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風浪
作者:妙年潔白      更新:2021-08-14 21:14      字數:5689
  星辰散漫,碎月清夢。

  ??船頭亮著燈火,將兩人的剪影染成了橘黃色,一壺醉酒,水天一色,蕩漾著琉璃千頃,綿延無盡。

  ??“哢嚓哢嚓”兩聲過後,手中的糖人登時隻剩下半個身子。

  ??“蘇蘇要不要來一口?”薛景陽舔舔嘴唇,晃了晃手中的半壺酒,大拇指往上一推,“吧嗒”一聲,塞子蹦了出來。

  ??蘇靈郡端坐在船艙裏的凳上,雙目半闔,和衣而睡,手中的木劍被他平放在腿上。

  ??“哈,怎麽睡的這麽死。”薛景陽走進船艙,順勢坐在了他的旁邊,一條腿踩在足邊的矮凳子上,一條腿翹在離他不遠的四方木桌上。

  ??他戀戀不舍地舔完手中糖人,木簽隨手一丟,把頭自然的靠在蘇靈郡的肩上,又喝了一口酒,愜意歎道:“美酒配糖人,妙哉妙哉。”

  ??按照平時,蘇靈郡應該已經換了個地方坐,但他此時睡得很沉,已是無意再避讓。

  ??不過半刻鍾的時間,酒囊已空。醉意漸濃中,薛景陽給自己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把全身重量都倚在了蘇靈郡身上。

  ??“疼……”蘇靈郡朦朧中似是感受到了肩上傳來的重量,禁不住在夢裏輕哼了一聲。他這幾日時時刻刻都被薛景陽盯著練劍,一練便是一整日,除了睡覺吃飯,沒有間休,每次練完後都隻覺得渾身酸痛,如墜千斤。

  ??“誒?你可真是事多,借靠一下而已,疼就忍著。”薛景陽不悅地坐直了身子,湊到蘇靈郡的臉前,見他睡的正熟,便起了玩心,戳了戳對方的臉,笑道,“長得可真是好看,我家蘇蘇要是個女兒身,待字閨中,定能尋門好親事。隻可惜是個男人,沒辦法找個好人家了,不過你若有心,本道也不妨收了你。”說罷,他玩心上頭,又把蘇靈郡的嘴巴捏的嘟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鴨子鴨子,嘎、嘎、嘎。”薛景陽把蘇靈郡的嘴捏了又鬆,鬆了又捏,玩的不亦樂乎。

  ??像是發現了對方在做壞事一樣,蘇靈郡挪了挪身子,長睫微微顫動了一下,裏麵的瞳仁還在打轉,讓薛景陽幾乎是下意識地鬆開了手。

  ??原來是在做夢,他扶住蘇靈郡欲要栽下來的身子,有些出神地望著他眉間那抹如紅雨絲般的細長額印,伸出了指尖。

  ??這是——

  ??“唔……”蘇靈郡在他指尖快要觸到額間的那刻,動了動唇,氣息微吐。

  ??他溫潤的氣息噴在他的麵上,讓薛景陽登時有些神思恍惚,他收回手,把蘇靈郡的頭放倒在自己腿上枕著,又把那把木劍小心放到桌上,盡量沒有弄出聲音。

  ??做完這一切後,他百般聊賴地拿起桌上蘇靈郡先前看的那本醫書讀了起來。

  ??“你平時是得多無聊,才會看這麽無趣的書。”僅翻兩頁,薛景陽便哈欠連天,打起了瞌睡。

  ??遠山漸小,一葉扁舟輕帆卷,煙斂寒林簇,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次日,蘇靈郡再次睜眼時,入耳的隻有潺潺水聲,他扶額坐起,薛景陽應聲換了個姿勢繼續睡。

  ??順著莫澤城北上,若是騎馬,約莫半個月左右就可以到洛陽了,但薛景陽不知道抽什麽風,非要坐船不可,兩人的行程也隻能再往後推半月有餘。

  ??蘇靈郡是個隨遇而安的人,雖然對薛景陽的提議有所質疑,但也是同意了他的做法,反抗無非是自掘墳墓。

  ??船艙內擺設簡單,隻有一張四方的木桌和幾張凳子,兩人都是習武之人,打坐可以代替睡眠,也就自然是不需要床了。

  ??怎麽睡著睡著,就睡到別人身上了。他無聲苦笑,把剩下的位置都讓給了薛景陽,自己則坐到了另一邊。

  ??小船載著二人前進在濤濤江河裏,宛若一片不起眼的枯葉,隨波逐流。蘇靈郡從船艙內走出,外麵已經不知何時下起了薄薄細雨,籠罩住了整個江麵,煙雨蒙蒙中,竟隱約有絲江南河畔楊柳依依的風味。

  ??想到了江南,便又不由的想到了初奕,蘇靈郡歎息,不知道初奕現在如何,又不知顧公子是不是還在調查六道盟一案,若是如此,以他的能力,應該能把初奕平安帶回吧,等到時,他一定要去九華山登門拜謝,與顧雲澤敘上一敘。

