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擲地有聲的話說完，蘇慕聖目光灼灼，看著眼前的女子。

  ??蘇慕聖心裏明白，宋語岑聰明絕頂，並不是那種誰隨意說幾句話就能改變她想法的女子，但他的手中除了從父親那裏得來的這一枚令箭，確實是什麽也拿不出來了。

  ??此事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發生這事的時候，他們都還年幼，平國公和英國公是何等的人物，連父輩們都查不清，解釋不清的事情，憑他蘇慕聖的三寸不爛之舌，光靠著這紅口白牙，想去解釋當年的事情，絕不能解開宋家多年的疑竇和心結。

  ??因此即使蘇慕聖能說出再多可以減輕蘇經恒嫌疑的理由，他也沒有開口。

  ??他隻能告訴宋語岑，她可以相信他！

  ??蘇慕聖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將誠意擺在台麵上，敞亮地掏給對方看而已。

  ??至於平國公府接不接受，實在不是他能左右的。

  ??宋語岑看著桌上的已經略顯陳舊的令箭，神情像是不忍又像是懷念，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小時候與母親在一起的場景。

  ??她沒有回立即回話，半晌，才伸手將錦盒合上，抬頭看向蘇慕聖：“當年的事情，你和我都不知內情，誰敢妄言真相如何？但是我在京都這幾年，與長公主接觸頗多，對英國公在朝在野的聲譽也略有所聞，我母親無辜身死，家父與我絕不會放棄追查，真相藏得再深，也總有一天會大白於天下。不過你大可放心，我此時並未將英國公府視作生死仇敵，在明白當年的真相之前，也絕不會做對英國公府做什麽暗算之事。”

  ??聽她這樣說，分明是平國公府對當年的事情也是存疑，難怪平國公當年雖與父親斷交，但是始終沒有將這件事情擺到台麵上追究什麽，兩家更加沒有在朝堂上有過什麽齟齬，以至於除了當年的當事人和少數朝中大員，幾乎沒有人知道昔日交往密切的兩位國公之間已然劃清界限。

  ??再仔細想想，那幕後之人，能夠調動驍騎衛的將領，又能在事後將此事的蛛絲馬跡通過各種手段抹得幹幹淨淨，此人權勢絕不會弱於平國公與父親兩人，兩府鬧翻定然也在此人的算計之中。

  ??隻不過無論兩位國公爺究竟是怎麽想的，隻要英國公府拿不到實際的證據，怕是再怎麽解釋也是無濟於事。何況驍騎衛當年的統領就是蘇經恒，這事就算是查明有人操控，蘇經恒馭下不嚴，以至被人趁虛而入，害了程夫人，也是事實。

  ??恐怕父親和平國公也早就想到了這些，隻不過事已至此，斯人已去，再多說什麽也是無益，這才多年也沒能修補兩府之間的關係。

  ??蘇慕聖歎了口氣，可是他實在不甘心！

  ??分明是有人刻意設局，卻令得原本交好的兩家再無往來，中間還橫亙著一個莫名其妙地殺母之仇，雖說有沒有這回事他們不敢斷言，但是架不住人家將你列為疑凶，心裏膈應啊！

  ??若是沒有這件事，說不定……說不定他與宋語岑早就相識，宋語岑也根本不會像如今這樣，對他不假辭色，以他們的經曆和學識，說不定早就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己！

  ??但是現在不甘心也沒法子，好在雖說仍是麵不了心存芥蒂，但是至少明白平國公府不會真的不顧一切地將自己的父親當做生死仇敵。

  ??“宋小姐，你來尹都多年，想必暗中也少不了追查當年事情的真相，若是方便，可否將查到的消息告知一二，我雖不才，但是也不願讓此事永埋塵埃，讓家父一直蒙受這不白之冤。”

  ??宋語岑沉吟不語，就在蘇慕聖以為對方又要冷冰冰地拒絕自己的時候，卻伸出玉手，沾了桌上的茶水，在桌麵畫了一個獸首形狀的圓形。

  ??這獸首一雙圓目睜得大大的，張口齜牙，肚子更是比腦袋大上好幾倍，被分割成了六個區域，看著有些猙獰可怖。

  ??宋語岑畫功精湛，區區幾劃，便將圖形的大略情況描繪出來，蘇慕聖原是看得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圖與他說的事情有何關係，突然在宋語岑將獸腹分成六分時，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六道輪回圖！

  ??“……這……大輪轉王相？！”蘇慕聖驚道。

  ??宋語岑看了蘇慕聖一眼， 點了點頭：“這是當年之事發生之後，家父暗中派人徹底搜查了攻擊宋府的驍騎衛所有人的居所，其中一人的住所外麵的牆上刻著的符號。”

  ??“這是佛家六道輪回的圖案，怎麽會被驍騎衛的人刻在牆上？”

  ??一般的佛家信徒，最多是將佛像、護身符之類的東西帶著身上已做護身之用，這大輪轉王相知道的人不多，更不用說刻在牆上，更是詭異——佛家認為輪回是業沒有修盡，人才會不斷輪回，誰會將輪回當做庇佑自己的信念？

