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美走出門後，還沒過五分鍾，露華正趴在桌上等電腦關機，又有一個人推門進來。

  今天還真是全趕到一塊兒了。抬眼看到來人時，這是露華的第一反應。

  有事嗎？露華懶懶地把自己從屏幕前撐起來，用口型問翼。

  翼看著露華沒說話，結束訓練後，他從早苗口中得知她一直在球隊辦公室裏工作，憋著一股氣就找來了。他本想問問露華，今天為什麽連正常的訓練都不參加了，不想看到他，需要回避到這個程度嗎？然而，推門進來後，所有帶著質疑的問話全都堵在了嘴邊。

  翼雙眼的視力都極好。雖隻是一瞬間，他在露華一晃而過的表情中看到了疲憊、難受、壓抑等許許多多的、平時她根本不會公開表露的情緒。作為教練和經理人，露華擁有絕對權力的同時，也為南葛中學足球部承擔了幾乎所有的工作和壓力，每天她要做多少事，他比誰都清楚。

  他們到底在為什麽冷戰？

  拿到那封信時，翼就從諸多筆記中辨認出了露華的字跡。盡管信的內容已經在全年級被公開念了一遍，大部分同學也猜到了發件人是誰，可他覺得很開心，有種心情被回應了的喜悅感。得知露華要把他的定製文具送人時，他自然非常憤怒。好歹也是一件友情的見證吧，又是全校獨一無二的獎品，為什麽她表現得如此輕率？

  那套露華定製文具套裝和獲獎證書他沒丟。帶回家後，大空船長沒說什麽，卻立刻約路德先生去喝了一回酒；奈津子倒是很開心，把那封匿名信插在筆記本裏，笑著要他“好好保管”。

  他也有把屬於他的那個筆記本從頭翻到尾，每一頁的照片都仔細看過。有些拍的是最近賽場上發生的事情，記憶猶新；大部分的校園隨手拍他根本沒見過，也不知道鏡頭裏的露華竟這樣多變、這麽……好看。

  不知不覺，作為同學、隊友竟然已經三年多了，露華一直都這樣鮮活的存在於南葛中學、南葛足球隊、他的生活裏。

  三年多，在沒有職業教練的足球部，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勤勤懇懇地訓練、服務，他從沒聽到露華發出一聲抱怨，反而頂著質疑收獲了一個又一個冠軍。足球部裏有許多感情深厚的前輩，不乏對男部員有好感而加入的追星型女生，他們卻一直目標明確。要說露華討厭足球、厭惡他、不想與他接觸，連他自己都不信，可他仍然賭氣似的，這麽多天，沒和露華說過一句話。

  女生並不能參加足球比賽，露華是在為團隊、為他付出心血。他不是一直都心懷感激嗎？他到底在失落什麽？

  正在胡思亂想，隻見露華將椅子推回原位，拎了自己的書包，步履輕快地來到翼麵前說：“結束啦？那一起走吧。”

  翼愣了一下，才回答：“結束了……我去拿書包。”

  說完，翼移開視線，卻沒立刻動身，他想聽聽露華還會說什麽。冷戰這麽多天，麵對露華這樣突然又若無其事的隨和，更是覺得渾身不自在。莫非如大川學所說，她打算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嗎？

  隻聽露華用不變的輕快語調說：“我正要去找你呢。經理們剛才對我說，隊長今天的狀態很不好。”

  翼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頭，這些天，他幾乎沒和足球部裏的人說話，但與石崎、井澤這些同級生之間的交流還是正常的。今天真的表現得那麽明顯嗎？

  “如果是因為我把筆記本送給早苗的緣故，我道歉。”露華在心裏組織語言，也沒有和翼對上目光，語速很慢地說：“路德說過我了，我也想明白了。那是非常珍貴的紀念品，是我沒神經，我絕對不是……有意傷害你的感情，惹你生氣。”

  翼沒接茬，他一向情感分明，有一說一。他把露華當成最好的朋友，露華卻沒有同等地“重視”他，筆記本這件事隻是個引子，就算她這樣解釋，仍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

