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華扒著大鐵門，腳踩在欄杆上，伸直手臂，看著路德離開的方向發呆，視線不知不覺漸漸高抬。梅雨天氣還沒過去，今天的天空到處都是一片灰蒙蒙，雖沒下雨，空氣卻是一貫的潮濕悶熱，真是陰沉到有點討厭的低氣壓天氣。

  “書上說，能在下雨天感到快樂的，才是小孩子呢。”岬站在露華身邊，也抬頭看看天空，微微皺眉，“油畫布和顏料都很容易受潮，紙就更不同說了。爸爸肯定不能出去寫生了。”

  露華把他的表情看在眼裏，指著岬說：“太郎一點兒也不像小孩子。”

  “我可不想被露華這麽說。”岬笑了，很認真地說，“我是說過不想要妹妹，但是，我也不想要姐姐呀。”

  露華伸出手指，在臉上比畫了個八字胡造型，問岬：“姐姐，是說我嗎？”

  岬搖搖頭，果斷地否決：“我比你大好幾個月呢，露華。”

  露華挺直小腰杆，繼續問：“我看起來比較成熟！我像太郎的姐姐嗎？”

  岬仍笑著搖頭：“但事實是，我比露華大呀。”

  “我看上去比太郎強壯多了。”露華看著岬的細胳膊，出神地說。

  岬伸出那隻手，虛劃過兩人頭頂：“可我比露華個子高。”

  “高一厘米也算嗎？算吧，太郎以後會比我高吧？我想想……”露華繼續用兩手抓著鐵欄杆，看著天說：“我看的書應該比太郎多吧。”

  岬點頭，實事求是地說：“那麽，我到過的地方應該比露華多了。”

  露華做了個拍照的動作：“可能吧……不過，我也走過不少地方，每到一個地方，就會拍很多照片。”

  “我也是，不過我更多是畫下來……”岬鬆開欄杆，想了想，說：“我比露華更會做飯，可以這麽說吧。”

  “我喜歡吃太郎做的東西。”露華頓了頓，摸摸肚子，“我餓了……我的飯量比太郎大。”

  “不見得。”岬笑了，同樣摸摸肚子，“我也有點兒……找個時間比一比？”

  “可以——這有什麽好比的啊？”露華回過神來，無語地看著岬，“太郎，好幼稚。”

  “我們本來就是小孩子呀。”岬也看著露華，輕聲說，“想要的東西會直接拿，不感興趣的事會直接說，不會搭理不喜歡的人……這樣才是小孩子吧。”

  露華漫不經心地問：“太郎想要什麽？”

  “目前的話，想要獲得足球全國大賽冠軍。”岬反問，“露華呢？”

  “沒有什麽特別想要的。”露華接著問，“太郎對什麽事‘不感興趣’？”

  岬給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回答：“旅行。”

  真的？露華驚訝地轉過頭，發現岬的表情非常認真，他是說真的嗎？

  那……豈不是要否定岬一郎的工作方式，否定掉他自己過去的生活？露華的小眉頭擰在一起，最後還是問道：“太郎，騙人的吧？”

  岬帶著認真的表情搖了搖頭：“我什麽時候對你說過假話？”

  “從來沒聽太郎說起過……”

  “出於各種考慮吧，沒人問，我不會說；有人問，我不能說。這樣的確不像小孩子。”岬停頓片刻，重複著，“我跟露華都不像。”

  露華默然，她和岬因為各自的經曆，褪去了一些“有話直說”的棱角。關於不喜歡的東西，答案必定是相同的，因此“誰是不喜歡的人”也沒必要問了。

  “對於我們來說，一個了解自己、可以說真心話的朋友真的很難得。而我……想知道露華的真實想法。”岬重又看著露華，直接問道：“關於那位大姐頭，還有南葛SC的經理人，露華是怎麽想的？”

  “昨晚，我打電話問城山領隊，可不可以再招個女生經理，就當給我做個伴。”露華笑了笑，望著教學樓說，“樹大招風，連小孩子都知道。但是，領隊說，南葛聯隊隻是在全國大賽時才存在的SC，招經理主要做賽後統計歸納，和臨時去其他比賽采集數據，就連招女生也是臨時決定的……這樣的工作量實在不需要兩個經理。這能怪我嗎？”

  “你其實可以叫她‘早苗’的。”岬答非所問。

  “那孩子本性不壞，至少不會做壞事。”不知何時回來的路德不失時機插了一句。

  “我知道！”露華擺擺手，有點承受不住地歎了口氣，“我不討厭她。如果討厭的話，我壓根不會理她的。”

  說到討厭，這學校裏討厭她的人比喜歡她的人更多吧？究竟是誰把大頭針釘在了她的課桌上，破壞了岬的作品，這件事至今懸而未決，素描本也沒找到，但露華已經失去了追查的興趣。班裏又換了一次座位，芳賀老師仍讓她坐在窗邊，她卻不敢再往抽屜裏存放任何東西。桌麵上留的那個淺淺釘痕，就像潛伏在心中的一根小刺，時不時冒出來，提醒著露華：她是被許多人當成眼中釘的。

  露華抬起頭，問路德：“做一個被別人喜歡的人，有多難？”

  “太難。不發脾氣，有求必應，寧可委屈自己也要成全別人，生怕別人說你不好。這樣做，別人或許會說你是個好人，可你自己活得多委屈？”路德說著，香檳色頭發被風吹得微微揚起，他輕輕搖著頭，“想一想吧，大小姐，你不是鈔票，怎麽可能讓所有人都喜歡？”

  “鈔票也被人說成是‘萬惡之源’呢。”岬輕聲說。

  “‘做個乖乖的好女孩’、‘女孩子應該會做家務’、‘成績不好將來會沒出息’，大叔從來沒有這樣要求過大小姐吧？”路德看著露華的眼睛說，“如果說，這也是一種‘灌輸’，那大叔就灌輸給大小姐這樣一個理念吧：我們不是為了滿足他人的期待才活著的。”

  路德臉上帶著迷人的微笑，雙手分別放在露華和岬肩上：“活著真的很不容易呀。大叔希望你們兩個，都能做讓自己喜歡的人，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路德說完，把手提袋打開：“來看看，買了幾種麵包，但是每樣隻有一個——”

  “我要醬汁玉子包。”露華和岬異口同聲地說，對視一眼後，再次不約而同地改口：“那我要炒麵麵包吧。”

  他們一同笑了。

  “一人一半？”岬笑著提議，露華點點頭：“全部！”

  （第十二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