  ??宋語岑亦是搖了搖頭：“事情發生之後，驍騎衛第一時間撤離了譽州，我父親雖然手握北境兵權，但是不能直接控製扣押天子親兵，隻能在事後尋訪。父親本以為在擅長刑名之人的眼中，這麽一大群人要想不留下半點蛛絲馬跡是不可能的，但是事實卻是，他們走得幹幹淨淨。這個信符在牆上，已經被人刻意劃花，若不是父親派去的人根據牆上痕跡的力道不同，分出新舊劃痕，然後複原出此圖，他們可以說根本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平國公查訪多年，可曾查到有什麽門派或者組織信奉輪回，或者是慣於用大輪轉王相作為傳遞信息的符號的？”

  ??宋語岑道：“就憑這樣一個符號，找起來如同大海撈針，家父多年來雖一直在各州府衙門暗訪，但是獲得的線索寥寥無幾，但是確實在幾樁懸案中，出現了這樣的符號，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尹都當年的懷化將軍的浮屍案。”

  ??懷化將軍浮屍案！

  ??當年尹都鬧得沸沸揚揚的大案子！

  ??七年前，懷化將軍鄭明遠奉命出京前往邊境巡視，離京之前，幾位交好的官員為他設宴送行，卻沒想到鄭明遠酒醉回府途徑尹都的湧金河時，竟然落水身亡。

  ??屍體兩日後才被打撈上岸，堂堂朝廷三品大員，酒醉回府，身邊居然無一服侍之人，也無車馬隨從，如此死法，不但鄭明遠自己的家人一力請求朝廷徹查，就連尹都百姓也是嘖嘖稱奇，覺得死因不簡單。

  ??可是皇帝命人徹查的結果，卻是懷化將軍自己揮退了所有隨從，自己一人赴宴，然後不慎墜河，甚至屍體上，也不曾找到任何的受傷痕跡。

  ??查來查去，一無所獲，隻能以懷化將軍自己不勝酒力，深夜過橋未曾看清道路，意外落水身故結案。

  ??但是民間關於此事的種種謠言，卻是甚囂塵上，有些甚至傳得有鼻子有眼，比如說鄭明遠回家之時並未醉酒，是被仇家推下河中，也有些人說鄭明遠苛待家奴，家奴故意將醉酒的主子一個人留在橋上，以至於主子殞命，朝廷追查時隻能故意做偽，說是鄭明遠自己遣退了他們，甚至還有人說懷化將軍殺業太重，因此被水中的河妖看上，被蠱惑拉了下去。

  ??這些事情，蘇慕聖當年在尹都也是略有耳聞，他自然對這些不著調的猜測嗤之以鼻，且不說主子身死，家奴即使是被主子遣退也是逃不過責罰，家奴怎麽可能有膽子將主人留在橋上，就說那些什麽妖邪邪祟之說，就根本是立不住跟腳，簡直怪力亂神。相比之下，若是說鄭明遠真是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非要除之後快，被人設局殺害，還勉強可靠些。

  ??可是當年的蘇慕聖年幼，這事與他根本沒有關係，頂多也就是聽了幾句閑話，知道有這麽一樁事情罷了，尹都的八卦本來就多，朝廷都已經下了結論，百姓們傳一陣子也就換了新話題，此事便也成了眾人口中的一樁懸案，但是已經沒有什麽人再去追究了。

  ??但是此事怎麽又會與這個大輪轉王相扯上關係？蘇慕聖知道宋語岑絕非捕風捉影的妄言之人，她既然說出這樣的結論，就必然有所依據。

  ??“宋小姐得到的消息，是在案發的何處發現了這符號？”

  ??“當日懷化將軍與友人飲宴的那家酒樓，因此事被查抄了，裏裏外外被搜了個遍，案卷記載地極為詳盡，酒樓外牆不起眼處被畫了這樣一個簡圖，此事雖被記錄在冊，但是辦案之人估計覺著這畫是哪個頑童無聊刻上去的，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便被忽略了去。”

  ??蘇慕聖點了點頭，大周主理斷案的各處主官都是科舉出身，對這些疑難案件的調查的確比不上正兒八經刑名出身的人，因此判出些冤假錯案也就沒什麽值得奇怪了。

  ??宋語岑說完這些，見蘇慕聖皺眉看著桌子上快要幹涸的圖形默不作聲，便道：“此事即使真查知與英國公有關，但事情發生時蘇公子自己也不過是個孩童，無論平國公府要做如何處置，也與蘇公子無關。”

  ??言下之意，就算真有一天，平國公府查知是蘇經恒主謀此事，他們報複起來，也不會牽連蘇慕聖。

  ??聽起來，這位宋小姐終於將他視作朋友了？

  ??蘇慕聖聞言灑然一笑：“這件事我父親這些年也一直在查，我既然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也絕不會放過敢明目張膽地往父親身上潑髒水的人——不管那人是誰。我父親絕不會是這件事的真凶，我也絕不會成為你的仇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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