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瞠目結舌，一張老臉幾乎漲得比風幹過的橘子還要紅，叫他承認哪一個，都是往他臉上扔狗屎，往他心裏捅刀子啊！

  ??見眾臣都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隻覺得數十年的英名一朝喪盡，周大人恨不得此刻直接暈過去，勝過在此地受蘇經恒的質問百倍。

  ??就在周大人進退無措之時，一直靜默無言地看著群臣爭執的永定帝終於開口了：“眾愛卿一心為公，各抒己見，朕不會以言論罪，此事看來，確有蹊蹺，著令京兆尹問明原由，再來稟朕。”

  ??言罷，永定帝深深地看了蘇經恒一眼，繼續道：“此事說到底不過是一個書生的妄言，引起朝中爭議，實屬小題大做，諸公一片拳拳報國之心，朕向來知曉，從無疑慮。諸公也莫要將此事放在心上，好好辦自己手中的差事才是報國的正途。”

  ??永定帝開了口，明擺著是要將此事不了了之，群臣立即心領神會。

  ??皇帝給事情定了性，這就是一件小題大做的誤會，那麽追究之前任何人的言行便毫無意義，原本心頭惴惴的周大人等人，也是暗地裏鬆了口氣。

  ??群臣會意，齊齊向永定帝施禮，高呼聖上英明。

  ??蘇經恒隨著眾臣一齊行禮，眸色深深，雖說這一回蘇慕聖早做準備，不但幹幹淨淨地將自己的嫌疑洗清，更是狠狠地給了朝中的政敵們一記耳光，但此時他卻毫無揚眉吐氣的快意，隻覺心頭一片荒涼。

  ??此事由一個不靠譜的私奔案子引出，又被永定帝一句小題大做結束，似乎沒有引起任何波瀾，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真正放任事情鬧大的，就是永定帝本人。

  ??京兆尹不知是不是得了永定帝的授意，下朝之後立即親自登門，探望臥病在床的宗慶元，兩人也不知說了些什麽，翌日京兆尹便上疏永定帝，言明此事是南晉國內的反周勢力挑起，他們曾私底下求見宗慶元，要求宗慶元借著久居大周的便利，趁機挑動大周君臣不合，被宗慶元嚴辭拒絕之後，留下這些證據，便被趕出了世子府。

  ??宗世子在大周旅居多年，自然不會對大周有任何敵意，此事全係與大周敵對的南晉勢力所為，宗慶元還是那個與大周友好相處，將大周視作半個家鄉的佳客。

  ??據說宗慶元還拿出了寫給南晉天命帝，還未來得及連同那些證物一同寄出的奏疏，詳訴此事，並痛陳南晉有人不滿本國與大周交好，意欲破壞兩國盟約，求天命帝嚴加懲治。

  ??永定帝接到京兆尹的奏報後，也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既然查清是誤會，這等小事，叫中山王世子不必放在心上，安心在尹都居住，朕與朝廷上下，絕不會讓人再騷然他。

  ??一件差點掀動大周半個朝堂的案子，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地壓了下去。

  ??結果出來，百姓們津津樂道，都道是果然如此，英國公、平國公等諸位大臣，一心奉公，才會惹惱了他國的勢力，被人陷害，一時之間，涉及此事的幾位大臣，反倒是在民間聲望更隆了。

  ??原本引發此案的蕭衍之案，在這樁大事的掩蓋下，反倒沒幾個人想的起來了。

  ??深夜，一輛毫不起眼馬車自京兆府默默駛出，行至靠近城門邊的一處客棧停了下來。

  ??大胡子車夫勒緊馬頭，低聲對馬車裏的兩人道：“兩位，到地了，下車吧。”

  ??馬車的圍簾被拉開，一個清瘦的書生率先跳下，然後小心地扶住馬車中伸出的一隻手，將一個妙齡女子扶出。

  ??兩人默默無言，下車後一齊朝車夫行了一禮。

  ??車夫冷哼了一聲，麵色冷然，一甩馬鞭就要離去。

  ??女子緊咬著下唇，眼見車夫就要離去，還是顫著聲音說了一句：“大哥，請……回稟蘇公子，多謝他多次相救之恩，我和衍之……”

  ??她話還未說完，就被車夫冷聲打斷：“公子爺不稀罕你們的感激，這一次救你們出來，隻是因為公子答應過蕭衍之攬下此事，公子重信守諾，若是換做是我，嘿嘿……才懶得管你們這兩個狼心狗肺之人的死活！”

  ??“我和衍之……我們絕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我們答應上堂作證，是因為有人拿對方的安危威脅我們，我們迫不得已……”

  ??“嘿嘿，迫不得已？”車夫被她兩句話說發了性子，毫不留情地斥道：“公子爺以身犯險，親自從宗慶元府裏救你出來的時候，生生挨了那個什麽方先生一掌，不過是為了答應蕭衍之的一句承諾！他與你們有什麽關係，要為你們去受傷拚命？你們毫無猶豫出賣公子的時候，可曾想過公子爺的安危？我今日本不願來，要不是公子大度，讓我不要與你們計較，說不得我還要收拾你們一番出這口惡氣！這一回我們公子仁至義盡，隻求有些人不要再恩將仇報才好！”

