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東京故事(2)
作者:王小決      更新:2020-03-22 19:26      字數:2010
  東京,電子之都,奢華之城。

  對於大人來說,在東京定居可能要為了房租、生計頭痛不已;對於孩子來說,卻隻是從一個人少的地方到了另一個人多些的地方而已。穿過燈紅酒綠、車水馬龍,我們到了這個新家,位於東京西郊一個頗有些偏僻的地方,乘車去東京灣要換三趟車,步行去最近的超市最少也要半小時。

  不過,周圍非常安靜,有社區醫院、有幾家種類齊全的雜貨店,很多書店、劇院、劇團都建在這裏,距離爸爸的工作地點走路隻需15分鍾,最大的驚喜是西北角有一大片茂盛的森林湖泊公園,是天然的。

  安頓下來後,爸爸就開始張羅找幼兒園。隻是當時這裏實在是太偏僻了,方圓三公裏內隻有寥寥幾幢單身公寓和敬老院,最近的幼兒園要乘公車近一小時,而且沒有接送校車。

  爸爸隻好求助於他單位的同事,那位人事先生撓著頭說:這裏是東京的高級文化區和療養勝地,常居住戶多是單身白領或行蹤不定的藝術家,極少有人拖家帶口住在這裏——不方便,卻安靜,風景和空氣都很好,適合療養和尋找靈感。最後他建議爸爸買輛二手車。

  如果說爸爸有什麽軟肋的話,應該就是使用汽車、摩托車之類的駕駛工具,出遠門時,他寧可輾轉多趟交通路線,也不願意自己開車直達目的地。爸爸說,慢慢地走才能仔細地看,他可一點兒也不喜歡開車!

  搬來東京最初的半個月裏,爸爸很忙,早出晚歸,看著我整天一個人傻玩傻樂很是頭疼。很快就到了體育節(每年10月第二個周一),文化場所休息,也是爸爸單位的休息日,他迫不及待地扛著畫架子和水彩顏料,再帶著幾乎沒出過門的我一起直奔西北角那個大公園。

  接連三周沒畫一幅作品,爸爸說自己都要手生了。

  而我,自然也帶上了我的寶貝足球。東京雖大,四歲的我卻不能一個人出去玩,這套漂亮的院落也不太寬闊,至少不適合踢球,我也覺得我快腳殘了。

  那真是難忘的一天,因為我和露華就是在那一天認識的。

  ·

  時隔太久,那天的天氣、公園的景色、露華那時是什麽樣子、我們都說了些什麽,我記不太清了。比較準確的記憶是:爸爸一直往森林深處走,找了個極冷清的地方支起了畫架,我像往常一樣一個人玩球。但是那片土地不太平整,球磕到樹坑、石頭會滾出好遠,我隻能來來回回原地顛球。

  當時我從社區發放的運動手冊上看到,球類運動應該加強控球力,足球的方法就是原地站立不動,左右腿輪流顛球。照著這個方法,我練了差不多有半年,現在正在嚐試控球的進階:單腿持續顛球,就像踢毽子一樣,最低10次一組,最高我能做到70來下,不過這個記錄隻達到過一次。

  從零開始,一個個慢慢地計數,堅持到左右腿各完成一組50次,腿有點酸了,我就停了下來,習慣性地想看看爸爸畫畫的進度。但我回過頭去,第一眼沒有看到畫架,而是先看到了坐在草地上的露華。

  她就坐在爸爸身後那片帶有坡度的草地上,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正托著腮安靜地看爸爸畫畫。我抱著球愣在原地,要不要打招呼?

  後來,露華喜歡在我獨自做持球練習時,悄悄從身後接近並突然抓住我,她想看看我會不會被嚇得掉球,而我也開始養成習慣,利用陽光、影子、聲音、空氣甚至周圍溫度的改變來迅速判斷她在什麽位置。

  我們每天重複著這種“原地躲貓貓”的無聊遊戲,並樂此不疲。露華說,她是我職業生涯中的第一個假想敵陪練員,我也懷疑,露華悄無聲息的走路習慣應該就是這樣養成的。

  ·

  露華也瞄到了我,她把食指豎在嘴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沒理我,繼續看爸爸畫畫。我搞不清她是讓我不要說話,還是不要繼續踢球,就抱著球,看著她。沒過一會兒,爸爸突然問我:“怎麽不踢球了,太郎?”

  邊說,他邊回過頭來,一眼也看到了身後的露華。我記得他隨口問了一句:“哪裏來的小朋友?”

  就見露華站了起來,很流利地說著日語:“您的作品真美!我在這裏會打擾您嗎?”

  “不,怎麽會。”爸爸停下筆,打量了露華的栗色頭發和透明瞳孔一會兒,問她:“小姑娘,你多大啦?”

  “三……四歲!”露華伸出三根小手指,立刻又加了一根,飛快地改了口,反問道:“叔叔是畫家嗎?”

  爸爸笑著舉起手裏的筆:“叔叔是學繪畫的。”

  露華眨眨眼,講了一句地道的美式英文,當時我們都沒聽懂,爸爸也沒好意思問,隻聽露華繼續說:“我媽媽也喜歡畫畫!不過她畫的東西我看不懂——我可以接著看您畫嗎?”

  “行啊。畫畫是叔叔的工作,叔叔可能還要工作很久。”爸爸停頓一下,看著我說,“可以的話,能拜托你跟太郎——我兒子,一起玩嗎?”

  這些對話我自然一句都不記得,都是後來爸爸看著相冊回憶往事時,告訴我的。爸爸說,寥寥幾句話就能聽出,她是個教養良好、非富即貴、自我意識很強的千金小姐,說出這句話時,他其實有些後怕,生怕我跟這樣的小女孩——還是外國人——處不來,卻又很希望我能交到朋友,於是豎起一隻耳朵一直留心著我們的遊戲過程,當天的畫自然沒完成。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