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是蠢還是壞?
作者:明易君      更新:2021-08-11 16:11      字數:3684
  這信件的內容也就罷了,寫信的口氣實在是奴顏婢膝,無恥至極!簡直是恨不得將那位南晉的中山王捧上天去!

  ??在南晉的中山王麵前,一口一個“臣”的自稱也就罷了,話裏話外不但誇對方有不世之材、淩雲之誌,將大周的朝政貶低地一文不值,還自言就算托庇於南晉羽翼下,做一個平頭百姓,也勝過做一個大周勳貴。

  ??這樣一封信被當朝念出,不但與蘇經恒交好的大臣覺得不堪入耳,就連一直與蘇經恒不對盤的政敵也咂摸出些不對了。

  ??英國公出身勳貴,縱橫朝堂多年,年少時就被時人列為大周三璧之一,是何等心高氣傲的人物,對待外邦的態度也向來強硬,誰見他對人這樣說話過?

  ??蘇經恒聽著聽著,臉色也有些微沉,饒是知道這封信件是自己兒子的手筆,此時真聽到別人讀出,安的還是自己的名頭,還是覺得有些窩火。

  ??等到小太監將整封信讀完,四下裏一片寂靜,太仆安誌業斷然開口:“這絕不是英國公寫的!”

  ??朝中與蘇經恒交好的朝臣也紛紛道:

  ??“我等與英國公同朝為臣十餘年,對公爺的為人最是了解,他絕不可能說出如此低三下四的無恥之言!”

  ??“不錯!英國公當年領兵被圍困,援兵未至,斷糧月餘,軍中將士啃食樹皮為生,把方圓二十多裏的樹皮都吃完了,叛軍首領揚言隻要英國公歸降,不但能保全性命,高官厚祿一樣不少,英國公當時回的話,我至今仍在心中時時回憶,以做自省,你們可還記得?”

  ??“大周的街頭小兒都口口相傳,我們當然記得,國公爺說:當報家國陣上死,苟且存生非男兒!”

  ??“信中那樣諂媚的話,就算真是南晉的狗腿子也未必說得出口,何況英國公!”

  ??群臣粥粥,登時不信英國公寫出此信的聲音壓過了原本的質疑。

  ??周大人猶不死心,仍是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中,插了一句:“說不定蘇經恒就是為了迷惑南晉,求南晉為他出兵,才故意如此說話……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聲音越說越底,顯然是自己心中也沒有底了。

  ??這一回,還沒等他說完,就已經有人反駁:“什麽叫可能?周大人為人定罪,就是靠著一句可能嗎?這樣的話居然還敢當朝說出?國公爺說得沒錯,你們這樣的就是沒腦子!蠢材!”

  ??蘇經恒靜靜地跟在後麵加了一句:“他們也許不是蠢,隻是壞!”

  ??往日蘇經恒沒有把柄落在他們手中的時候,雖說朝堂之上也時有爭端,但是畢竟還能算是各方利益沒有達成一致,大家政見不同,明麵上,誰也不會直接觸犯蘇經恒的虎須。

  ??今日之事,蘇經恒算是看得清清楚楚,這些人早已不滿他的處處作對,恨不得置他於死地——從前不曾發動,隻不過是沒有碰上合適的機會。

  ??但是既然這群人大著膽子,想要對他落井下石,自然就要承受他的怒火,他堂堂的英國公,可從來不是什麽好好先生!

  ??蘇經恒滿麵寒霜,盯著以周大人為首,剛才叫囂著要拿他們治罪,蹦得最歡的那幾個大臣,冷聲道:

  ??“這封信固然是毫無下限,諂媚已極,我卻隻說一處,最後拜謁中山王的那一句,說的究竟是什麽渾話?!”

  ??“殿下仁厚,臣請父事之??!”

  ??“我父雲朗公,乃是當世大儒,號稱天文地理,算術經易,諸子百家無一不精,當年號稱天下文宗之首,定國安邦之臣,天下有幾人能望其項背?雖然家父早已作古,我蘇經恒亦是秉承庭訓,從不敢忘卻先人之言,他宗顯堂算是個什麽東西,私德不修之人,我還要以父禮相待?!”

  ??“這話別說寫在信裏,就算是想一想,都是滑天下之大稽!”

  ??蘇經恒這一番話說出來,眾人更是了然於胸了,蘇經恒之父蘇雲朗,當年可是一人撐起了大周文壇的半邊天,門下弟子無數,號稱立德立言立行的半聖,至今還有書院在流傳教授他的學說,將之奉為圭臬。

  ??蘇經恒有這樣一個足以仰望一生的親父,怎麽可能對中山王說出“請父事之”這樣的話?那豈不是不僅侮辱了自己,還拉著自己已故的父親一起受此羞辱?