  “好吧，你生氣……是人之常情。你覺得這件事該怎麽處理呢？”露華笑笑，把手撐在桌子上，“今天把它解決吧，好嗎？公開的說法，團隊要有良好的氛圍，無論什麽矛盾，我們不應該放著不管；私人角度，我不希望因為我的原因影響你的狀態，那不是我想看到的。我很抱歉。”

  “我沒有……我也不該……”翼低聲說，看到露華一臉疲態時，他的心已經軟了一半，聽到她主動開口，心想那件事就此不提也就罷了，卻沒想到她會主動道歉，現在又有些五味雜陳。他說不清楚心裏是什麽感覺，他甚至沒反應過來自己下意識的行動——他轉過身，上前一步，不由地問：“你是……怕我的狀態不好，會給球隊帶來不好的影響，還是不想影響我們的關係？”

  脫口而出之後，翼才聽到了自己大腦卡殼的聲音。

  “都有。”露華回答地很爽快，“作為朋友，互相鼓勵是應該的吧！隊長的狀態不好，教練責任是首當其衝的，還是說，你想讓我現在就引咎退部嗎？”

  翼連忙否認：“沒有，怎麽會！”頓了頓，他低聲說：“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這麽忙，我不該那麽說……我也很抱歉。”

  露華鬆了一口氣，嘴角微微翹了起來：“說清楚就好啦。那麽，翻篇？”

  翼點點頭，對上露華的眼睛，他猶豫地問：“我的狀態不好……你是聽經理說的嗎？”

  三年級隊員口中的“經理”是指代早苗這個人，就像“頭號經理”指代的是自己一樣，最早貌似出自石崎之口，他一貫不愛喊別人名字。初入足球部時，一年級經理隻有她們兩人，非常好區分，大家就都這麽混叫開了。

  露華先點點頭，再笑著說：“不止一個經理人這麽說過，大家都很關注隊長的狀態呢。下次再發生矛盾——不準不說話，下不為例。”

  翼有點兒慚愧，兩個人互相不說話的原因自然是一個巴掌拍不響，他當然知道，於是趕緊轉變了話題：“我知道……頭號經理和經理還真是無話不談呢，她是怎麽對你說的？”

  “‘隊長今天一言不發，悶頭訓練，看起來沉悶極了’，她們這麽說。”露華盯著翼的眼睛說：“隊長遇到難題了嗎？如果是不方便討論的問題，可以跟早苗說說，她會認真聽你說的。”

  “我有說過啊！”翼看起來非常驚訝，立刻追問：“我試著讓球往右下角轉得更低一些，總是踢到橫梁，太難了；還有大友中學的事——經理竟然沒跟你說？”

  “這很正常呀！我和早苗都不太了解足球，就隻說了你的狀態不太好。我們當然不可能像你和太郎那樣，好得推心置腹，像一個人呀。”露華仍是笑眯眯地，開始使用事實陳述列舉法，“手拉手上課、挽著胳膊上街、零食都留給對方一半。親密，卻不清楚對方究竟在想什麽。女孩子們就是這個樣子，還好我們不用搭檔踢球。”

  翼不由得笑了，想到遠在巴黎的岬隔三差五寄來航空信，話中流露出深深的懷念：“岬君啊，其實我和他——”

  砰的一聲巨響，門被大力推開，又撞在牆上，石崎滿頭大汗地跑進來找喝的東西，看到他們兩人，挑眉響亮地“咦”了一聲。看著石崎擠眉弄眼，翼隻好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改口說：“我們走吧，呃……頭號經理，剛才說的事情，晚些打電話給你，可以嗎？”

  露華點點頭，說了回見，看著翼和石崎結伴離開。想到明天是雙休周末，她關了燈，拉下電閘，沒立刻出門，而是倚在窗前，看了一會兒已露出點點星光的夜空。

  和翼的矛盾算是揭過去了。但是，露華突然發現，在這件事的整個過程中，她和早苗並不像路德說的那樣“沒有矛盾”，恰好相反，她們之間存在的矛盾逐漸暴露。程度恐怕比想象中的更深，而且，是在很久以前就一直存在了。

  初始動機就不同的矛盾，又要怎麽解決呢？

  （第四章完，第五章·勝或不勝·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