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語岑從小在邊關長大，接觸的都是些粗豪的軍中漢子，來到京都之後，加上清冷的性子，雖是在學宮授課，但有意避開京都的那些人情往來，和年輕男子更是沒有過多接觸。以往和蘇慕聖遇見時，與對方也是商議正事居多，至多偶爾對她有些胡言亂語，今日忽然一改往日的做派，柔聲細語說話，宋語岑也忍不住愣了一下。

  ??見對方突然如此“乖巧”，宋語岑也不好再板著個臉對著這個傷員，臉色便柔和了些：“你知道便好，事情既然發生了，有什麽事情也隻能回去再論，你現在躺著動彈不得，操的是哪門子心？依我看，外邊鬧個天翻地覆更好！”

  ??蘇慕聖愣了愣：“鬧個天翻地覆更好？這是哪門子道理？”

  ??宋語岑麵容掩蓋在麵紗下瞧不清楚，雙眼卻流露出一絲寒意：“這些年英國公執掌尚書府，天天在朝堂上和那些文官磨嘴皮子，恐怕不少人已經快要忘記，這位英國公也當年領兵平叛的時候，也是位鐵血元帥。正好趁著這一回，讓那群隻會在朝堂上搬弄是非的家夥看看，當朝的武將們隻不過是懶得與他們做口舌自辯，而不是真的怕了他們！”

  ??以武將威懾文臣……

  ??蘇慕聖瞬間明白了宋語岑所言，不由歎了口氣。

  ??果然，這位平國公府的千金可不是真的忘記了要去給英國公府遞消息，恰恰相反，借著此事的由頭，讓京都亂上一亂，讓那些文官看一看老牌勳貴、手握兵權的武官的實力，才是宋語岑打的好算盤。

  ??平國公久在北境，對朝堂上發生的事情無法及時應對，文臣們有時候鬧得凶了，卻不免波及到平國公，此次若是父親領頭借著這個由頭鬧上一場，不但那些天天叫囂的文臣會重新琢磨一下和手握兵權的武將為敵的下場，連帶著對近些年一直琢磨著怎麽將兵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放任文官去鬧的永定帝，恐怕也是一個威懾。

  ??可若是如此，平國公能完全撇清幹係，坐收漁翁之利，但是英國公卻不免又要被推上風口浪尖……

  ??好一個算無遺策的宋小姐！

  ??蘇慕聖苦笑著無奈搖頭：“程小姐果然對尹都的事情了如指掌。同樣的謀略非凡，你倒是讓我想起了另外一個女子，日後有暇，當為你二人引薦一番，想來你們必定能一見如故。”

  ??“哦，那人是誰？”

  ??蘇慕聖輕笑一聲，看向她的眼睛：“平國公宋世詹的千金，也是本公子在太初學宮的先生，宋語岑！”

  ??“……”

  ??宋語岑杏眼微睜，旋即知道自己又被這個家夥糊弄了，他們兩個都是聰明人，自然對對方的身份心知肚明，隻不過宋語岑自己隱藏在這麵紗之下，用“程姑娘”的身份與他見麵，此時自然不好自己去揭了這層窗戶紙。

  ??明知這登徒子是在調侃自己，她也隻能冷哼了一聲：

  ??“宋小姐的大名，我自是久仰的，我要見誰，自然會見，不勞你費心引薦！”

  ??蘇慕聖嘴角泛起一絲笑意，這丫頭還挺臉大，哪有自己說久仰自己的，當下裝腔作勢地露出一絲遺憾的表情：“說得也是，程姑娘也是巾幗英雄，不輸旁人，何必要我引薦，是我多事了。不過程姑娘，以你所見，這位宋小姐，明明在邊關混得風生水起，為何還要留在尹都，做個什麽勞什子的先生，回邊關去，既能助平國公一臂之力，又能庇護邊疆百姓，豈不是更能人盡其才？”

  ??“程姑娘”微微一笑：“你們這群勳貴眾臣的事情，我一介江湖女子怎會知道，蘇公子問我豈不是問道於盲？”

  ??蘇慕聖搖了搖頭：“姑娘救過我，也與我有過幾番交手，以在下所見，姑娘對朝局的見解不輸於任何人，豈能是問道於盲？我不過是不解那位宋小姐的為何甘心拘於一個小小的尹都，姑娘與宋小姐同樣的巾幗英雄，想來比我更能明白她的心思。”

  ??“程姑娘”看著蘇慕聖眼中一派坦蕩，並未戲謔玩笑之意，沉吟片刻：“我雖不認識那位宋小姐，但是朝中的局勢，蘇公子應當比我清楚，陛下近年來身子每況愈下，似乎對手握兵權的勳貴頗有疑忌之意，對英國公這樣自小交厚，又有從龍平叛之功的重臣尚且不見得全然放心，更何況久在北境，多年未曾回京的平國公？宋小姐為何不回北境，原由並不難猜。”

