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聖的聲音嘶啞低沉，連他自己都有些聽不清楚。那認認真真喂水的女子，卻手上一滯，微微斂眉，看向蘇慕聖。

  ??蘇慕聖雙眼晶晶閃亮，正一錯不錯地看著她。

  ??白衣女子忽然覺得有些心慌，收回手中的荷葉，良久才道：“蘇公子莫不是傷了眼睛，怎地一醒來便認錯了人？”

  ??蘇慕聖眨了眨眼，唇角泛起一絲笑意：“是了，方才我與那群刺客相鬥，不小心被灰沙迷了眼睛也是有的，竟是一下子將姑娘錯認成了旁人，實在該死。隻不過姑娘再三救我，我卻還不知道姑娘芳名？”

  ??白衣女子瞪了他一眼：“本小姐姓……程。”

  ??蘇慕聖點了點頭，想要支起身子，動作一大，有些牽引到胸口的傷處，見這位“程姑娘”冷眼旁觀，絲毫沒有上前扶他一把的意思，隻得訕訕地躺了回去，齜牙咧嘴地道：“程姑娘，你又救了我一回，真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程姑娘橫了他一眼：“你以後少在我麵前胡言亂語，便是對我的報答了。”

  ??胡言亂語？

  ??蘇慕聖思忖了片刻，認真點頭道：“我以後在你麵前，保證隻說心裏話，隻說真話，便算不得胡言亂語了？”

  ??這家夥，現在還在玩文字遊戲！

  ??程姑娘雙眸如水，秀眉輕揚，翻手取出一根銀色物件摸了摸。

  ??青蔥玉手上的物件銀光閃爍，鋒銳異常，看得蘇慕聖後頸一寒。不自覺想要挪後兩步，但是稍一動彈，一陣劇痛又從胸口傳來，疼得他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

  ??“程……程姑娘，我身上這一點點傷勢，會慢慢好的，針灸就不用了，不勞你取銀針出來……”

  ??“噗……”

  ??程姑娘見蘇慕聖渾身冷汗可憐兮兮的樣子，險些一下子沒有繃住笑出來，這一下如春風解凍，萬物回春。

  ??蘇慕聖從未見過她有過這樣的表情，愣愣地看著她，心中暗暗可惜，這小妞沒事帶什麽麵紗，好不容易見她展顏一次，竟未窺見真容。還故意自稱什麽程姑娘，你的身份，除了躲在這張麵紗下能自欺欺人地遮掩一二，我們彼此還不是心知肚明！

  ??“程姑娘”見蘇慕聖一言不發，就這麽愣愣盯著自己的眼睛，不由心中一跳，心道這小賊果然討厭，剛剛醒來眼睛就不老實了。

  ??她輕咳一聲，見蘇慕聖回了魂，才好整以暇地道：“蘇公子，你倒是讓我刮目相看啊。”

  ??蘇慕聖笑嘻嘻：“言重言重，雖說我是英俊了點，有才了點，仰慕我的人多了點，但是能讓程姑娘刮目相看，本公子甚是自得。”

  ??這沒皮沒臉的人！剛才說了不許胡言亂語的！

  ??程姑娘瞪他一眼，知道跟這人爭辯，他隻會打蛇隨棍上，便隨手將那個銀色麵具拋在蘇慕聖床前，臉上古井不波，眼神卻難得地帶上了幾分戲謔：“蘇公子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卻沒想到能在京郊一舉擊殺七名高手，卻不知戴上這麵具，我該稱呼你為蘇公子，還是——銀鏡公子？”

  ??蘇慕聖看到這麵具之時，才想起自己擊殺凶徒之時，為免被旁人闖入瞧見自己的真容，特意先戴上了這銀麵，直到自己暈厥過去，也不曾取下。

  ??他在衍州跟隨玄衣衛曆練之時，全仗這銀麵具掩藏身份，對外隻自稱銀鏡公子，雖說除了玄衣衛中人，知道這稱謂的人並不算多，但這銀麵的來曆，恐怕瞞不住眼前這位耳聰目明的宋小姐。

  ??若是換了他以往的脾性，自然是要胡攪蠻纏胡說八道一番，撇清幹係，但他不知為何，撇清的話剛到嘴邊，卻不願真的糊弄眼前之人。

  ??蘇慕聖隻好微微一笑：“姑娘對外自稱姓程，自然明白我在外也不敢太過張揚，若是姑娘喜歡，叫我什麽我都是答應的。”

  ??“程姑娘”沒想到他坦坦蕩蕩就應了下來，被他噎了一下，沒來由地有些著惱：“隱藏在暗夜中殺人如麻的銀鏡公子和英國公府勳貴之家的蘇公子，要是被世人知道這兩人是同一個人，不知會給英國公帶來怎樣的麻煩。如此算下來，本小姐也算抓住了你的把柄，要想本小姐幫你保守秘密，蘇公子是不是該拿出些誠意？”

  ??這小妞帶上一層麵紗，性子倒是活潑了不少……蘇慕聖有些戲謔地道：“程小姐，我早就說過，欠了你的人情，自然要還。本來人情債，慢慢還回來就是了，可是這一回，我算是欠了你一條性命，這可怎麽還？你知道民間那些欠債還不上的，最後都會如何處置嗎？”

