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袍斷義！

  ??聽到這句話， 蘇慕聖隻感覺自己的腦子被什麽東西猛地撞擊了一下。

  ??他對父親在朝中的勢力隻是知道個大概，畢竟他離開尹都太久，很多事情還未來得及細細梳理，但他從不少人口中聽過父親年輕時曾與秦若白、宋世詹合稱大周三璧，聯手平叛的往事。

  ??父親與老師相交莫逆，他是知道的，所以一直以為與平國公也是一樣，誰知今日從宋語岑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仔細想想，父親與老師時不時尚有書信往來，似乎與宋世詹卻一直沒什麽交集，甚至極少聽父親提及這位大周名將。

  ??所以他在夢中的那一世，從來不曾與宋語岑有過交集，蘇宋兩家的當家人、他二人的父輩，早在多年前就已經交惡了嗎？

  ??事實上，英國公甚少與他說起朝中的事情，以前是因為他年紀尚小，後來又突然遠赴衍州，即使想要說，也是沒有機會的，何況這事知道的人本來就不多，是以蘇慕聖突然聽見這樣的秘聞，也是愣了好一會。

  ??雖然明明可以借由此事，對蕭衍之狀紙的內容提出質疑，甚至明眼人據此就能看出此事很可能是不知詳情之人的惡意構陷，目的就在兩位國公身上，但他心中卻一絲一毫的喜悅都提不起來——這樣說來，他和宋語岑從來就不是什麽世交，而是世代交惡？

  ??隻聽宋語岑繼續道：“事涉家母，家父一向不願提及，想必英國公也不會肆意宣揚，但此時秦若白大將軍、周老太傅、太初學宮的秦院長都是知情人，大人應該不難求證。”

  ??“家父與我都和宗世子素未謀麵，從無交集，現下家父無端被人誣告勾結南晉，中間的關聯人竟還是與家父交惡的英國公爺，此事實在令小女費解。家父不畏苦寒，戍守北境二十載，不敢說勞苦功高，也算有功於社稷，一世清名豈能受此玷汙？小女請府尹大人明察秋毫，將宗世子府中的信件取出，小女要親自驗明筆跡，還家父一個清白！”

  ??京兆尹李元升不意宋語岑給他帶來的消息，竟然直接將此事的性質翻了個個，若說原先還在懷疑此事真假，宋語岑的話，就是明明白白地向世人宣告，兩位國公根本不可能聯手謀逆，其中定是有人動了手腳，該查的人，不是兩位國公，而是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的兩位原告，或者說，背後謀劃此事的人！

  ??李元升沉吟了片刻，將目光投向宗慶元身上。

  ??該查！宋語岑既然將此事當堂說出，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畢竟這樣的謊言，隻要找幾個朝中老臣一問，很容易被拆穿。

  ??既然如此，此事就不見得涉及到謀逆，而是很可能有人惡意構陷當朝重臣，是真是假，正該查實！可是宗慶元身份特殊，不能用強，他肯不肯配合，才是此事該當如何處置的關鍵。

  ??宗慶元麵無表情地看著宋語岑，他來大周多年，隻知道英國公與平國公同為大周的兩位手握重兵的肱股之臣，卻不知多年前兩人私下交惡的那些秘聞，既然如此，自己準備的那些信件在知情人眼中，豈不是破綻百出，不堪一擊？

  ??他忍不住抬了抬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笑容。剛才他頂著壓力還模棱兩可不肯鬆口，就是存了萬分之一的僥幸，在自己能安全脫身的前提下，說不定還能借此將大周的兩位公爺拖下水，現下看來，此事實在經不起推敲，已經絕難入罪於人。

  ??他瞬間掂量清楚了形勢，點頭道：“好，既然如此，李大人自派人去我府中搜查，無論搜查出任何信件，本世子都可為大人解惑。本世子來大周數年，結交好友無數，對大周隻有親近之意，絕無謀算之念，也請大人詳查此事，還我一個清白！”

  ??李元升口不對心地讚道：“宗世子雅量，本官這就應世子所請，派衙役隨同宗世子前往收集證據。今日事畢，本官自會將事情如實稟報聖上，必能還宗世子一個公道！”

  ??京兆尹明明已經疑心他，偏偏要裝出一副應他所請的勉為其難的架勢，宗慶元露出一個譏諷笑意，隨意地拱了拱手，揮袖離去，他身後的衙役們立時在李元升的招呼下，緊緊跟上。

  ??隨著宗慶元離去，新的證據又暫時不曾拿到，比起挑出來的謀逆之案，蕭衍之和莫曉嬋私奔的案子隻能算個陪襯，不值一提，李元升便當堂宣布將蕭衍之和莫曉嬋暫時留在府衙派人保護，此案擇日再審，先行退堂。

  ??蘇慕聖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退出去，一路在思索宋語岑堂上所說的十年前宋夫人遇刺之事，若是此事與父親全無關係，絕不能鬧得當朝兩位實權國公反目，可父親與這位宋夫人能有什麽關係，總不至於是父親派人行刺吧？

