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麵色鐵青，他完全沒有想到宗慶元竟然如此強硬，原本想著問明白這兩件事情，無論宗慶元如何解釋，他隻要如實上報，至於信或不信，會不會再暗中派人詳查，自有皇帝陛下定奪，他明麵上便算是將此事了結。

  ??可這宗慶元好死不死，非要拉著南晉大旗當眾施壓，若是他此時真的在南晉世子麵前低了頭，不僅官聲掃地，甚至連皇帝陛下，恐怕都要懷疑他到底是做的哪一國的官了！

  ??可這事若真的上升到兩國邦交，又哪裏是他能做的了主的，那是朝堂上袞袞諸公的事情啊！

  ??京兆尹也可算被逼入牆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蘇慕聖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麵，他也猜測過宗慶元對待此事的諸般反應，或強勢，或低頭，但是想著自己既然已經提前切斷了宗慶元與南晉的聯係，宗慶元為求自保，總該有所收斂，配合大周的查問才對，沒想到這位的確是有所收斂，隻不過，收斂的程度著實小得可憐。

  ??此時公堂之上，李元升心中已然有了決斷，既然這位宗世子已然遵旨前來，將事情的來由說了一遍，他便如實稟報皇帝，不論皇帝陛下對這結論滿不滿意，都不是他能左右。

  ??看到公堂之下，一眾百姓自顧自起哄，他也是無奈地在心中歎了口氣，此事一出，他辛辛苦苦維護了多年的好名聲，免不了要賠了進去。一個無能的考語，怕是怎麽也躲不過去了。

  ??就在京兆尹心下已經定，要宣布退堂之時，人群中突然傳出來一個的聲音：“將那個莫曉嬋帶上來，否則誰知道證人是不是已經被殺人滅口了！！那可是我大周子民！南晉來的人，莫非就能草菅人命嗎？！”

  ??聲音清清楚楚，蓋過烏泱泱的人群，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

  ??“沒錯！這南晉人遮遮掩掩地，說不定真是殺人滅口了！”

  ??“為難一個小女子算什麽本事，把人帶上來，給大周百姓一個交代！”

  ??“南晉的人就能在大周橫著走嗎？咱們什麽時候這麽沒有骨氣了？！”

  ??“謀逆可是大事，就是不知到底牽連出來的是朝中哪位大臣，這些當官的，自己屁股也不幹淨，活該被人拉著一起墊背！”

  ??“不錯，若真有這樣數典忘祖勾結他國的人，查出這人是誰，該當上報天子，滅他全族，才能出我們百姓心中的惡氣！”

  ??……

  ??人群中，蘇慕聖掐著嗓子說完這句話，立時換了一個地方，等宗慶元噴火的目光掃過來的時候，早已不見人影了。

  ??民心可用，尤其是大周子民向來不缺少骨氣，本就議論紛紛的公堂上，蘇慕聖挑唆之言一出，更是讓圍觀百姓起了同仇敵愾之心，一時間人聲鼎沸。

  ??此時人群洶湧，對堂上那位絲毫不將大周放在眼裏的宗世子罵聲一片，甚至還有幾個血氣方剛的壯年男子想要衝上大堂，被衙役及時攔了下來。

  ??李元升見了這勢頭，知道今天無論如何不能含糊帶過了，若是這樣的情形還護著這位南晉世子，隻怕他這個京兆尹出門被人扔臭雞蛋都有可能。

  ??心中暗罵著宗慶元不識時務，李元升猛地一拍驚堂木，喝道：“堂下百姓噤聲，不得衝擊公堂！”

  ??待人群稍稍平靜，轉頭對宗慶元道：“宗世子，本府既然收了蕭衍之的狀紙，自然該查明真相，給苦主一個交代，莫曉嬋既然知道事情始末，請宗世子派人送她上堂來，一問便知，無論她所說是真是假，本府自會再派人細細查訪核實，給世子一個交代！”

  ??宗慶元麵色鐵青：“大庭廣眾，從無勳貴家眷拋頭露麵之理，若是本世子不肯，你又待如何？！”

  ??“公堂之上，隻有證人，沒有家眷！”李元升打定了主意，強硬道：“若是宗世子不便，本官隻能讓衙役親自上門去請！”

  ??“你大膽！”宗慶元一拍桌子，怒聲喝道：“區區京兆尹，如此不顧我大晉顏麵，誰給你的膽子？！”

  ??蕭衍之立時挺身喝道：“你大膽！此處乃是大周公堂，不是你南晉的府衙，你如此當堂嗬斥父母官，可有將我大周放在眼裏，想要發威，未免選錯了地方！”

  ??“好，蕭公子說得好！”

  ??“無視我大周律法，當堂咆哮父母官，就該嚴懲！”

  ??……

  ??蕭衍之時機把握的剛剛好，登時又將百姓，推到了宗慶元的對立麵，群情洶湧，李元升見此情況，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罵他還是誇他。