  ??蘇慕聖心中微微一歎，知道宋語岑借著“程姑娘”的身份，才終於願意對他說幾句心裏話了，當下認真地道：“陛下近幾年每年總有那麽幾個月稱病不朝，許是因為身體原因，對手握重兵的勳貴越發……苛刻，我豈能不知，聖心難測，說句僭越的話，若是有朝一日，龍體沉屙不起，恐怕真要對勳貴下手，既是如此，宋小姐何不早回北境，起碼……若真是雷霆有變，也能從容應對。”

  ??宋語岑不意他竟說出如此話來，有些詫異地望了他一眼，見蘇慕聖目光清澈，全是一派誠懇，心中微微觸動：“蘇……蘇公子，若真是聖心難測，宋小姐留在尹都，難免要受波及，豈不是對英國公府也是一番助力？你何以……”

  ??蘇慕聖苦笑道：“說來慚愧，我初回京都時，並不知道那位宋小姐的生平事跡，隻覺得這位宋小姐頂了天算是個對朝局頗有見地，對兵法有些研究的勳貴千金，卻不知還是我自己孤陋寡聞，小看了這位宋先生。能在北境抵禦韃靼，統領將士保一方安寧，這份功績，這個年紀，遍數京都的勳貴子弟，沒有人能夠做到……我也不能。既然如何，北境天高海闊，宋小姐何必要參合進尹都這趟渾水，那些朝堂上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實在配不上讓這位宋小姐耗費心力。”

  ??宋語岑自小長在北境軍中，誇她智勇雙全，不輸乃父的人著實不少，但這些褒獎之言，大多要在後麵加上一句：可惜小姐是個女兒身，日後終究還是要嫁人，相夫教子，要不然子承父業，何愁韃靼能欺我大周半步？

  ??就連自己的父親，也時常看著她感慨：可惜我家語岑不是男兒，不然為父大可放心將北境大軍交到你的手裏，從此再不用為這邊境百姓憂心了。

  ??似蘇慕聖這般，毫不在意女子領軍有悖三從四德，也不在意自己以女兒之身涉足軍事，隻是直白地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表現出坦蕩的欣賞，這樣的誇讚，她從未聽過。

  ??宋語岑神色有些感慨，愣愣地看了蘇慕聖半晌，才輕張櫻唇：“蘇公子的想法，果然與旁人不同，不過宋小姐……想必也自有打算……若是我有機會得見那位宋小姐，必定將蘇公子的話轉達給她，想來尹都局勢波雲詭譎，聖心難辨，有這番心思浪費在朝堂傾軋上，真不如在北境策馬揚鞭，說不定還能多救下些飽受韃靼欺淩的可憐百姓。”

  ??蘇慕聖頷首笑道：“說來尹都還有一些關於宋小姐的流言，不知程小姐是否聽過？”

  ??“程小姐”麵色不改，淡然說道：“尹都的流言何時少了？今日誰家又納了一房小妾，明日誰又在權貴那裏吃了排頭，甚至連陛下多久進一次後宮，百姓們都能傳得頭頭是道，哪一日尹都百姓若是沒有流言佐餐，恐怕都要食不下咽了！”

  ??“哈哈……”見宋語岑難得開起了玩笑，蘇慕聖登時咧開嘴笑了起來，終究是傷了胸腔，不敢劇烈喘息，笑了兩句便強自忍住，隻是嘴角微微揚起：“這事可是傳得有鼻子有眼的，京都傳言宋小姐奉命前來京都，是因為陛下的幾位皇子漸漸年長，看上了宋小姐這位兒媳婦，打算選一位皇子與宋小姐結親，這樣不但與平國公結了姻親，又多了一位才智無雙的兒媳婦，豈不是兩全其美？”

  ??他說完這話，“程小姐”眼神卻忽地淩厲，冷颼颼地看著他好似帶著刀子：“蘇公子看起來確實沒有性命之憂了，自己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竟還有心思管別人的婚姻之事，與其將心思放在這無聊的事情上，還不如好好想想鬧出這樣的事情，殺了這麽多刺客，自己回國公府以後怎麽解釋！”

  ??“宋……”蘇慕聖見宋語岑著惱，連忙解釋：“程小姐，我並無取笑之意，平國公府若真是和皇室聯姻，我英國公府自然也要有所準備，更何況……宋小姐不僅是我學宮的先生，在我心中，她……絕不是一般女子可比，幾位皇子漸漸年長，皇位之爭已見端倪，若是她被牽扯進這些是非中，絕非我所樂見，我……對這些流言自然是有些在意的……”

  ??“……你……在意宋小姐……？”

  ??蘇慕聖原本蒼白的臉上，驀地一紅，他剛才脫口而出，此時才反應過來，畢竟從未在一個女子麵前說起過在意一個人，雖說兩人中間有一個“程小姐”的身份做幌子自欺欺人，但是自己明知對方身份，還說出如此話來，不知以宋語岑的性子，該要如何惱怒了。

  ??於是一貫自詡聰明的蘇公子，昏頭昏腦地慌忙給自己找補起來：“我的意思是，我對這些八卦挺在意的，你知道的，畢竟同為手握兵權的勳貴，一損俱損，我也不能眼睜睜讓那些不成器的皇子撿了這麽大一個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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