  ??他從艙裏拿出蓑衣披上,帶著鬥笠走到船頭坐了下來,江上的冷風嗖嗖刮過,吹得他不禁掩唇低低咳嗽了幾聲。

  ??江水茫茫,與天際融為一色,凝神細聽,甚至可以聽見雨絲柔柔入水的聲音。這艘船沒有船夫,船在下水之前被薛景陽加固過且施了法,無需人掌舵也可以按照指示遊走在江域裏,隻要不遇到狂風巨浪,這艘船便可安然無恙地到達目的地。

  ??人一旦入了江湖,這世上便不會再有心甘情願的事情。

  ??“你會回來的,我的乖徒弟,從小到大,你從未讓我失望過。”思緒翻湧中,白素清的話又一次回響在耳畔。

  ??千秋一夢,看來是夢不得了,仙君啊,你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

  ??船在江麵上繼續行駛,沒過多久,本就沒有陽光的天空竟愈加暗沉,像是黑雲翻墨,透不出一絲光亮,使得空氣也開始變得壓抑沉悶,逼得蘇靈郡不得不回到船艙裏把簾子合上。

  ??風從江麵上呼嘯而來,吹散白色的雨珠,劈裏啪啦地拍打在船板上,宛如沒有合奏的曲子。

  ??看來是要變天了,蘇靈郡透過紅木窗望向船外的天空,雲層正隨著氣流變化極速移動,幾隻飛鳥低低掠過水麵,穿梭在雲海之中,正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奏。

  ??“道長?道長醒醒。”蘇靈郡快步走到薛景陽身側,輕聲叫喚著正在熟睡的人。

  ??薛景陽迷糊地翻了個身,不耐煩地回道:“走開,別打擾本道的休息。”

  ??“道長,要起浪了,你若是再不醒,暴風雨便要來了。”蘇靈郡搖了搖他的身子,試圖叫醒他,“我現在沒有靈力,也沒有內功,我是控製不住這艘船的,你快醒醒吧。”

  ??薛景陽終於勉為其難地睜開眼,邊打哈欠邊道:“那本道留你何用?不如丟下去喂魚算了。”

  ??蘇靈郡:“……”好像也不是我讓你帶我來的吧。

  ??薛景陽起身,掀起簾子觀察外麵的情況,外麵電閃雷鳴,雖是白晝,天色卻暗的如同黑夜。

  ??他順手拿起鬥笠帶上,轉頭對蘇靈郡道:“你在這裏等我。”

  ??“道長萬事小心。”蘇靈郡跟在他的後麵,掀起簾子的一角朝外看去。

  ??“知道了。”薛景陽走出船艙,豆大的雨點立馬密集地打在他的身上。

  ??艙外黑雲密布,陰冷之氣撲麵而來,薛景陽把頭上的陰陽簪拔下,用力朝水中擲去,江浪一層推上一層,逐浪排空,那支陰陽簪很快被浪吞的不見了蹤影。

  ??雨越下越大,浪越起越高,望眼而去,這江上似乎也就隻有這麽一艘船了。船身左搖右晃,在狂風暴雨中此起彼伏,似有被吞之勢。薛景陽立在船頭飛速捏訣,須臾,陰陽簪從水中刺出,在空中嗖嗖盤旋著。

  ??怎麽回事?薛景陽蹙眉,陰陽簪是被他注入過靈氣的簪子,能互人周全,也能在接到指令後做出最快的反應,他方才捏訣試探水中深淺,陰陽簪竟然違抗了指令,回來保護自己。

  ??“水中有異樣。”薛景陽迅速進艙,陰陽簪跟隨其後,圍繞在他周身飛旋。

  ??蘇靈郡隨船晃得東倒西歪,隻能勉強扶著門的一側勉強站穩身子,微弱問道:“什麽異樣?”

  ??“目前不知道,這風浪來的恐非天意,是有東西蓄意而為。”薛景陽把他拉住,攤開掌心,陰陽簪便落入他的手中。

  ??“這簪子能護人周全,你帶著,以免不備之需。”薛景陽不由分說地把蘇靈郡頭上的竹簪拔下,讓他的一頭墨發也隨之散落,“在本道未查明是何物所為之前,你不需要這個。”言罷,他把那支竹簪從窗中丟出,扔進了水中。

  ??“道長,如何查明?”蘇靈郡接過簪子,還沒來得及把長發重新束起,船身猛烈一晃,他踉蹌著摔在船板上,手中的陰陽簪也劃出了一段距離。

  ??“本道恐怕要去一趟水底。”薛景陽扶起他,把簪子喚回,凝神望向江麵,“難怪這麽大的江上沒有一艘船,看來是有東西在水底作祟。”

  ??“原來如此。”蘇靈郡握住簪子,在他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關心道,“道長打算如何潛入水底?”

  ??“本道自有辦法,倒是你,手無縛雞之力,讓本道如何放心的下?”薛景陽又走了出去,他站在甲板上細細觀察水麵的局勢,暴雨打濕了他的全身,發絲黏膩地貼在他的麵上,俊如墨畫,“你手中的簪子被我注入過靈氣,以一敵十是沒什麽問題的,若是有其他的狀況,還需你多加小心。”言罷,他取下鬥笠,隻身站在風雨中,雙手迅速結印,雙掌向上再撐起時,漫天雨幕竟然戛然而止,盈盈欲墜地停在半空!

