已經沒有了火燒般的怒意,殺氣亦如潮水般的漸漸從他周身褪去。

  ??君長川以傲人的姿態冷笑著看著他,等待著對方卑微如狗般的祈求。

  ??薛景陽別開了目光,沒有看他,被鐵環緊緊扣住的手腕,在靜默中用力的拉扯,他頓了片刻,終於緩緩開口道:“我求你告訴我。”

  ??“不行,”君長川搖搖頭,不高興道,“不夠真誠。”

  ??“你!”薛景陽蒼白的臉上徒然閃過一抹憤怒。

  ??“怎麽?我看你是不想知道發生什麽了,也對蘇靈郡現在怎麽樣了不感興趣了?”君長川微微冷笑,撫摸著他的發頂,忽的手下一用力,狠狠拽住了他的頭發,“最後一次,若是還像方才那般沒有誠意,你到死,也不會知道關於他的任何一個字。”

  ??“直視我。”君長川將他的頭發用力往下扯,迫使他看向自己,厲聲道,“求我!”

  ??鐵環在瞬間被繃緊,幾乎要折斷薛景陽的頭顱,然而他隻是冷冷的看著君長川,眼中沒有絲毫的情感,如同深淵那般望不見底,麵對如此的折辱,他甚至連一聲都沒有吭。

  ??“哈哈哈哈哈……”君長川大笑著凝視著他的眸子,“本座可沒空一直跟你耗著,你如果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捕捉到了重要的字眼,薛景陽眉目間那些隱藏著的鬱鬱火氣終於消散,眼中反而有零星的光芒一閃即逝。

  ??君長川鬆開手,站起身,對方依舊是仰著頭,像是徹底放棄了掙紮,他對著君長川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求你,告訴我關於他的下落,君長川,我求你。”

  ??“哈哈哈哈哈哈!”像是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狂喜,君長川拍掌大笑,“你薛景陽也會有今天,哈哈哈哈……”

  ??“我求你告訴我,他到底怎麽了,”薛景陽跪在地上,仰著頭,聲音低微的哀求道,“君長川,我求你了……”

  ??“嗯?你在求我?”君長川入鬢的長眉輕輕一挑,目光在那一刻變得犀利無比,“但是已經晚了,本座已經改變主意了。”

  ??“君長川!”玄鐵的鏈子在下一刻被緊緊繃直,薛景陽怒喝著想要站起身,但粗重的鐵鏈勒住了他的肌膚,將他再次以下跪的姿勢重新固定,不多時,有血痕從他的肌膚上逐漸顯現出來。

  ??“啊哈哈哈!”君長川打開折扇,看著對方徒勞的掙紮,他大笑著走出了牢門。

  ??“哦,對了,不過本座還是可以告訴你一點點事情的,”他轉過頭,笑意吟吟的對著薛景陽,“蘇靈郡啊,確實是死了,他用自己的神識救了你,本座趕到的時候,他已經死了好一會了。”

  ??薛景陽豁然抬頭,巨大的恐慌如旋渦般將他卷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冷到刺骨。

  ??“嘻嘻。”君長川低聲笑道,“這可都是因為你啊,薛景陽。因為你,他才去背叛白素清,因為你,他才會被白素清下毒,也因為你,他才會舍棄神識死去。”

  ??“你說你是不是該死啊,薛景陽。”他邊笑邊走,幸災之意一覽無餘,“你說他是你今生視若珍寶之人,可他的大風大浪卻都是你給的,他因你的錯,你的愚蠢,死了兩回,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可都是你啊。哈哈哈哈……”

  ??薛景陽不再掙紮,他保持著跪下的姿態,頹然垂下了頭,恐慌麻痹了他的四肢,腦海中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分崩離析,他感覺不到疼痛,唯剩令人絕望的黑暗將他緊緊包圍,沉重到無法呼吸。

  ??蘇蘇……

  ??蘇蘇。

  ??全身的傷口都在發痛,裹住他傷口的布條已經被血重新浸透,他在黑暗中不斷的咳嗽,卻還是遮不住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在空洞的地牢中,他的每一次抽噎都顯得如此清晰可聞。

  ??劇烈的咳嗽充斥在冰冷陰森的地牢裏,看守的人終是忍不住,走進來斥了一聲,“你他娘聲音能不能小點?!吵到老子了不知道嗎?”

  ??薛景陽抬眸,一雙眼裏盡是血色,如同一頭惡虎,他死死的盯住了牢前站著的人,駭然之意瞬間穿行過心底,來的人有一瞬的失聲,接著便罵罵咧咧的回到了原來的崗位。

  ??與此同時,十陵教的神殿裏,君長川慵懶的枕入了寶座中,手中折扇輕搖。

  ??“啟稟教主,六道盟的人有事相報。”台階下,有下屬匍匐在地上,他的麵前還擺放著一麵巨大的銅鏡。

  ??君長川指尖憑空一點,那麵銅鏡便似水一般像周圍推開了一層漣漪,緊接著,有一張青稚的臉龐映在了鏡中。

  ??“初少主,別來無恙啊。”他嬉笑著,從寶座上直起身子,“蘇靈郡怎麽樣了?那個毒,可是清完了?”

