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華又想起了路德大模大樣對自己吹噓的樣子，誇口說他能夠從各種性格古怪、刁鑽的人口中套出話來，辯論更是舌戰群儒、所向披靡。去掉誇大的成分，露華覺得，路德總是能夠獲得他想要的信息，因為他選擇了最有效的溝通方式。

  直接雇主——老爸遠在大海對麵，日理萬機，露華見過幾封路德發給他的郵件和視頻，以陳述和條框為主，比如“期末考試結束，大小姐的成績是XX”、“下周三晚8點到紐約，需要XX”。有一說一，要點清晰，瑣事細節不一一舉例，老爸也沒工夫看。

  另一個“上司”菲特伯伯出身軍旅，認真嚴肅，凡事一絲不苟，又有大把時間，露華的家長會和參觀活動大部分都是他親自去參加。盡管菲特伯伯的做事風格同樣果決，平時他們的對話卻事無巨細，一絲一毫變化都不放過。

  至於對她，路德就是個不著調的大叔，隨著年紀的增長，遇到難題，他隻會建議她，怎麽做比較有效，卻不會動手幫她解決問題。

  瞧，這就是路德的溝通方法：非常典型的因人而異。

  其實跟路德交流是件很有趣的事，露華想。他精通對話技巧，隻要路德不故意胡扯不轉移話題，從他那裏能學到很多東西。今年，她一直在給路德準備開發的實景遊戲提供創意構想和關卡設計，現在都大半年過去了，不知這個遊戲做完了嗎？

  露華小小地走神了一陣子，回過神來，看到眼前的純子正在瞪著她，頓時覺得有必要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生知道知道，怎樣才是正確的溝通方式。她現在好歹也是“學姐”吧！

  她們剛在說啥來著？露華想了想，回答道：“的確沒有多少要忙的了，引退的話，等畢業影集做完就可以了吧。”

  “真的嗎？不需要幫忙嗎？”久美睜大眼睛問，她畢竟年紀小，不太會遮掩情緒，露華在她帶著惋惜情緒的眼中看到了一些掩飾不住的驚喜，不禁覺得有點兒氣餒。

  她當然知道她們來詢問自己的目的，也曉得問題的重點不是從攝影部引退（她本來也不是攝影部的成員），而是從足球部引退的時間。但是，凡事要講究有始有終，自己擔任足球隊教練是翼向校方要求的，並得到了已升職為南葛市青少年運動中心足球技術指導的城山正先生的大力推薦，當年拚著一口氣接下這個重擔，自己何嚐不是壓力比山大？

  麵對心懷質疑的前輩們，露華不得不以理服人，戰戰兢兢嚐試指導了一個月之後，才獲得了部裏前輩和老師的支持，她說的話、發的令也有人聽了。見到以一年級成員為主力的足球部在一個暑假內便取得夏季全國中學大賽和夏季錦標賽雙冠軍，學校領導的消極反對意見也統統咽在了他們的肚子裏。

  一路辛苦走來，到了離別之時，她難道不該像家長托付即將入住寄宿學校的孩子一樣，把這一切、她嘔心瀝血打造的一切，認真徹底地交待好再離開嗎？

  俗話說，沒功勞也有苦勞。三年七個冠軍（夏季全國大賽、夏季錦標賽和冬季選拔賽），部員違紀事件為零，校園評比年年都拿“優秀”，露華自認為不能做得更好。怎麽在這些腦子裏隻有奶油點心和帥哥明星的小女生眼中，她就成了類似女霸主一樣的存在呢？

  “那個……我想說，足球部的事……”露華久久沒有回聲，久美吞吞吐吐地開口。

  露華透過有些模糊的鏡片注視著她，在暗房昏黃的燈光中，也能看出久美的臉色很不自然：“昨天，足球部接到了今年，體育運動會預選賽的確認表……”

  “我看到了，已經交給了古尾穀老師。”

  久美用試探的語氣小心地問：“我也看了，三年級的前輩們都沒有被列在名單上，包括學姐自己也是。也就是說……學姐到時不能出任教練了嗎？”

  圖像正在慢慢呈現，露華最後一次緩慢攪拌顯影液，回答說：“是啊。”

  純子按捺不住，直接打斷對話：“那麽，學姐為什麽還不跟其他的三年級前輩一起，幹脆地現在就引退呢？”

  與你有什麽相幹？露華有些不耐煩地側視純子，看到她不甘示弱與她對視，臉上寫著再明顯不過的“趕緊走人吧”。

  換作往常，受到這種刁難，露華一定要請對方好好補補腦子。此刻，看著純子色厲內荏又一無所知的表現，露華突然失去了同她們認真理論的興趣。

  眼看著照片畫麵逐漸清晰，露華把顯影液排空，換上定影液，手裏的事並不停，忙碌的時候沒有回答半個字。

  純子眉頭一緊，上前幾步大聲說：“學姐，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露華再次轉過頭，這次看向久美，久美沒有出言阻攔，而是帶著一種複雜的表情低下頭，偷眼瞥著露華。

  露華微微冷笑，反問久美：“足球部昨天又招新了？”

  久美覺得這話問的奇怪，不由得抬起頭來：“沒有啊！”

  露華把臉向純子的方向一擺，揚揚眉毛。

  那麽這個不是足球部成員，也不是校刊記者的人，到底在囉嗦什麽？

  久美還沒反應過來，純子卻在露華的目光中受到了莫大侮辱，大聲說：“學姐覺得我沒有權利過問嗎？你不必擔心，等學姐正式引退之後，我立刻就去報名足球部當經理人！”

  “三年級的經理們都已經引退了，現在是她（露華用下巴朝向久美）在負責。真想加入，你現在就可以報名，工作上手也需要時間。”露華俯下身晃晃盒子，浮在最上麵的剛好是一張翼與來生等人一年級時的照片，當時的幾個三年級前輩們也被拍到了。

  畫麵中，其他人都滿頭大汗，彎腰駝背，隻有翼臉色緋紅，圍著一塊厚毛巾，神情卻顯得極為輕鬆。

  露華暗暗對照片上的翼做了個鬼臉。受到路德的提示，她把之前用一次成像相機拍攝的許多相片重新翻拍，獲得了這些珍貴的回憶。看著這些記錄點滴過往的一大堆照片，想到這幾年由自己一點一滴、親手打造的這支王牌之師，再想到即將到來的引退，還真是有點兒舍不得！

  （第十一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