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哨
作者:妙年潔白      更新:2021-08-14 21:14      字數:6470
  因為莫澤城是個小地方,沒有多少客棧,還被來此處的其他外鄉人占領了先機,所以這兒的客棧幾乎都是客滿,兩人尋了許久,才在一家偏僻的客棧找到歇腳地。

  ??客棧不大,有些地方還布滿灰塵,看起來掌櫃平日裏並不怎麽打掃,剛進門還能聞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但薛景陽過慣了墨雲觀裏的暗牢日子,對住宿條件就自然不挑,而蘇靈郡也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兩個人就草草定了這家暫住。

  ??薛景陽先付了兩日錢,說是等過了時間還要住這裏時再續。不過,蘇靈郡覺得,他是不會在這裏多住幾天的。

  ??“沒有多餘的屋子嗎?”蘇靈郡問道。

  ??小二不耐煩地擺擺手,橫眉豎眼道:“沒有沒有,愛住不住。”

  ??蘇靈郡:“好吧,多謝。”

  ??“謝他做什麽?你不應該謝本道嗎?是本道帶你找到了住的地方,不然你今晚可是要橫睡街頭的。”薛景陽把鑰匙攥在手中把玩,哂笑道,“還是蘇蘇覺得跟本道同睡一間屋子委屈你了?”

  ??蘇靈郡搖頭,回道:“沒有,我隻是怕道長不習慣兩人共睡一室。”

  ??薛景陽:“我和你在鹿鳴穀就已經睡過了,還談什麽習慣不習慣?”

  ??蘇靈郡眉頭蹙起一些:“道長,沒有的事還是別亂說為好,我不喜歡這樣的玩笑。”

  ??薛景陽:“這話本道可就不樂意聽了,什麽叫沒有的事?我們在鹿鳴穀難道不是同住一個屋簷下嗎?”

  ??蘇靈郡不可置否:“是,但……那不叫睡過了。”

  ??薛景陽嗤笑:“蘇先生真是會摳字眼。”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子,屋子裏設施陳舊,門被關上之際,還發出了吱呀吱呀的聲音,極為刺耳。

  ??蘇靈郡把床上的被褥鋪好,然後又抱起另一床被褥鋪在了地上。

  ??“你竟真不願意與本道同睡,那也罷,本道不為難你,畢竟本道一個人睡一張床,倒也來的舒服。”薛景陽說著,脫鞋上了床。

  ??一天的殫精竭慮,終究是疲憊不堪,剛剛有了些睡意,便又聽見一句聲音傳來:“對了,道長之前要跟我講得事情是什麽事情?”

  ??“事情?什麽事情?”薛景陽睡眼惺忪地反問道。

  ??蘇靈郡:“方才吃飯時,你說吃完就告訴我一件事情,我後來問你時,你又說到客棧再說。”

  ??薛景陽怔忪片刻後,這才想起來他說過的話,不由得笑了一聲:“這話你怎麽還記得?本道自己都忘了。”

  ??蘇靈郡:“道長應允的話,在下自是不敢忘。”

  ??“其實也沒什麽大事。”薛景陽翻了個身,打著哈欠說:“隻不過是本道瞞了你一件事。”

  ??“什麽事?”蘇靈郡問他。

  ??“本道才不是墨雲關的棄徒……”薛景陽的聲音愈說愈小,直至變成了輕微的鼻鼾聲。

  ??至於他最後說了些什麽,蘇靈郡是肯定沒有聽清的了,隻記得他說了一句本道不是棄徒。

  ??“不是棄徒?”蘇靈郡看著他沉睡的模樣,自言自語地失笑道,“若是棄徒就不會有陰陽簪了。”