  ??好強大的術法!蘇靈郡微微一怔,但現在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他扶著艙壁跑到一處角落,撿起方才滑到這裏的木劍,又跑到薛景陽麵前,把木劍遞到他麵前:“道長,這個給你。”

  ??“哈,本道現在是不是要多謝蘇蘇的關心?”薛景陽抬頭,“但是本道現在正在施法,沒手去接,恐怕是要辜負蘇蘇的一番好意了。”

  ??“是我疏漏了。”蘇靈郡道,“但那作祟的東西我們連它是什麽都不知道,更別說其他的了,況且……它能掀起這麽大的風浪,也定不是什麽好降之物,此去危險重重,道長還需謹慎考慮,我們既然可以安穩過江,就別再多此一舉了吧。”

  ??“無妨。”薛景陽回道,“本道知道蘇蘇在擔心什麽,但是它既然掀起風浪,那就必然是想加害於我們,我的術法現在是可以保證我們平穩過江,但你又怎知它發現風浪加害不了我們而去選擇其他方式迫害呢?”他把手掌對準天空完全舉起,像是撐起了一片天,漫天大雨在他指縫間停住,猶如一道透明的屏障,霎時間隔開了所有的風雨,“本道要保你周全,所以,這趟渾水,本道必須攪。”

  ??蘇靈郡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本道給這艘船設下了結界,你在船上哪都不要去,應當無事,明白嗎?好好在這等我回來。”明明是句關懷的話,到他嘴裏倒更像是一種命令。薛景陽收回手,果不其然,蘇靈郡抬頭看去,黑壓壓的空中閃著一道用肉眼難以捕捉地金色弧度,扣在了這艘船上。

  ??“我知道了。”船不再隨波逐流,平穩了許多,蘇靈郡把手中的木劍遞給他,關切道,“道長小心。”

  ??“本道不需要你瞎操心,管好自己。”薛景陽接過劍,食指在劍刃處用力劃過,一道血痕立馬滲出,他把血塗抹在劍身上,似是畫符,寥寥幾下,指尖的血便被木劍稀釋完畢,完全看不出有血落在上麵的痕跡,他做完這一切,走到船舷邊緣,又轉身對蘇靈郡叮囑了一遍,“千萬小心。”

  ??“嗯,我會的。”蘇靈郡點點頭,看著薛景陽拿著木劍縱身跳入水中,不到下一秒,他的身影便被完全被巨浪吞噬。

  ??蘇靈郡的心也隨著那道消失不見地身影猛然提到了嗓子眼,他手中緊握著那支簪子,趴在了薛景陽剛才跳下去的地方,眼睛在水麵上巡視著那道墨色的身影,不放過周遭每一處他能看見的地方。

  ??小船在廣袤無垠的江麵上持續顛簸,巨浪排空,像是血盆大口,每一下都來勢洶洶,勢要吞掉這艘渺小的船隻才肯罷休,但無一不被薛景陽所設的結界擋在了外麵。

  ??蘇靈郡的眼睛在江麵上飛速巡視著,卻唯獨不見那道他所要尋的影子,“應該不會那麽快就不見的。”他心急如焚地四處張望,手中的陰陽簪卻忽然掙脫開他的手,在空中隻停留了一秒,便猛紮進水中,繼而無影無蹤。

  ??被植入了靈氣的陰陽簪護主,這點蘇靈郡還是知道的,無論這支簪子被原主人贈與了誰,在原主遇到喪命之險時,它都會飛回原主身邊互他周全。

  ??道長有危險。蘇靈郡的心驀然緊扣。用純明心法這段時間恢複的還算可以,應該夠在水下用了,他不假思索地立起身,單手施術,白光激起,將他圈在其中,如雲霧一般繚繞纏綿,護住了他的心脈所在的位置。

  ??他當機立斷,直接湧入水中,冰冷的江水迅速淹沒他的口鼻,讓他的呼吸為之一窒,他生來怕水,卻沒想到有一日會為一個相處不來的人而去水中尋找。

  ??江下與江麵與之相反,幾乎是波平浪靜。他動作僵硬地朝著水深處遊去,方才所施的避水咒能維持他一段時間的呼吸,還能保住他在這段時間內心脈不會被江裏的水壓所鎮。

  ??他不知道薛景陽朝哪個方位遊去了,隻得在水中越潛越深,江裏受天色影響,沒有一絲光亮,不過偶爾能看見江麵上閃著的波光,他不知道自己身處哪裏,隻能漫無目的地尋找,直至完全失去方向。

  ??與此同時,空無一人的船隻依舊在大風大浪中隨流飄蕩。

  ??沒過多久,一支簪子從水中猛然刺出,穿透雲層,旋轉兩周後筆直地釘在甲板上,沒入半寸,被它釘在木板上的,是一片閃著暗綠色光澤的鱗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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