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六章施政
作者:河邊草      更新:2021-08-11 14:52      字數:6435
  五月間,當可出兵。

  ??潢關,征東大將軍府書房。

  ??說話的人四十左右歲年紀,四品官服,帶著幾分儒雅但一雙眸子卻銳利如鷹,逡巡間,不怒而威,他便是如今漳關鎮守使大軍留後,兼大軍轉運使韓聰,出身大泰河中韓家,正德二十七年進士,之前任職京東路安撫使,文武全才是河中韓家這一代,頂尖的人物。

  ??主座上的大將軍張培賢微微點頭,這個早在意料之間,大軍征戰,卻不能誤了自家農時而五月間,春耕一過,方是用兵的最好時機。

  ??張培賢微微舒了一口氣,冬天終於過去了十幾萬大軍聚集於漳關,人吃馬嚼,靡費良多,朝廷的日子並不好過,他這裏也時刻擔著心事……

  ??當然,之前聖旨到了謹關也讓他感受到了皇上的不滿饒是他向來謹慎,也觸了下零頭,早知道趙石趙柱國並不好惹但卻沒想到,這麽的不好惹,隻是抱怨了幾句,便惹得陛下下旨,官是升了不假,但陛下的不滿之意,卻是一聽便明白的。

  ??朝中友好,還有身邊心腹幕僚,來回商議,卻也隻得出一個結果,王佩兵敗回京,趙石便不能輕動,說到底,其實就是一句話,趙石那裏,就不用管了,隻盯緊河洛便是,張培賢心裏也有些憋屈,身為大軍主帥,卻軍令不行,還有比這個更可笑的嗎?還真是應了那麽一句,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出兵之前,一應繁雜之事,就有勞韓大尖費心了。

  ??“皆份內之事,下官不管懈怠……”韓聰抱拳”“不過,河中……糧草轉運漸增,還請大帥示下。”

  ??培賢輕啃了一聲,又是趙石,這個名字,他現在已經有些聽不得了”沉吟了一會兒”才道:“糧草即足,便多予河中些便是口……這些都是小事,韓大人以後斟酌著辦便成……

  ??韓聰笑了笑,覺著不時,趕緊低頭掩住笑意,聲音一如方才般恭謹平和。“大帥教訓的是,下官曉得了。”

  ??對於河中之事,遣關大軍所知寥寥,但時於他們這些領兵將領來說,卻不是什麽秘密,趙石率部北上,到現在已經到了臨紛,朝廷雖有忌憚,不欲派遣官吏北上河中,但……其實現如今大半河中已經入手。

  ??來回轉運糧草,許多傳聞也能聽到,雖無官吏北上,但趙大將軍卻沒閑著,已命人開始治理河中,一昏要做長遠打算的模樣,聽說很有些新鮮政令出來,弄的河中沸沸揚揚。

  ??潢關眾將聽聞了,多數都有些羨慕,但開口說出來的話卻又都帶了些酸氣,難得聽見什麽好話,不過各人確實也不看好河中戰事,金人帶甲百萬,更陳有重兵於河東一部偏師,兵不過數萬,就算能將河中攪個天翻地覆,最終估摸著也要撤兵回來的,現在做的愈多,將來也許就越狼狽……

  ??不過照韓聰看來,趙石軍功赫赫,又有陛下信重,能做到哪一步,還真不好說,但話說回來了,他雖出身河中韓家與那趙大將軍有些藕斷絲連的幹係,但他也無意牽扯進去,將帥之爭,摻和進去得不償失,辦好了自己的事情便走了,又何必多事?