  ??車夫一番話，說得蕭衍之和莫曉嬋臉上都是一陣紅一陣白，難堪之際。

  ??莫曉嬋雖是潸然欲泣，卻不願讓救命恩人繼續誤會，仍是咬牙繼續想要開口，蕭衍之見狀連忙拉住了她。

  ??蕭衍之沉沉歎了口氣，向車夫深深一禮：“我知道尊兄覺得我們忘恩負義，豬狗不如，但蘇公子對我二人有再造之恩，我有些話，不敢不解釋。”

  ??“我和嬋兒那日在陶州被宗慶元的人堵住，對方人多勢眾，我不是對手，護不住嬋兒，但是絕不忍嬋兒再落入宗慶元之手，那時我二人走投無路，本想要……先送嬋兒上路，再自我了斷追隨她去了……沒想到還是被那群黑衣人奪下了兵刃，根本求死不得。”

  ??“眼見嬋兒被那群人製住，又要落入魔掌，我……恨自己一介書生，居然連自己心愛的女子都保護不了，那時心裏沒別的念頭，隻想著豁出去我這條命，跟這群強盜拚了。哪怕救不出嬋兒，也不能在我還有一口氣的時候，眼睜睜看著別人帶走她！”

  ??蕭衍之說完這句話，莫曉嬋心有所感地輕輕牽住他微微有些顫抖的手掌，兩人回憶那日的情景，都由衷升起一股無力的哀痛。

  ??蕭衍之緩了緩，苦笑著繼續說道：“那時我已經被激得昏了頭，隻知道拚了命往前衝，往前闖，卻被那群黑衣人像耍猴一般，一次次掀翻在地，摔得遍體鱗傷，他們看著我們的樣子，居然言笑晏晏，以此取樂，嘿嘿……”

  ??“後來我實在沒了力氣，躺在地上怎麽也爬不起來。他們估計熱鬧也看夠了，就商量著是抓我回去，還是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殺了我……我心裏知道，無論是哪個選擇，我都沒可能再救嬋兒出去了，於是我卯了一口氣，趁他們不注意，一下子衝進了旁邊的河裏……”

  ??“本來以為是九死一生的選擇，卻沒想到我沒在水裏折騰多久，就被人救了起來，那個人對我的事情了如指掌，給了我那樣一張狀紙，告訴我，除了現在立即趕回尹都，趁著宗慶元沒來得及對嬋兒下手，慶去官府擊鼓鳴冤，別無他法。而且，我區區一介庶民狀告宗慶元，未必能讓京兆府對他如何，必須去告他一件大案，這樣，才能徹底將他拖下水，讓他無暇對付嬋兒……”

  ??“我知道他不是什麽好人，這件事必定是他們早就計劃好的，我隻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罷了，他們連狀紙都準備得妥妥當當，就等著我去當這塊敲門磚……但是我沒有辦法，也沒有時間……那群黑衣人已經將嬋兒帶回京了，我要是不接受他們的條件，隻要多拖延一會，可能嬋兒就……我實在別無選擇。”

  ??蕭衍之在公堂之上，神色從容，理直氣壯，但是此刻麵上愧疚之色難掩：“我知道蘇公子就是英國公的公子，他雖未明說自己的身份，但尹都姓蘇的，敢放言跟南晉世子碰一碰的勳貴人家沒幾戶，正好這段時日，尹都市井之中一直在傳英國公府在外多年的公子回來了，很容易想得到。”

  ??車夫一直默默聽著，此時卻沉不住氣了：“你既然知道公子爺的身份，就應該知道，你此次指認誣陷的人，就是公子爺的父親，明知故犯，更是可惡！”

  ??莫曉嬋急忙道：“不是的，我們不是這樣……”

  ??蕭衍之拍了拍曉嬋的手，安撫了一下對方才道：“可是我若是不做，嬋兒卻必然會……我做了，英國公卻未必會因為我這樣微言輕之人的一份狀紙倒台，唉，兄台說得對，這件事的確是我蕭某做得不地道，我心中何嚐不愧？因此在公堂之上，我也並未全盤按照那人的吩咐胡言，隻能盡量將事情說得含糊些，也並未說過一句蘇公子涉及此事的話，想得便是以蘇公子之智，總能找到方法斡旋解決。”

  ??車夫冷冷一笑：“真虧你看得出我們公子聰慧多智，這樣說起來，我豈不是回去之後還應該回稟公子，好生謝過蕭公子的手下留情才是？”

  ??蕭衍之苦笑道：“兄台，我絕無此念。請回去稟明蘇公子，我蕭衍之恩怨分明，絕不是狼心狗肺之人，今次之事，是我蕭某對不住蘇公子，蘇公子救了我，也救了曉嬋，日後公子但有用得上蕭某的地方，我生死不計，絕不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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