  ??就連一心想要抓住此次良機給蘇經恒入罪的大臣,此時也說不出話來了。

  ??周大人看著眼前的形勢,知道對自己這方已然全然無利,此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倒不是自覺得說錯話難堪,而是生怕蘇經恒看到自己,他剛剛叫囂最凶,這一回沒有扳倒蘇經恒,定要被蘇經恒視為眼中釘了……南晉這群蠢貨,連一封信都偽造不好,簡直是沒有腦子!

  ??他憤憤地拿剛才蘇經恒罵他們的話,直接扣到了南晉人頭上,在他看來,既然證據是假的,又是從宗慶元府裏搜出來的,那就必然是南晉人想要構陷蘇經恒無疑了。

  ??與他同樣想法的朝臣不在少數,蘇經恒對待外邦的態度一向強硬,對南晉這個老對手也一向沒什麽好臉色,被南晉視為眼中釘,隨手栽上一贓,似乎也沒什麽說不過去的。

  ??蘇經恒在眾人的目光下,取下托盤中的其他信件,展開其中一封,正是太仆安誌業的那封“罪證”,字體是安誌業擅長的柳體,鋒芒內斂,不但字體,連不少筆鋒細節都與安誌業平日書寫公文的筆跡甚是相似,無論從什麽角度看,似乎都是安太仆的親筆信件。

  ??蘇經恒展開信件,親自讀出來:“謹拜大晉皇帝陛下:外臣安誌業久慕天朝……”

  ??一封信件讀完,眾臣都不明白蘇經恒是什麽意思,蘇經恒指著信件中的兩處:“我尚書府與安太仆常有公文往來,對他的用典用句的習慣極為熟悉,安太仆是先帝在世時高中進士,那時朝中盛行宮詞,安太仆雖不善此道,但是難免為之影響,因此我常在他的書信中看到“嚱”字結尾。自陛下即位以來,奉行經世致用的實用之道,宮詞不再盛行,但那時的老臣卻將這樣的習慣延續了下來——可是這封信中,明明有幾處嗟歎之處,都是用“矣”做結,根本與安太仆平日習慣全然不同,怎麽可能是安太仆的親筆?”

  ??“還有張侍中,他是北方人,為人直爽豪邁,但是書寫之時,卻有個與他平日為人截然不同的小習慣,總愛用毛筆在硯台上不停潤筆,因此他筆下的信件,字體都是較為尖細,從不出現粗筆,但這一封信,少說有四五處筆跡變粗,顯然模仿之人隻顧著筆跡相似,沒有想到張侍中的這個小習慣。”

  ??蘇經恒一封封將信件展開,將信中可疑之處向眾人一一展示,他一針見血,指出書信中與書寫人平日習慣絕不相符之處,眾人本來並未察覺,可是經他一說,自己一回想,這些書信簡直就是漏洞百出,根本不堪作為證物使用。

  ??等蘇經恒說完,朝堂上再次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這一回誰都說不出話來了,牽扯了一個他國世子,多位朝中大臣的謀逆案子,原本就因一個書生的私奔風流案牽起,又被有心人放大,在朝中爭執不休,本就讓人覺得小題大做了。

  ??現在經過蘇經恒一番分析,居然是所有的證據,都如同笑話一般,這樣的結果,不但支持蘇經恒的大臣感到詫異,那些煽風點火的朝臣更是感覺玩了個寂寞,這些證據仿佛化身為一個個巴掌,把他們的臉煽得生疼。

  ??這時,剛剛被逼著當了槍使得陳侍郎適時站了出來,老神在在地道:“剛才周大人要我解說大周律法,不錯,書信的確可以作為證據定罪,但在太祖親自核定的《刑名守則》中,亦有言道:書信為證物時,除卻核驗筆跡、書寫習慣、用印規則之外,還當從信件之身份、語氣、用典,乃至信紙、油墨等習慣,核驗是否為涉案人親筆,才可做證據之用。這些書信,似乎毛病可不少,本官以為要做為各位大人勾結外邦的證據,實在太過牽強,周大人以為呢?”

  ??周大人還沒有來得及回話,就被蘇經恒搶過了話頭:“周大人不要你以為,隻要他以為,陳大人剛才不見他落井下石的樣子嗎?周大人為了給我等定罪,急得已然前言不搭後語,都不能自圓其說了。當著陛下和眾位同僚的麵,我倒是想問周大人一句:您究竟是真蠢,還是真壞?!”

  ??蘇經恒向來不是咄咄逼人之人,他對待朝政的態度雖與周大人等人不同,雙方也不時發生爭執,但蘇經恒向來很有分寸,就算有爭端也是停留在朝堂之上,私底下見了麵,對他們也算以禮相待,但今日這位好脾氣的國公,竟是如此絲毫不給顏麵地質問周大人,是蠢還是壞?

  ??蠢,就是毫無頭腦,不配立身朝廷為官,壞,則是品性不端,不配為人!哪一個,都不啻於指著周大人的鼻子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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