  ??有了這般心思,所以一旦事關河中,定要向張大將軍稟明再說,至於張大將軍說讓他自己斟酌來辦,就隻當是耳旁風了。

  ??兩人又說了有半個多時辰,有人來報,折將軍求見,,韓聰一聽,知機的起身告辭,張培賢客套了兩句,便送了他出去。

  ??出去的時候,碰到頂盔貫甲,威風凜凜的折匯,韓聰趕緊上前見禮。按說這位新晉大將軍正應該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折家自折木清之後,終於又出了一位大將軍,而今又是烽煙四起,正是大將建功立業的好時機,可以說,折匯不但得嚐多年所願,更趕上了好時候。

  ??但現在看上去,這位折大將軍麵無表情的按劍而行,怎麽瞧,都隱有怒氣的模樣,見了韓聰,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還了一禮。

  ??韓聰心下稍有奇怪,有心探究一二,卻覺不是時候,那邊折匯顯然也沒有多聊兩句的意思,兩人稍微寒盼了幾句,折匯便笑道:“今日有軍務在身不好與大人長談,改日定當登門拜會,與大人痛飲一番。”

  ??韓聰笑著應下,禮數不失卻也沒多少親近舟意思,折家勢大,韓家有所不如,但也絕沒有上趕著攀附的道理,大浪淘沙,韓家能有今日卻也不是沒有根基在的。

  ??兩人告辭分鉀,知到出了府門,醜了手下隨行之人,峭聰猶豫著,是不是讓人去打聽一下軍中可有什麽變故,但最終還是謹慎之心占了上風,帶著人打馬去了。

  ??再說折匯,跟著從人來到征東大將軍府後宅大將軍張培賢已經迎了出來,折匯趕緊上前見禮。

  ??折匯身份不同,這次見客卻走到了內宅正廳,對於這些官場細節,無須細述。

  ??分賓主落座,兩人說了幾句客套話,張培賢麵帶詢問瞅了折匯一眼,折匯看了看左右,做欲言又止狀。

  ??張培賢會意,隨即屏退下人命親兵守住門口。

  ??折匯麵色漸轉凝重,沉默了半晌,這才沉聲道:“大帥可知,趙將軍已經攻取了紛州?”

  ??饒是張培賢城府深沉,聽了這話,手也不禁一顫,有些吃驚的望向折匯,折匯定定的望過來,兩人目光相交,張培賢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最後幾乎擰成了一個疙瘩。

  ??兩人又時視了一眼,這一回,兩人不但從時方目光中看到了憂慮,也都看到了時方深藏於心底的怒火。

  ??“胡鬧……”

  ??張培賢悶哼了一聲,之後那些話到了嘴邊,卻被他強行咽了回去,但額頭的青筋卻一蹦一蹦的,隻覺得一口氣堵在心裏,讓人難受到了極點。

  ??折匯苦笑了一聲,卻也無言相勸,他心裏的惱火兒,又哪裏會比張培賢少了?

  ??不怪兩人惱怒至此,兩人皆為軍中重將,於軍略之上,實乃當世頂尖人物,這個消息意味著什麽,兩人又怎麽會不明白?

  ??趙石率部一旦取下紛州,也就打開了北上太原的門戶,這時於大泰來說,也許還算是個好消息,但結果如何,也不好說。但時於幢關大軍來說,卻是一個地道的壞消息……

  ??兩人默默無言,直過了半晌,張培賢也吐出一口氣,問道:“什麽時候的事兒?怎麽沒見報捷文書?”

  ??折匯苦笑,他能聽得出,張培賢不是在抱怨什麽,遂答道:“已經有些時日了,據報,三月初,趙柱國率部北進,兩日便下了紛州,數萬金兵或死或降,隻金人太原留守完顏和尚率數千兵馬兔脫麵走,斬紛州鎮守使王秀以下,二十多員大將…… 。”

  ??“怎麽會?”張培賢越聽越心驚,趙石善攻,當年他便知道,但聽到這個戰果,還是有些懷疑,要知道,數萬人馬,還有堅城可依,怎麽會在短短兩日內失陷,還斬獲如此之多,饒是他征戰多年,也有些不可置信,難道設下了內應?