  ??在馬背上昏睡了一天,他把燈熄滅,躺在薛景陽的床下,輾轉反側,好像怎麽睡都不舒服,他渾身酸痛的厲害,也沒有半點睡意。

  ??房內寂靜無聲,他睜眼望著頭頂,能看見許多周圍閃著五彩的小黑圈,月光正透過窗戶,隱隱約約投進暗淡的白光。他躺在地鋪上斟酌片刻,最終還是決定打坐靜修。

  ??純明心法能夠使人的四肢百骸所有內息重新運轉,從而推動靈氣的流通,來達到一定的修複內力作用。在神祭,純明心法是習武的入門,修煉的基礎,而白素清廢了他的一切,卻唯獨沒有讓他忘記所學過的一切,以他的資質,隻要願意,回到之前的水平也是不在話下的,白素清這麽做,真的隻是因為念及師徒情分嗎?蘇靈郡在黑夜中不忍露出了一抹苦笑,緊接著,他開始凝神閉氣,不再胡思亂想。

  ??即便是入了初夏,夜裏的莫澤城也依舊涼的很,蘇靈郡身著青衫,定心而坐,月色灑在他的眉間,又如春雪般化開,清涼柔軟。

  ??風驚落葉,再次睜眼時,窗外已經透進了一層淺淡的曦光,剛練完純明心法,蘇靈郡的身心都在極度的放鬆中,連著四肢也不像之前那麽酸痛,全身上下都很舒服。

  ??忽然間,他好像聽見有羽毛破空而來的聲音。

  ??蘇靈郡尋聲看去,隻見一隻尾部為白羽的短箭打穿窗戶,釘在薛景陽的床上,離他身體不到一根手指的距離,幾乎是擦著他的身子而過的。

  ??有暗哨!這是衝誰來的?蘇靈郡拂袖而起,凝顰側身,倏地彈出一枚銀針,從白羽箭穿破的窗戶刺出。

  ??銀針刺破樹葉,正中樹上的人,但那人反應極快,拔出銀針後立馬封住自己的氣海,以免陷入昏迷,然後再從樹梢掠到牆頭,按住瓦楞,翻了出去。

  ??蘇靈郡推開窗子,愣了一下,最終沒有選擇追上去,他轉身回頭,薛景陽已經從床上醒來,正睜著眼看他。

  ??“知道是誰了?”薛景陽拔出那隻釘在床上的短箭,眯眼觀察。

  ??“不,他的反應很快,我沒來得及看清。”蘇靈郡合上窗,接著說道,“他既然沒有一箭要了你的命,那必然不是追殺你的人。”

  ??“不是他不要我命,而是我的身體在箭射過來的一瞬間用移形換影避開了。”薛景陽打了個哈欠,像個沒事人一樣把短箭扔到地上,笑了笑,“這麽愚蠢的暗殺,讓本道猜猜會是誰做的呢?”

  ??蘇靈郡把短箭撿起,恍然道:“箭尖塗了毒。”

  ??“蘇蘇真是好蠢,一個人廢了半天力氣跟蹤我們到這裏,既不是為了告密也不是為了通知,那他大費周章地拿短箭戳我是為了什麽?總不會是為了好玩吧。”薛景陽哂笑兩聲,佯裝失望道,“暗殺也不找個有本事的,找個不入流的刺客,連本道的一根發絲都碰不到,真是好讓本道失望。”

  ??蘇靈郡:“是我愚鈍,受教了。我應該讓他別走,告訴他下次換個一流刺客來暗殺,這樣成功率會高很多。”

  ??薛景陽:“……蘇蘇何時也變得這麽能說會道了?”

  ??蘇靈郡:“遇見道長以後。”

  ??薛景陽:“………”

  ??蘇靈郡:“人沒有殺到,對方不會善罷甘休的。道長……若不然,我們今日就繼續趕路吧。”

  ??“嗯,但本道就是要等他再來。”薛景陽舔舔唇角,肆意道,“本道倒要看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

  ??蘇靈郡聽言,忽然又道:“還沒問道長此行帶上我的目的是什麽?”

