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和露華一起睡了呢。”

  岬一郎讓他們睡在臥室裏，自己在和室另外鋪了一床被子，幾分鍾前關燈說了晚安。露華睡在靠近窗邊的鋪蓋裏，望著窗簾縫中一片漆黑的窗外，突然聽到岬這麽說。

  “我去紐約前，有段時間，我們都是睡在一個房間裏的吧！”露華調皮地伸出一隻手，“嘿嘿”笑了兩聲，去摸岬的額發、眼睛，摸到岬已經閉上了眼，他嘴角上揚，也伸出手把露華的手指攥住，拉到胸前握著，輕聲說：“因為玩著玩著就睡著了，吉爾伯特女士……總是幫我們蓋被子呢。”

  “是很久了呢。”聽到他提起自己過世的母親，露華沒有難過，而是有些懷念地說，“太郎，還記得呀。”

  “她是我認得的第一個‘母親’。”岬向露華的方向轉過身，睜開眼睛說，“和露華一起玩、一同上學，我都記得很清楚。當時年紀太小，告別時也沒能對你說一句，吉爾伯特女士的事情……我真的很難過。”

  “謝謝，太郎。”露華閉上了眼睛，“媽媽很喜歡你，一定希望太郎過得幸福。”

  “會的。”岬換了隻手握著露華的手，輕輕地捏了捏，“露華也一定會幸福的。”

  “我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洗過澡。”

  “那是爸爸終於想起來浴缸的水還在加熱，讓我趕緊去洗。我一推門，就發現露華正蹲在那拍水玩……”

  “你說的那次是因為我家熱水器突然凍壞了吧？明明是九月，溫度卻隻有個位數呢！”

  “露華指的是我家租的房子修水管時，我去你家洗的那幾天嗎？”

  “是啊，太郎幫我洗頭發、我幫太郎擦背，然後一起泡澡的那次。”

  “那次我也有印象。露華的頭發軟軟滑滑的、又厚又嫩……”岬用手在露華腰間比劃了一下，“當時長度是到這裏吧。”

  “沒錯。”露華覺得岬的說法更像是在形容海帶而不是頭發，忍著笑說，“那次洗完澡出來，叔叔拉著太郎在隔壁房間偷偷說：‘太郎，絕對、絕對不可以在洗澡時碰露華醬的身體！’我記得可清楚啦。”

  “而我傻乎乎的回答：‘我已經碰了呀。’我也記得。”聽到露華惟妙惟肖地模仿岬一郎的語氣，岬笑出了聲，情不自禁地揉了揉露華的手。潮熱的梅雨夜，露華的手卻涼涼的，摸起來很舒服，但他很想給她傳遞一些自己的體溫過去，“現在想起來覺得真開心，記憶也好清晰。就好像在不久前發生的事似的。”

  回憶是一件有魔力的事。它本身發生在過去，卻在現在被想起，還會影響到未來，那晚露華和岬聊了很久很久，兩個人用各自的角度、不同的敘述，拚起了許多幼年時完整的記憶。露華心裏被開心和懷念交織的小情緒填得滿滿，嘴角一直掛著笑容，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那樣和岬手拉著手睡著了。

  ·

  流火七月的第一天中午，南葛市終於雨雲散去，多日不見的太陽重新露出笑臉。

  這一道不是曙光的日光，驅散了體內和心頭堆積的連日陰霾，似乎連身體都變得輕盈起來。露華放棄了午飯，花遮柳掩來到辦公樓頂層，順著消防梯蹭蹭地爬上活動中心大廳樓頂，再翻過鐵絲網，靈巧地跳到對麵一棵高大的樹上，那棵寬寬的樹冠中有一個她早就眼饞的黃金休息位。趁著晴天曬幹了雨露，陽光灑在樹蔭上，又暖和又不會刺眼，是個乘涼加睡午覺的好地方！

  露華跨到那根粗壯的樹枝上坐好，覺得屁股下有些陰陰的，不過不算濕。她緊抱樹幹轉過身來，映入眼簾的是一色灰白建築、還有矮牆後麵，那滿眼日光下蓬勃、鬱鬱蔥蔥的一小片綠野。

  正是午休時間，室外球場不見一個人影，由於這些天的持續降雨，南葛SC一直沒什麽係統的室外訓練項目，城山領隊一直說“等天氣放晴就到大球場上去踢比賽”，今天終於可以實現了。

  整個上午，後勤都在做草場的清理工作，每個球員在訓練時都瞄著窗外望眼欲穿，露華也知趣地沒做警告，她知道，大家早就迫不及待了。

  眼下，露華正在比球員們搶先一步，居高臨下地享受著這片球場。與修哲小學和市足球學校相比，活動中心的足球場不算大，看台也隻有四排，但是草坪質量不錯。露華在想象穿著釘鞋踏過沾著水滴的青草和土壤，那種柔軟的腳感一定很舒服。

  乘著日光和風，露華打了個小盹，等到她恢複清醒時，聽到樹蔭下麵有兩個人正在說悄悄話。

  其實，不能算悄悄話，不然她也不會被吵醒了。露華一聽就聽出了翼清亮的嗓音，他正在開心地表達即將踏上真正球場的興奮。

  露華嘴角微翹，這個足球小子真是名副其實，走著站著躺著坐著都帶著他的球朋友，無時無刻不在談論球的話題，足球簡直就像吃飯睡覺一樣，是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足球員能在草場上比賽不是很常見嗎？翼卻因此而覺得興奮，他究竟有多喜歡足球呢？

  “翼君一直說，足球是你的夢想，那麽，翼君的夢想是什麽呢？”

  想啥來啥。露華的嘴角上揚弧度更大了些，與翼這種不介意自己的想法人盡皆知、張揚而無畏的外向型相比，岬則是屬於那種把愛和珍惜深納於胸中，不輕易彰顯的內斂型。這樣的兩個人能夠在球場上完美搭檔，在學校生活中，他們也是彼此最好的朋友、知己，有關夢想的話題，至少夠他們說個三天三夜吧？

  “世界杯！”翼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的夢想是，希望有一天，我國足球能獲得世界杯冠軍！”

  岬沒有立刻接話，過了十來秒才輕聲說：“原來如此……你的夢想真偉大，翼君。”

  “有嗎？世界杯是每個足球員都有的、最終的夢想吧！”聽到他這樣說，翼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反問道，“岬君呢？”

  “我國到目前為止，還沒能在世界杯決賽圈出線過呢。”岬仍是慢慢地說，“但是，奧運會卻是限製參賽球員年齡的，大家的年紀、經驗都差不多。我想……靠足球先拿下奧運會金牌吧。”

  啪地一聲，似乎是翼在拍岬的肩膀，他開心地說：“也是個不錯的目標呀！而且，奧運會可能一生隻會參加一次，我覺得拿到奧運金牌，比世界杯冠軍更難實現呢！”

  “嗯。”許是被翼的自信感染，岬的聲音也沾染上了一絲豪氣，“正是因為這樣，夢想才有努力的價值呀。好朋友，你說對嗎？”

  露華以為岬在對翼說話，或是自己被發現了，卻沒聽到翼回答，於是悄悄地探出頭去，發現他們兩人已經穿上了SC統一發的訓練隊服，都在注視著腳下的足球，從她的角度隻能看到兩個腦袋頂，露華卻可以想象，此刻他們的視線一定是熱烈而真誠的。

  （第十二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