  ??折匯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麽,接著便道:“消息是家父當年日部之子傳過來的,八成屬實,且……趙柱國所部當中,藏有攻城利器,數十具投炮齊發,當即便讓金人膽落,又在紛州城下,盡殲女真精騎,隨即以猛將攻城,一日間,紛州乃陷……”

  ??據聞,那些投炮乃國武監秘製,發百十斤巨石,如同兒戲,竟可遠達八九百步之外,實駭人聽聞,大軍中投炮與之相比……”折匯搖頭,意思再明顯不過。

  ??張培賢抿著嘴唇,沉默良久,才恨恨一拍桌案,道:“如此利器,怎不予我大軍,不然……”

  ??折匯緩緩搖頭,他心裏早有猜側,這些投炮如此犀利,怕是早就造出來了,但……未經過戰陣演練,兵部那些人……有顧忌,要不就是工藝繁複,還無法用於大軍征戰……所以,才便宜了猛虎武勝軍,畢竟人家是京軍,近水樓台先得月嘛。

  ??張培賢站起身來,在廳中快速的踱了幾步,可以看得出,他心中焦躁異常,“沒有捷報,沒有俘獲送歸……”

  ??折匯插言:“太子殿下已北上數日不日便歸。”

  ??張培賢嗯了一聲,但又搖了搖頭,“三月初的戰事,捷報至今未到遣關趙柱國又不能未上先知,怎麽會想到借殿下之手傳捷?不會,不會。”

  ??折匯點頭,廳中靜了下來,半晌,兩人對視了一眼優然之間,都是精神一振。

  ??張培賢轉回主座,坐了下來,看來趙柱國還有些分寸。

  ??折匯笑了笑沒說什麽,心中卻輕鬆了許多,若是捷報到了潢關,兩人還真不知如何收拾了就算兩人能沉得住氣,麾下將領們做如何想法,不問也能知道,到時軍心浮動,兩人想壓也難,所以張培賢說的沒錯就此事來說趙石確是做的不錯。

  ??想了想,折匯笑道:“趙柱國陣肅殺俘,也不知殺了幾個?”

  ??這話沒頭沒腦但張培賢愣了愣,接著目光卻是一凝,折匯話裏的意思他明白了,無非是投桃報李而已,遂點頭道:“趙柱國殺伐決斷,非是我輩能比,也不稀奇,當年東征,他的手便沒軟過。”

  ??頓了頓,張培賢話鋒一轉,道:“河中之事,真是讓人憂心啊……”

  ??這回折匯沒接話,河中戰事到了這個地步,便是他們兩人久經戰陣,皆是沙場宿將,也都不好猜側結果如何了,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知道金人到底虛弱到了何等地步?

  ??若說一個多月,便將大半河中都丟了,還能說走出其不意的結果,那開春就又丟了紛州重鎮,就不能不讓人懷疑金人到底糜爛到什麽模樣了,與十年前相比,實在難以想象,金人治下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想到這個,兩人不由自主的,心裏都升起一絲羨慕出來,而張培賢這始作俑者更是歎息了一聲,暗道:趙石趙柱國,還真是好運氣啊。

  ??最終,張培賢道:“擔憂也是無用,等殿下歸來,便知就裏,為大局計,此事你知我知,萬不可傳之於人……

  ??折匯點頭道:“末將理會得,隻是趙柱國……偏於行險興超望大帥……,這也正是張培賢頭疼的地方,但身為大軍主帥,一些話不好說出。”隻點頭道:“這個不用多說,本帥自有計較。”

  ??折匯也不再多言,兩人之後談了些軍務,折匯便告辭出去,張培賢送一段,望著折匯的背影,輕畢了一聲,本是滿腔的豪情壯誌,奈何,卻總有人來添堵,這世間事啊,真是不知從何說起了……

  ??四月間,春風送暖,北地山河,終於又煥發出了生機。

  ??紛州左近,連營遍地,旌旗招展之下,人喊馬嘶”響徹天際。

  ??趙石率一眾將領登上紛州南城城頭,送走了未子李全壽,紛州總算是平靜了下來。

  ??河中新軍,陸續從解州北來,現下,紛州堪戰之兵已經有八萬餘眾,隨著時日拖延,還將有兵卒陸續而來,但這並不能使趙石放鬆分毫。

  ??除了加緊操練人馬以外,他還派人去呂梁山,招撫呂梁群匪。呂梁山,就是土匪窩,這個當年他是親身所曆,呂梁悍匪,雖說在他看來不怎麽成氣候,但卻多有青壯,而且其中不乏武藝精熟的家夥,若能召些下來,卻也聊勝於無。

  ??尤其是呂梁悍匪多與北地胡人交易往來,若能從那裏知道些太原以北的狀況,就更好了,還有就是鞋靶人,前此年生了內亂,現在也不知情形如何,也不知能不能用些手段?