  ??蘇慕聖心中仿佛蒙著一層沉重的迷霧，不自覺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想要回府向父親一問究竟。

  ??低著頭正行走間，卻聽見耳邊傳來一聲清冷的低喝：“蘇公子！”

  ??蘇慕聖愕然抬頭，忽又想起此時自己已然喬裝改扮，怎會有人叫自己？

  ??暗悔自己神思不屬之下，居然犯了這樣低級的錯誤。正懊惱間，卻見身前盈盈一抹紫色衣裙正在眼前——是宋語岑。

  ??蘇慕聖隱藏身形而來，剛走進這條僻靜小巷，宋語岑同樣輕紗覆麵，沒有露出真容，身後跟著的兩個小婢也沒有跟來，巷中隻有蘇慕聖和宋語岑兩人。

  ??蘇慕聖看著眼前女子，張了張嘴，想到公堂上宋語岑直言她母親的死與自己父親有關，饒是他一向自詡能言善辯，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

  ??宋語岑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微微頷首道：“蘇公子，今日之事，你究竟如何謀劃？”

  ??見對方直來直往地詢問，態度禮貌卻不失疏離，蘇慕聖心中暗暗歎息，隻好暫時放下向對方詢問兩家舊事的想法，正色回道：“宋小姐，我早已將事情布置妥當，絕無意將事情牽扯到宋公爺，請小姐放心。”

  ??宋語岑神情鄭重地道：“可你為何不平息事端，還派人故意在公堂之下挑唆，將事情鬧大？如今我平國公府和英國公府一起卷入這場是非，請蘇公子萬事莫要自作主張才好。”

  ??蘇慕聖心道，怎麽，不相信我嗎，要刨根問底啊？還真怕我是隻顧英國公府脫身，拿平國公做替罪羊的小人？

  ??當下反問道：“陛下早已得到稟報，朝堂上針對此次構陷也分成兩派，爭執不休，一派要求全力徹查，不可姑息，另一派認為不該因一份毫無證據的狀紙，寒了朝中大臣的心，不利朝局穩定——明明在朝堂上鬧得沸沸揚揚的案子，沒有到刑部，沒有過大理寺，甚至陛下也沒有派禁衛軍追查，審這案子的，是區區京兆府，宋小姐可曾想過為何？”

  ??“心存疑慮，故意安撫人心罷了。”

  ??宋語岑語氣淡淡，沒有將“陛下”那兩個字說出來。

  ??蘇慕聖點點頭，這位宋小姐的確與他所見的貴女們都不一樣，對朝堂的敏銳程度，絕不比任何一個久曆官場的人差。

  ??“宋小姐既然知道這一節，那麽也該明白，這疑慮的來由，絕不是因為區區一個書生的狀紙，”蘇慕聖麵露苦笑：“而是因為兵權！足以讓大周易主的兵權！”

  ??宋語岑對他的話沒有絲毫驚訝，隻是問道：“那又何如，難不成你自己跳下去蹚這灘渾水，就能讓陛下就此打消疑竇，對……掌握兵權的大臣從此推心置腹，深信不疑嗎？”

  ??蘇慕聖搖了搖頭，他知道宋語岑話中之意，此事既然已經鬧大，就應該對症下藥，將偽造的證據全數推翻，讓構陷者的謀劃落空，皇帝自然也沒有理由加罪於人。

  ??如果不是夢中所見，蘇慕聖可能也會認同宋語岑的說法，可是此時，他卻反問了一句：“宋小姐熟讀兵法，兵法中曾言：臣，不可以無德，無德則無以事君；不可以無威，無威則國弱，威多則身蹶——如今，兩位國公如今便是陛下眼中的威多之臣，就算此事我們僥幸避過去了，日後呢？”

  ??宋語岑默然。

  ??蘇慕聖歎了口氣：“今日宗慶元如此容易就妥協，話裏話外將自己摘得幹幹淨淨，何嚐不是因為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隻要在陛下的心裏埋下了這樣一根刺，早晚有一天，這刺會從土裏冒出來，可能不是今天，就是明天，那樣，也算他沒有白白算計這一回。”

  ??“我們能做的，隻能是盡量打消陛下的疑慮，讓陛下明白，兩位國公在民間沒有那麽大的影響力，沒那麽多百姓愛戴擁護，他們也會被陷害之人攻訐地無力招架，也會因為小人的讒言在朝堂上無力自辯！”

  ??“而發現真相，還兩位國公清白的，不該是我們，而應該是陛下！”

  ??蘇慕聖說完，連自己的內心都升起了一股無力之感，想要取信於一個多疑的帝王，實在是太難了，將刀柄交給了別人，永遠不如自己手握長刀來得踏實安心，可惜，以他現在的實力，根本無力對抗，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宋語岑深深望著他，輕聲道：“這就是你偽裝自己的理由？”

  ??蘇慕聖一愣神，接著便打了個哈哈，可看著宋語岑深深眼眸，他沉默一下，輕聲道：“你相信我，有朝一日，我們定然都能用自己的最真實的麵目活在這世間。”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