  ??宗慶元見台下被衙役牢牢擋在堂下的百姓們，一個個情緒激昂，對他都是怒目相對，知道自己被這書生挑唆之下，已經激起眾怒，心中也有些發虛，此時他終於咂摸出一絲味道：這個蕭衍之心機深沉，明麵上是想要當堂控告他，可卻不時挑唆百姓對大晉的敵意，分明是要挾民意為己用，借此逼迫大周朝廷處置他！

  ??宗慶元想要拂袖離去，看著衙門堵得嚴嚴的百姓，有些拿不定主意，待要開口反駁，又怕再次陷入蕭衍之的陷阱，隻得強忍了一口怒氣，哼了一聲，重重地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李元升見狀，再不遲疑，直接命衙役出班：“你們帶一隊人去宗世子府上，將證人莫曉嬋請來。”

  ??蘇慕聖看到這裏，已經知道宗慶元已然心虛了，略一思忖，低聲吩咐陸章幾句，陸章點了點頭：“我這就安排他們過來。”轉身便融入人群，消失不見。

  ??英國公在民間聲望太高，這便是原罪，蕭衍之已經把事情鬧大，那他就不妨把事情鬧得更大一點，不破而後立，怎麽讓永定帝打消心中的疑竇？！

  ??公堂之上還在膠著，宗慶元坐立難安，既想要立時起身強硬反駁，又想要說些事實而非的話給大周朝堂那幾個重臣的罪名，添上一把火，但是他對自身安危更是看重，若是一時不慎牽連太深，又擔心大周找他清算之時，不能及時脫身——就是現下，他看堂下那群刁民，都覺得有些發毛。

  ??不多時，公堂的人群中悄然潛入幾個不起眼的男子，遠遠見了蘇慕聖，蘇慕聖向為首那人點了點頭，繼續躲在人群中冷眼旁觀，就見得了蘇慕聖信號的幾名男子與原先就分散在人群中的幾人低頭說了幾句什麽，場中的百姓的議論突然就出現了一些不一樣的聲音。

  ??“什麽狗屁英國公平國公的，好名聲什麽的都是做給你們看的，真要是跟南晉勾結了，人家能讓我們老百姓看見嗎？”

  ??“對啊，這些勳貴除了欺壓百姓，有幾個好東西？府尹大人就該查，把他們查個底掉！”

  ??“對，把這些吃裏扒外的大周蛀蟲挖出來！”

  ??“你們說誰是蛀蟲呢！平國公在北方戍邊的時候，你們還穿著開襠褲玩泥巴，滾一邊去吧！”

  ??“怎麽，他沒有做怕什麽查啊？戍邊怎麽了，不知道什麽叫擁兵自重嗎？還有那個英國公，不就是仗著娶了長公主嗎，要不陛下哪能這麽信任他，自古以來外戚專權的事情還少了？”

  ??……

  ??堂下開始出現兩種不一樣的聲音，叫囂著要嚴查幾個大周官員的聲音開始漸漸壓過了原來為他們開脫的聲音，漸漸演變成要嚴查大周官員和南晉世子的說辭。

  ??李元升臉色越發難看，無論是狀紙中涉及到的幾位官員還是兩位國公，都不是他一個小小京兆尹能惹得起的，查宗慶元，得罪南晉不說，勢必要牽涉到朝中諸多權貴，不查？嗬嗬，如今鬧得沸沸揚揚，都知道這事陛下讓京兆府處置，謀逆大罪不管不顧這是真的要賣國求榮不成？這回開堂簡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人說前生不善，今生知縣；前生作惡，今生附廓；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他李元升上輩子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這輩子才做了京都的府尹！

  ??騎虎難下，李元升徹底斷了將這事含糊過去的念頭，得罪就得罪了吧！若是真能查出真想，搞不好還是個平步青雲的機會，若是這會子真是退了，他怕是祖宗十八輩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是以等臉色白得嚇人的曉嬋在宗慶元的無聲默認之下，被衙役帶到了公堂之後，李元升終於拿出了幾分雷厲風行的魄力，沉聲向曉嬋道：“莫曉嬋，本官今日叫你來，隻為核實蕭衍之狀告宗慶元諸般不法之事，你不用害怕，知道什麽，如實說來，若有冤屈，本官自會為你做主！”

  ??曉嬋眼光盈盈，看向自她上堂後一直緊緊盯著他的蕭衍之，兩人目光對視，雖未說一言半語，但是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升起的潮熱濕意，在淚水掉落之前，她連忙轉過頭，不敢再看，向京兆尹盈盈拜倒：“小女知道。”

  ??京兆尹指著蕭衍之向莫曉嬋問道：“莫曉嬋，蕭衍之狀紙之中所言，你曾在與他私奔途中，將宗世子與我大周朝臣勾結不軌的事告訴於他，此事是否屬實？這些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莫曉嬋垂眸道：“大人，因宗世子欲……強占小女，小女不從，的確是與表弟相約出逃，但並非私奔，至於大人所說的朝廷大事，小女在宗慶元書房見過他與一些大人的往來的書信，這些書信千真萬確，確是小女親眼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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