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這也是我在日本的倒數第二場比賽吧……”

  醫生大叔瞅了喃喃低語的翼一眼，他目視前方，神情專注，沒有補充說“如果贏下這場的話”。顯然，翼根本沒有考慮“假如輸了”的可能。

  “為了我自己的目標，我會盡最大努力，所以我還不能下場。”翼眨眨眼睛，對早苗點點頭，又扭頭看著露華，摸著後腦勺笑了，“我是隊長啊……為了我，為了我們能贏，請你也頂住壓力吧，行嗎？教練？”

  露華和早苗對視一眼，答複他：“你早點兒滾去參加職業聯賽吧！”

  翼哈哈大笑，開心地點點頭。簡短的治療結束了，他們幾人一起走回休息區，露華有些鬱悶地想，翼一定清楚她想換人，因此先發製人，明確表示他不願“坐享其成”，還搬出了隊長的身份和責任。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還怎麽把他換下場？她還是不夠狠心呀！

  “教練還有什麽指示給我？”站在邊線旁等待上場，翼摸摸肩頭繃帶，收起笑容問道。

  富良野隊正在自己的半場控球，看到翼出現，鬆山停下腳步，把球踢到南葛隊的前鋒長野腳下，長野會意，又把球踢出邊線，翼可以進場了。露華站在原地掂量一陣兒，平靜地說：“時間不多了……在你最拿手的位置射門吧。”

  翼豎起兩根手指作出“OK”狀：“那麽我去了！”小跑進入草坪，露華頷首，注視著他的背影。翼的跑步姿勢看不出明顯變化，球衣卻被汗水濡濕了大半，隱約可見肩頭上厚厚纏繞的繃帶。

  也許，傷痕累累、戰鬥到最後一刻，就是職業運動員的宿命。

  在富良野擲出界外球後，翼和鬆山再次爭球，拚搶得互不相讓，鬆山帶球從己方半場前進，翼緊追不舍，兩人從中線互相轄製到場地一邊，都快要逼近球場左邊線——露華所站的位置了。高速並行中，兩人肩膀相撞，盡管鬆山在盡力避讓，翼的左肩仍被狠狠撞到，重重地摔倒在地，裁判吹哨，判了轉換球權，由南葛在同一位置開球。

  關鍵機會來了。露華聽著身後聲嘶力竭的助威聲驟然響起，目不轉睛地看著場上。雖然在富良野半場，發球位置卻在大禁區開外，距離球門將近40米，好處是在發球隊員觸球前，對方的防守隊員要保持一些距離，翼能射門得分嗎？

  井澤跑來和翼快速商量幾句，又看向不遠處站著的露華，指著左右半場用手勢直接詢問：這次進攻沒得分的話，接下來是攻？還是守？

  露華看著他，用左右手比出“6”和“0”，明確地傳達了一個信號給他們：上下半場內解決，不要踢加時賽。

  一方麵因為，主將翼沒有體力應付了，倘若被拖進加時賽，南葛占不到便宜；另一方麵，可能是受到菲特伯伯的果決作風影響，以及學生們的比賽規則相對不完整，露華總是要求隊員們全力以赴、速戰速決，將來恢複為標準比賽時間也能從容應對。能在上下半場內解決是最好的，為什麽非要多餘耗費30分鍾體力，甚至麵臨生死PK球呢？

  要得分。井澤將球擺正，立刻過渡給身旁的翼——真的隻是不到半米的過渡，翼左腳踩住球，抬眼望向球門，鬆山已經撲了上來，他估摸一下距離，立刻就射門了。

  踢完這一球，翼站立不穩跌坐在地，鬆山急急地刹住身子，沾滿汗水的頭帶飄落下來。他顧不得撿，忙回頭去看球，向上飛的足球正帶著明顯的下墜弧度，掉進了球網裏！南葛反超了比分！

  迎著南葛簇擁們的歡呼聲，鬆山怔了幾秒，將翼拉了起來，拍拍他的臂肘，翼露出一個微笑，站在球門附近略作休息。

  兩分鍾後，比賽結束了，南葛以2：1戰勝富良野，明天將與東邦學園爭奪冠軍，他們同樣是連續第三年挺近中學決賽。

  列隊行禮後，兩隊成員相互慰問、打招呼，鬆山和翼握了握手。算上小六，他們已是四年的老對手，更是老朋友，兩個人都堅定地要成為職業球員，這些少年時期的夥伴情誼就更加珍貴。露華個人覺得，裁判應該發給鬆山光一張綠牌，獎勵他正當競賽的公平精神。

  在他們身後，町子和尤佳莉安慰著泣不成聲的美子，在埼玉參賽的這些天，她其實一直帶著行李箱和護照，飛去美國的航班似乎定在明晚，未必沒有待到球隊獲勝甚至參加閉幕式的打算，卻不想富良野會在半決賽就止步。露華看著她們向球員通道內部走去，大概是去洗手間洗臉了。

  沒有勝利合影，還要同喜歡的男生分離，美子的心裏一定無比難過吧……

  幾名記者正在向這邊招手，露華對他們做出暫停手勢，走上球場，青草在她腳下發出細碎的唰唰聲。她彎腰撿起那條鬆山掉落的頭帶，端詳一會兒，浮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笑容。

  露華轉過身，叫住正準備離場的鬆山：“嘿，這是你的頭帶。”

  “啊，謝謝。”鬆山也累得夠嗆，伸手來接，露華抓住帶子另一端沒放手，手指有意地在盡頭處摩挲幾下，直到鬆山疑惑地看她，才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要好好珍惜女孩子的心意哦。”

  鬆山奇怪地瞪著眼睛，看著露華一點點放開手，他拎起露華反複捏過的那段布條，放在自己掌上盯了好一會兒，突然整個人呆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幾秒鍾後，他反應過來，甚至顧不得招呼自己的隊員，連忙抓著頭帶朝球員通道跑去。

  露華看著鬆山倉皇離去，應該是去找美子了。那條頭帶上，除了鬆山的號碼，美子還用白色的棉線繡了自己的署名和一句極小的英文“Iloveyou”，拿在手上根本看不出來，但是一旦染上汗水、泥土之類的汙漬，立刻就特別明顯了。還真是膽怯又大膽的表白方式呢。

  隻是，美子很快就要去美國了，祝他好運吧。露華笑著想，足球和感情都是。

  北海道，富良野中學，隊長鬆山光。

  （第六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