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九點，月黑風高夜——一彎極細的月牙隱沒在濃密雲層裏若隱若現，露華敲響了若林的宿舍門，把正躺在床上看書的他喊了出來。同屋的瀧一知道她要對他說什麽，對露華笑笑，悄悄眨著眼睛。

  “我還在想，洗完澡去找你，結果你先來了。”若林跟著露華來到一樓大廳的茶水吧台，這裏仍坐著不少旅客，談話不容易被來往的人聽去。若林先開口，笑著說：“來點兒睡前飲料？你要什麽？”

  “榛果仁熱巧，加幾滴香草，不要巧克力塊。”露華看著菜單裏琳琅滿目的法式咖啡咽口水，最後還是選了味道好聞的助眠飲料。

  巴黎的夜生活豐富多樣，大廳中有許多像他們一樣乘著月色喝茶談天的人，話題和表情都輕鬆愜意。沙發椅已經沒有了，露華就選了兩個臨窗的並排卡座，對若林笑笑，他堅決不要她遞過去的紙幣，一個人站在收銀台前看著菜單。

  在巴黎還要待一周呢，改天她再請他喝咖啡好了。

  幾分鍾後，若林端著盤子坐下來，遞給她一大杯熱氣騰騰的香甜巧克力，露華道了謝，看著盤子微微揚起眉。她還記得在南葛市，若林臥室裏的那個小冰箱，裏麵填滿了各種易拉罐飲料，然而此時，他隻給自己點了一杯最普通的礦泉水。

  “這是在控製熱量嗎？”露華邊喝邊問，若林淡淡地說：“職業球員的飲食都有定量，油炸快餐、奶油點心、碳酸飲料、冰激淩，不能吃。可樂，更是要徹底戒除的。”

  他特別強調了“可樂”，似乎意有所指，露華忍不住笑了：“我也不愛吃甜食。不過，路德說，甜品是靈魂的營養劑。偶爾來一點兒，就當給自己放個假唄。”

  邊說，她邊衝若林晃晃巧克力杯子，若林笑了笑，不為所動：“等大賽結束吧。”

  “源三，你變成熟了耶。”露華感慨地說，瀧一等人偶爾會說起小學時的若林，學校生活那叫一個前呼後擁、出手闊綽，不僅平時經常給整個足球部分零食，甚至由家裏出資，在修哲校園中蓋了一個緊鄰足球場的豪華食鋪，專門為足球部提供各種點心、飲料，繃帶藥水一應俱全。很難想象這位家資巨富、眼高於頂的三少爺，竟會為了足球而克製自己的物質喜好。他才14歲（未滿）呀！

  不知家境相當的三杉平時有沒有忌口呢？露華想著，回頭一定要去問問他！

  “也許吧。”若林喝了一口水，臉上十分平靜，看不出情緒波動，“在這邊待得越久，就越覺得我以前真是幼稚。從前的我，會因為被進了一個球而把對方當成必須幹掉的敵人，也會為別人的一句話而大動肝火，真的，挺可笑的。”

  獨立生活會讓人變得堅強。出國三年多，比同級生大部分人都年幼的若林已經正式開始自己的職業生涯，他顯然得到了很好的鍛煉，不滿14歲就長到了近180公分，四肢肌肉結實，讓他少年的輪廓多了幾分剛毅。

  但是若林平時非常忙，偶爾的幾封來信全都不過百餘字，提到自己的時候更是少得可憐。

  於是露華說：“源三，給我講講你剛到德國時的事吧。”

  若林眨眨眼睛：“我以為，你會先問我踢友誼賽的事呢。”

  露華又喝了一口飲料，讓杯子遮住大半個臉，小聲說：“那件事我聽三杉君和翼君說了，就我聽到的部分來看啊，我認為——你做得沒錯。”

  漢堡打架事件的主體是若林和日向，現場錄影的工作人員沒把這段拍進去。過程分別由三杉簡述、翼詳加描述、石崎帶著告狀的質疑，和瀧一吞吞吐吐的補充，露華整合出來一個最有可能接近事實的版本：日本少年隊的拉練之旅第一站，跟漢堡少年隊的那場友誼賽，翼和三杉因各種原因都沒上場，岬還在巴黎猶豫要不要接受邀請，若林則是漢堡隊的守門員。

  比賽開始後，缺少過渡力量的日本隊被踢得潰不成軍，一個半場就被有備而來的漢堡隊得了5分。閑得發慌的若林靠著球門柱，用目光防守了足足一刻鍾。

  下半場，漢堡隊調整了戰術，開始穩固勝利成果，日本隊這才有機會組織進攻。作為主攻手，日向被不停地架空，最後的幾分鍾時間，好不容易得到了球。他立刻在禁區內射出強有力的一腳，誰知若林根本沒作出任何攔截，眼睜睜地看著球鑽入球網。

  這看似送分的行為引得日向十分惱火，裁判吹哨後當即質問若林什麽意思，不料若林不屑地看著他，說：我以為，三年過去了，你能稍微有點兒長進，沒想到現在非但不會自己拿球，甚至不進禁區都不會射門了。既然是友誼賽，讓你們得1分好了，不至於千裏迢迢過來像是自找沒趣，受打擊什麽的。至於這種放在正式比賽根本進不了的射門，沒必要浪費我的體力。

  這番話夾槍帶棒，若林的表情傲慢又冷漠，日向氣白了臉，口不擇言剛罵了一句，又是若林先動了手。他重重一拳揍在日向臉上，反唇相譏滿身力氣不用在球場上，留著打架他也不怕。隨後，兩個人在漢堡球場上大打出手，幾個回合之後才被兩隊球員們拉開了，但兩人臉上都掛了彩。到現在為止，他們再沒說過一句話。

  日向當天就摘了隊長袖標自請離隊，被見上先生嚴厲地批評了一頓，隨後男生們投票選出新任隊長鬆山，經過他的協調，這兩人雖然仍是互不搭理，好歹能站在同個足球場上了。日向發了狠地拚命訓練，若林卻不知收斂，對隊中成員不停地挑毛病，所有人都挨過他的罵，卻因見上領隊的緣故而敢怒不敢言。

  最先受不了的是石崎，他對露華發牢騷說，三少爺怎麽變成了這樣啊？露華觀察了幾天後心下了然，若林多半是在使用激將，對自尊極強的日向很管用。他見過來自世界各地的好手，想讓大家收起散漫的態度，認真重視這場大賽，為此，自己當個“球隊公敵”也在所不惜。可惜很少有人意識到這一點。

  （第八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