  ??“嗯,餘毒也被清了,”鏡子那端的人冷聲回道,“這幾日的作法,他已經開始有微弱的呼吸了,但好像事情也沒有那麽簡單,他的神識……似乎是被困在了什麽裏麵,我喚不回他的神識,隻能先暫時讓他的身體恢複過來。”

  ??君長川:“那就先保住身體再說,反正他躺在那裏又跑不掉。”

  ??“但……”那人猶豫了一下,擰起眉,最終還是轉開了話題,“魔君說過了,白素清如果等不到蘇靈郡,肯定不會就此罷休的,所以我們要準備好萬全之策。”

  ??“萬全之策?”君長川擺擺手,“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計劃發展,他白素清是能拆了魔教不成?”

  ??“嗬嗬。”那人垂眸淡淡一笑,“那可未必,況且我死了不要緊,要是蘇靈郡又回到他那裏,事情就更棘手了。”

  ??“嘁。”君長川不屑笑了一聲,像是想起了什麽,他又問道,“上次薛景陽闖六道盟的時候,是不是看見你的臉了?”

  ??“是。”那人淡淡回道。

  ??君長川:“他之前,是不是見過你?”

  ??“是。”那人點點頭,“他在鹿鳴穀的時候被蘇靈郡所救,所以也就自然認識我。”

  ??“那難怪……難怪他不敢跟蘇靈郡說你的事,”君長川饒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話說這個蘇靈郡也是蠢得可以,你跟了他五年,他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

  ??“……”鏡子那頭的人沉默了一下,“你以為我是你嗎?若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那還談什麽複仇?”

  ??“別說這個了,”君長川眉梢一挑,“你這次找本座什麽事,是魔君是有什麽新吩咐了嗎?還是你想到了萬全之策?”

  ??“暫且沒有吩咐,我也沒有萬全之策。”坐在銅鏡另一頭的男子目光冷冽,雖是年紀輕輕,但眉宇間已有了與年紀不相符的沉穩之氣。

  ??“你還真是……怎麽,你自己閑著沒事做就來騷擾本座嗎?”君長川不耐煩的揮袖,想要滅掉水鏡,“本座給蘇靈郡吸毒已經浪費了很多靈力了,需要閉關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你沒事就別老找我了。”

  ??“等下,”那人搶在他滅掉水鏡之前開口道,“君長川,你靈樞拿到了嗎?”

  ??“靈樞?”君長川微微蹙眉,頗有不爽,“初弈你是有病嗎?蘇靈郡在你那裏,你問本座靈樞?”

  ??“……第一,我沒病,第二,不是我問的。”被叫作初弈的少年冷色道,“是魔君問的。”

  ??“嘁,少拿魔君來壓我。”君長川翻了個白眼,合上折扇,不急不慢道,“本座怎麽拿的到靈樞,你不如等蘇靈郡醒了,親自問問他。話說本座對他醒來看到你的樣子很是有興趣,你不妨把水鏡放到旁邊,讓本座親眼看看是個怎樣有趣的場景?”

  ??初弈:“……”

  ??“不過你也可以繼續騙他,畢竟你騙了他五年,”君長川饒有興趣的看著他,“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吧?”

  ??“跟你有什麽關係?”初弈的聲音裏沒有任何的起伏,“我蟄伏了五年,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我為什麽還要繼續去欺騙他?我早就累了,你以為裝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又膽小怕死的孩童很容易是嗎?”

  ??君長川:“本座這不是關心關心你嘛。”

  ??初弈不動聲色:“你不要把另有所圖說的這麽好聽。”

  ??“嘖嘖嘖,你也別把話說的那麽難聽嘛。”君長川用折扇在手中輕輕敲擊,似笑非笑道,“跟殺父仇人同住一個屋簷下,確實不是什麽容易的事。”

  ??“住口吧。”初弈冷笑,“薛景陽呢,你打算拿他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暫時先把他關在暗牢裏,畢竟他日後也是本座的人,還不能下手太狠。”君長川笑著重新躺回了他的寶座裏,“如此的人才,若是能當本座的護法,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你不要浮生劍了?”初弈有些意外。

  ??“浮生劍?”君長川驀地一笑,“本座可不想用那麽邪氣的劍,既然薛景陽現在已經可以幻化浮生劍,那為何不讓薛景陽做本座的那把劍?我想,那一定比浮生劍厲害得多了。”

  ??“你打算怎麽做?”鏡子的另一端聲音顯得有點迷茫。

  ??“封住他所有的記憶,從此以後,隻衷於我君長川一人。”

  ??“嗬,那我先恭喜你了。”初弈嘴角微微揚起,又道,“蘇靈郡的事,我會親自答謝你的,你想要的東西,我會派人不日送到。”

  ??“謝本座做什麽?”君長川斜了他一眼,“不過一顆還魂丹而已,本座這多得是,你若真想謝我,還是快點把本座想要的東西送過來。”

  ??初弈:“已經在送的路上了。”

  ??“那本座也就不陪聊了。”君長川言罷一揮袖,水鏡頓時恢複成了一麵普通的鏡子。

  ??“退下吧。”他撐著腦袋,對下屬道。

  ??“是。”

  ??下屬們依言退下,偌大的殿中,又恢複了清冷,午後的斜陽透過鏤花的窗戶,將影子斑駁的透了進來,留下了支離破碎的花紋。

  ??“嗬,真是有趣。”他輕輕勾起唇角,一手抵著眉心,微微舒了口氣,“該換護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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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奕的事情會在後幾章解釋,蘇蘇在下一章啦,請各位大大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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