  ??“本道用的上你,所以才找你,至於目的是什麽,你到時候自然會知道。”薛景陽拍拍床,示意他坐過來,但蘇靈郡搖搖頭,拒絕了。

  ??“過來。”薛景陽對他勾勾手,“本道又不會吃了你。”

  ??蘇靈郡執意不肯。

  ??“好吧,既然蘇蘇不吃軟,那本道隻好用硬的了。”薛景陽伸指對他點了一下,蘇靈郡幾乎是下意識地回身躲避,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不受控製,連開口說話都變得舉步維艱。

  ??“沒用的,本道給你下的可是傀儡咒,隻要本道願意,就算現在讓你去死,你都不會違背我的意思。”薛景陽露出狡黠的笑容,繼續譏誚道,“不過本道也舍不得讓你去死,你對我的用處實在是太大了。”

  ??蘇靈郡試圖動動手指,但很顯然,這是徒勞無用的,他全身都像被固定死的傀儡,隻要薛景陽不下令,他就寸步不能移。

  ??他是什麽時候下的咒?蘇靈郡腦子裏空白一片,他根本想不到對方會給他下咒,更別說這咒在什麽時候下的,下了多久。

  ??“過來,坐下。”薛景陽說道。

  ??蘇靈郡聽著他的話,步伐僵硬地朝他走去。

  ??“坐下。”薛景陽重複了一遍。

  ??但蘇靈郡停在床邊,竟硬是不肯坐下,連傀儡咒似乎都對他無用。

  ??“本道讓你坐下怎麽這麽難,真是煩死了。”薛景陽不耐煩的把他打橫抱起,“蘇蘇你乖乖聽話好不好?本道的耐心也是有限的。”言罷,他手上稍加用力,蘇靈郡便被他扔到了床上。

  ??蘇靈郡躺在床上,動也不能動。

  ??“坐起來。”薛景陽不折騰不罷休,他雙手一攬,把蘇靈郡拉起來圈在懷中,嘻嘻笑道,“你乖乖的,等洛陽的事情完成後,本道自會幫你解了這咒。但你要是不聽話,可就別怪本道心狠手辣了,明白嗎?”

  ??“……”蘇靈郡說不了話,隻能無神地望著他,沒有任何反應。

  ??“對了,本道還有些事要問你。”薛景陽解開咒,對他道,“你現在可以說話了。”

  ??“多謝。”蘇靈郡訕訕地推開他,在離他最遠的床尾坐了下來。

  ??薛景陽跟著湊了過來,故意把他擠在角落裏,問:“蘇蘇是不是學過功法?”

  ??“是。”蘇靈郡直言不諱。

  ??薛景陽:“很好,你還挺誠實,學過幾年?”

  ??蘇靈郡:“二十年。”

  ??“二十年?”薛景陽有些不可思議,“二十年怎麽就現在這個水平?你的功法被人廢了?”

  ??蘇靈郡:“是。”

  ??“誰?”薛景陽又問。

  ??蘇靈郡沒說話。

  ??薛景陽蹙眉打量他:“看來,你也不是什麽正道君子。”

  ??蘇靈郡垂眸,緘口不言,房間裏再一次陷入安靜。

  ??天籟輕響,天邊的雲霄被緋色浸染成一片,太陽露出了半個,一切顯得安靜又祥和。

  ??“後來呢?”薛景陽打破了這來之不易的安靜,問道,“被逐出師門了麽?”

  ??“嗯……”蘇靈郡想了想,回道,“我一個廢人,留在門派裏也是無用的,更何況我塵心已無,隱居對我來說是最好的事,所以我去了鹿鳴穀。”

  ??“還真沒撒謊。”薛景陽身子往前一傾,把他又一次圈在懷中,左右不得,“蘇蘇,你是不是不喜歡本道,也不想靠近本道?”

  ??“道長可不可以先鬆開我再說?”蘇靈郡的後背已經完全抵在了身後的木板上,沒有退路。

  ??“不行,你先說。”薛景陽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嗅著他發間的味道。

  ??蘇靈郡無奈,隻得把他推開,站起身冷淡道:“薛道長,你再這樣,我是會生氣的。”

  ??“怎麽?你生氣了又能如何?本道難道怕你不成?”薛景陽哂笑,“再說,蘇蘇不是要做本道的情郎嗎?鷹峰嶺上你跟魏連說的話,本道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啊。”

  ??蘇靈郡氣極:“你胡說!”