  ??見這小妞一言不發望著自己，眼神中略帶些好奇，蘇慕聖忍住了笑道：“我聽聞民間有人英雄救美，女子既然橫豎都還不上了，遇上那英雄長得威武好看的，便會跟他說：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隻能以身相許，報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為何要遇上好看的才這樣說？若是救她的人恰巧麵貌醜陋又如何？”

  ??蘇慕聖故作神秘：“這事自然還有另一種解法。”

  ??他故意咳了咳，掐住了嗓子，學著女子的聲音，柔柔弱弱拿腔拿調：“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隻能來生做牛做馬，結草銜環以報公子大恩！”

  ??“噗……”

  ??蘇慕聖故意捏著嗓子學嬌柔女子，神態扭捏，嗓音也好像宮裏掏出來的公公一般，“程姑娘”這回是真沒忍住，被蘇慕聖這一番作態逗得一下子笑了出來，眉眼彎彎，眼波流轉之處，全然不似以往的平和冷淡，竟有一絲盈盈柔意在其中，看得蘇慕聖心中砰砰狂跳。

  ??“額……”

  ??心頭起伏太大，傷口卻時時在提醒他現在傷勢沉重的事實。蘇慕聖冷汗涔涔，深吸了口氣，不敢多看，強行將眼神移向一旁。

  ??“程姑娘”顯然也看出了蘇慕聖不妥，猶豫了片刻，將手覆上蘇慕聖的額頭，微涼滑膩的小手一觸及蘇慕聖的額頭，就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滾燙熱度。

  ??她眉頭微蹙：“你昏迷了一日一夜，好不容易醒來，怎地還高燒不退？”

  ??蘇慕聖隻覺得對方的手溫柔滑膩，覆在自己額頭，一時更是難耐，覺得心髒幾乎要從傷口中跳出來了，隻得尷尬地挪了挪自己的腦袋，讓自己的臉離對方的手遠些，口中道：“我的燒退了，不要擔心，就是……可能這屋裏太熱……”

  ??程姑娘“嗯”了一聲，有些狐疑地環視了四周一眼，這一處茅草屋雖不說四處漏風，但是布置簡陋，連一張像樣的床都沒有，保暖不到哪裏去，應當是獵人上山打獵的時候暫住的地方。他們在這裏暫避，全仗著屋裏升起的一個火堆取暖，怎地他就能熱成這個樣子？

  ??不待她多想，蘇慕聖忽然像想起什麽一般，急切問道：“宋……程姑娘，你剛才說，我已經昏迷了一日一夜了？！”

  ??程姑娘不以為然地看了他一眼：“不錯，你終於想起來了，你自己看看自己的傷勢，要不是我施救得當，你昏迷這一日一夜，恐怕都醒不過來！”

  ??蘇慕聖伸著脖子，扭頭向茅草屋外麵看了兩眼，外麵草木繁茂，看起來是身處哪座不知名的山中，此時著急也是無用了，隻得無奈歎道：“姑娘有沒有派人先去給英國公府報個平安？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恐怕早就驚動了巡城守衛和英國公府了，隻怕這會子，我府上怕是要雞飛狗跳了。”

  ??程姑娘搖了搖頭：“我遇見你時守軍已經快到了，你傷勢嚴重，我隻得在京都守衛來到之前，解決了剩下的那三個刺客，匆匆將你帶出，然後便是忙著為你療傷，哪有閑暇去管京都亂成什麽樣子了。”

  ??蘇慕聖見對方眼中略帶一絲疲態，他知道自己傷勢看著嚇人，恐怕她這一日一夜都在照料自己，心中一暖，這女子麵上對人總是冷冷淡淡的，可是實則嘴硬心軟地緊。

  ??他咧嘴一笑，不由自主想將手伸向對方，卻牽動了傷口，急劇的咳嗽起來，劇痛中鮮血自胸口傷處汨汨溢出。

  ??程姑娘立時將他按住，在他口中喂進一顆藥丸，然後取出金瘡藥，再傷口處又敷了一遍。

  ??“你一直亂動什麽？你自己要是不想好了，直說便是，我立馬撒手便走，也免得浪費我的傷藥來救你！”

  ??她的語氣中略微有些著惱，這人明明自己頗通醫術，就該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樣子，決不能亂動，居然還如此不顧惜自己的身子，簡直枉費她留在此地照顧他一日一夜！

  ??這樣的語氣，若是麵對的人是宋語岑，蘇慕聖恐怕打死也不會在她臉上看到，看起來多了這一層麵紗和一個“程姑娘”的身份，她倒是不那麽生人勿近了。

  ??蘇慕聖溫和搖頭，想要用衣袖去將胸口的血跡擦去，卻不料身上衣物早已被撕碎仍在地上，他仔細看了眼，胸口綁著的白綢，似乎與眼前女子的衣裙一樣，立馬便也明白了，自己便是這樣赤條條地在眼前女子麵前，躺了一天一夜。

  ??蘇慕聖心中又感激又慚愧，隻得柔聲道：“對不住，都是我的不是。我保證乖乖聽話，你說不許動，我保證手指頭都不動彈一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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