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不是終日彼此對視，愛是共同瞭望遠方，相伴而行。——《小王子》

  住在南葛市的這些年，露華聽到過許多成年人——包括菲特伯伯、路德都頗有感慨地說：現階段讓他們感到最奢侈、享受的事，就是能一覺睡到天亮。俗稱，睡到自然醒。

  露華雖年紀小，卻同樣經曆過許多無法入睡、睜著眼睛數星星到天亮的夜晚。不知道他們為什麽睡不著，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樣，心裏裝著很多事。

  小時候，聽說夜裏有妖魔精怪在屋子外麵跳來跳去，房間裏的娃娃們都會活過來，開始自由地交談，露華躍躍欲試地想要目睹。媽媽說過，萬物有靈，每個童謠和童話裏都能見到可怕的句子，因為它們都是真實的，但它們不會傷害善良的寶寶，所以不用害怕，見到了，就打個友好的招呼吧。

  於是露華就真的不怕了。她覺得，那一定是屬於媽媽的魔法，可以將她帶進光怪陸離的另一個世界裏去。

  後來，夢的世界消失了。認識路德之後，晚上他會給她讀神話、詩篇，講述發生在地球上的，許許多多已經過去了的故事。路德的故事從不重複，隻講到他自己打哈欠為止，說來也神奇，躺在路德身旁，聽他念叨一會兒，要不了多久就會昏昏欲睡。這個習慣一直保留到去年暑假。

  失眠幾乎都是上國中之前的事了。今天，露華睡了來到巴黎後最為舒坦的一覺。當她醒來的時候，天光已大亮，晨曦透過被微風吹開的落地窗簾，溫和地向自己道了聲早安。

  巴黎人偏愛明麗的顏色，她住的這間旅館套房配色格外溫馨：窗簾是清透的水綠色，牆紙上印著淡粉和乳白的小花瓣，此刻白色落地窗半開半掩，窗簾迎風招展，滿牆的花瓣看上去就像在草坪間飛舞一般。

  露華坐起身，發現自己仍穿著昨夜在公園裏的衣服，衣褲都皺皺巴巴的，不過，這沒有影響她的好心情。露華伸伸懶腰，沒急著梳洗，先走到窗前呼吸一口窗外的新鮮空氣，看著天邊淡淡的雲，臉上不由地泛起了笑容。

  她做了個好夢，夢裏好像有岬，又隻記得一些片段。昨晚，岬說，他夢到過她；分別三年多來，她也夢到過他，但都是11歲或小時候的樣子。可昨晚，夢裏的岬長大了，變成了和她年紀一樣的、像他寄來的照片裏那樣神采飛揚的少年。

  在夢中，在巴黎溫柔的月光之下，樹影簌簌作響，他微笑著向自己說了什麽，然後，夢裏的視線暗了半邊，她“看”到岬帶著一些期待、一絲複雜的表情低下頭來，隨後，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露華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臉頰——她覺得臉上在發燒，現在一定已經是紅雲兩片了。昨晚，在公園裏觀賞廣場的音樂表演，還有埃菲爾鐵塔的燈火，流浪藝人走後又發生了什麽，什麽時候睡著了，她記得不真切了。

  在這似夢非夢的印象中，她覺得，應該是岬送自己回到了賓館房間，還體貼地幫她蓋好了被子。露華相信，這種溫柔的回應是岬會做的事。

  昨晚，岬對她說了很多心裏話，他的憂慮、他的期待、對未來的不確定感到深深不安……

  此時，岬在巴黎已經定居了三年，不能算是仍在流浪。或許，回到國內，加入男足國家隊，獲得冠軍，完成約定，已經成了他深深的執念，才對無法像翼那樣立刻加入職業足球而感到焦慮？

  想到這裏，露華除了感慨，更加汗顏，岬，還有翼，他們似乎對未來都有明確的目標，不像她胸無大誌，隻想得過且過，混吃等死——她連今後自己是否要上美國的大學都沒想法。他們到底是怎麽成為朋友的？

  不過，人家才十四歲不到——露華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理直氣壯地找了個借口，塑造理想是需要時間的！也許是睡飽了的緣故，今天的氣色好多了，她吐吐舌頭，調皮地笑了笑。路德早就跟她說得很明白，未來的道路光靠想沒有用，走下去，她會找到答案的！

  露華用最快速度衝了個澡，把髒衣服打包丟進箱子，飛回日本的機票訂在中午，隻好帶回家再清洗。她把房間略作整理，走到自助餐廳時，隊裏一大半人已經在吃早飯了，其中就包括片桐和岬。眼尖的露華一掃就發現了，岬仍穿著昨天的米色長褲，隻換了一件上衣——就是他留在宿舍裏的那件便裝。看來，他昨晚的確沒回家。

  露華笑著對他們打個招呼，自己取了餐盤，選了拿鐵、煎蛋、草莓和白麵包片——路氏老三樣，揀了一張餐廳靠裏的空桌子坐下。

  看到露華走來，岬起身去添牛奶，他們擦肩而過，露華微微點了一下頭，岬也心有靈犀地衝她側目一笑，兩人都沒有停下腳步。

  不知道岬是什麽時候把她背回宿舍的？又是什麽時候返回自己的宿舍的？露華邊吃邊想，岬因為住在巴黎當地，原本預留給他的四人間宿舍床位是空置的，而助理教練三杉就自然地使用了那個床位。在給教練預備的房間裏，領隊見上和技術教練住友一間，片桐和三杉一間，自己是隊裏唯一的女生，單獨使用一間商務套房。不過，三杉搬到了男生們的四人間裏，所以片桐這些天也是單獨住。

  也就是說：昨晚，隻有片桐的那間二人間有空床位？岬最後竟是和片桐住了同一間房？露華趕緊拿了一把紙巾，把噗哧一聲笑捂在喉嚨裏，讓自己看上去隻是在拿紙巾抹嘴巴，再裝模作樣把椅背往前拖。

  不知岬對片桐怎麽說的？片桐又是什麽反應？露華其實有種感覺，片桐昨晚一直在酒店裏，他大概清楚他們兩人跑出去逛夜景了，但不涉及公事，他會不動聲色地替他們打個掩護，甚至當時提出帶自己先來到法國，會不會他也覺得，因為她是最有可能說服岬加入這支少年隊的人？

  片桐應該隻是公事公辦。露華邊吃邊漫無目的地思考，又取了一份配料相同的餐點，重新開動刀叉。不知為什麽，比起不熟的見上領隊和陌生人住友教練，她更加相信，讓她——一名普通女生成為助理教練的想法是片桐提出來的。或許因為片桐的態度，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把她當成一個未成年人，而是當成與他自己平等的身份來打交道——這比較符合美國人的相處方式。

  露華邊喝著悠閑的咖啡，邊觀察著大廳中的人們。除東道主法國隊之外，其他11支代表隊都住在這間賓館中，也都會在今天告別法國，她見到了幾個熟麵孔。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在用不熟練的英文聊天，或幹脆用手勢比劃著表達，互相留下聯係方式。

  今後，當這些少年球員再次見麵時，估計就是在世界各大賽事了吧？那個時候，彼此相逢一笑，重新來過，相互競爭卻擁有友情，體育比賽就是這樣美好的東西。而他們這次獲得的冠軍，也隻是為這些心懷大誌的男生們的職業之路，小小地拉開序幕罷了。

  （第十一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