  ??“蘇蘇這種表情還真是有趣的很。”薛景陽看著他羞憤交加的表情,笑的前仰後合,“你說一個人,怎麽能蠢到你這種程度?這哪裏叫人?這叫呆瓜,哈哈哈哈哈哈……”

  ??“……”蘇靈郡看著他,無言以對。

  ??薛景陽笑夠了,清了清嗓子,對他說:“不過功法被廢不意味著你就成了個廢人,從今日開始,本道每天教你一些基本功,你學的會就學,學不會也要學,這是教給你的防身術,免得你洛陽還沒到就死在了半路。”

  ??言罷,他站起身,打開窗戶,從窗口飛掠到樹上,穩穩站住。

  ??“本道現在沒有襯手的兵器,這樹枝你就當做劍來看就好。”他折斷手邊的一根粗樹枝,拿在手裏掂了掂,“還不錯。”

  ??蘇靈郡站在窗口凝望。

  ??“你可要看清楚了,本道隻示範一遍,過了你就自己琢磨。”薛景陽說著,把樹枝末端攥在手中,竟真有幾分用劍的神韻。

  ??“這是長歌行第一式。”他說著,把手中的樹枝飛快刺出,淩厲的氣息瞬間破蛹而出。

  ??薛景陽的劍勢陰柔,如同他的人一樣,裏裏外外都透露著一股陰氣,這或許是因為他平日裏修煉陰術的原因,讓他整個人在出招時揮灑出的都是黑風之氣,陰冷險辣。

  ??蘇靈郡目不斜視地看著,靜靜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他把樹枝比的劍舞地極妙,似乎手中拿的的不是樹枝,而是真劍一般。

  ??一套完畢,手中的樹枝因承受不住強大的力量,竟從枝頭四分五裂地岔開來,最終碎成了齏粉。

  ??“道長好劍法。”蘇靈郡不禁讚歎。

  ??薛景陽拍了拍手,飛身上樓,回到了屋中:“可看明白了?”

  ??蘇靈郡:“大致明白一些。”

  ??薛景陽:“好,你下去把本道剛剛教給你的那一套舞出來給本道看看,讓本道指點指點。”

  ??蘇靈郡點頭,也從窗口掠了出去,折了一根樹枝當作劍。

  ??他的動作標準,學的有模有樣,但薛景陽還未看完,就已經黑了臉叫停。

  ??“怎麽了?”蘇靈郡放下手中的樹枝,問道。

  ??薛景陽蹙眉:“你的招式確實還算標準,但就你這個力道,本道隨便從街上抓一位婦孺回來,都比你能打。”

  ??蘇靈郡垂眸:“讓道長見笑了。”

  ??“你再試一次,本道挨個教你。”薛景陽從窗戶掠下,倚在牆邊,抱臂看他,“打吧。”

  ??蘇靈郡出招如同行雲流水,身形柔軟而不失韌勁,但在把樹枝刺出去的時候,卻依舊輕飄飄地沒有沒有半點力道。

  ??“別了,別了,停。”薛景陽實在沒眼再看下去,趕緊打住他,說,“本道餓了,我們還是先去吃飯吧。我看你的樣子,像十多天沒吃飯的人在耍雜,見過猴子跳舞嗎?你就是那樣的。”

  ??蘇靈郡沉默了一會,開口道:“其實,我……不適合劍,也沒想過……”

  ??“這不是劍,這隻是根樹枝。”薛景陽奪過他手中的樹枝扔到了旁邊,“你的問題是在內力,是你沒有內力,而不是兵器的問題。”

  ??“知道了。”蘇靈郡抿唇,“道長先去吃飯吧,我再練練。”

  ??“內力之事,你急不得,先去吃飯。”薛景陽拉住他的手腕,“下午帶你去集市上買把木劍練練,練好了,就再給你挑把真的。”

  ??然而蘇靈郡又拒絕了他的好意,理由是無功不受祿。

  ??薛景陽:“遲早會有功的,這筆賬你可以先記著,日後再還給我。”言罷,他硬是拽著蘇靈郡去吃了一頓豐盛的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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