  ??也是逼於無奈,不然盜匪之流,卻是他掌控河中第一個要剿除的時象的。

  ??其實,紛州雖然漸漸平靜了下來,但戰事卻並未就此結束,從祁縣到太古,再到榆次,偵騎往來,與金人的斥候糾纏其間,幾乎每天皆有碰觸。

  ??讓趙石稍微安心的是,太原沒多大動靜,而他也無意北上太原,情形就這麽僵持住了,但山雨欲來之勢卻讓人很是壓抑。

  ??河中談不上什麽治理,最多也就能算維持原貌罷了,任用的多數還是金人官吏,好在一番經典的典論戰下來,大泰卻是漸漸得了河中民心。

  ??其實手段也很粗暴,河中豪強在這個冬天被打壓了不少,大量的田地被分於寒苦百姓,這就是所謂的打土豪分田地,是貧苦百姓最歡迎的事情。

  ??但曆史早有明證,這種法子後遺症很多”,也很粗暴,即便有所甄別,也難以盡善盡美,不過確實讓河中百姓歡欣鼓舞,卻也讓不少地方豪族惶惶不可終日。

  ??這不是趙石下的令,而是南十八別文通兩位無師自通,做下的事情。報到趙石案上的時候,趙石稍一猶豫,便寫了個可字,都說打天下易,治天下難,也確實是有道理的,像他這樣的人,領兵打仗是沒話說,但要說治理百姓,他心裏是有無數的點子,但用出來的話,恐怕隻能讓天下大亂而已,而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並不在這個上麵時南十八兩人指手畫腳,他看重的,隻是大軍糧草無憂便成,其他的,任兩人折騰便是。

  ??而開春時節,那兩位便有了動作,兩人開始卯足力氣,施政於河中府縣”而土地,永遠都是施政的重點,兩人找了些金人官吏,先便開始厘定良田,地方豪族凡與金人有牽連的,有的抄家滅族,有的處以重罰。

  ??兩人不怕河中再亂,因為河中已經夠亂,隻要手裏有兵,便不怕這些地方豪族不低頭。所以,自三月紛州之戰結束後,量取河中田畝事便如火如荼的開展了起來,在剿滅了兩處冥頑不靈的地方大族之後,其餘地方豪族便都無奈的低下了頭顱,反正女真人在時候,他們也是如此,不差泰人這一回。

  ??而南十八兩人都是心有錦繡之人,也不會做的太過”真的激起什麽民亂來,名正言順的借。軟硬兼施的手段,一番措置下來,在量定田畝上,終於磕磕伴伴的走上了正途,略嫌粗暴的將大泰八分田畝製推行了開來。

  ??這是趙石絕沒有想到的,也是許多人做夢也預料不到的,致使之後十年間,河中稅賦為大泰北地之冠,推根及源,便是這會兒南十八兩人打下的基礎了。

  ??不過現下嘛,明麵上的好處隻有一個,那就是雖然倉促,但卻趕上了春耕,許多貧寒百姓都有了地種,可以說,隻要今歲風調雨順,別說大軍糧草,便是河洛戰事,估摸著也不用再從關內運了。

  ??也因為如此,民心也越加安定了下來,吃了虧的地方大族,卻也從中得了甜頭,那就是可以派遣族中子弟入泰,或科舉或行商,或可直接在河中從軍,入大將軍麾下效力,有些在地方上頗有德望的,更可舉薦族中俊彥到解州,再拿著大將軍親自簽下的文書,往長安國武監求學。

  ??這個可不得了,這可是通天捷徑,有的地方大族心動不已之下,留下故土難離的族人,卻是舉族入泰,根本不打算在河中呆了,這可不是一家兩家。據載,自大泰鹹寧七年初起,陸續遷入大泰的河中大族,足有數百戶之多。

  ??而後十數年間,這些大族或於京兆,或於京東,或於京西,蜀中等處,生根發芽,多有出仕於大泰朝廷的,皆言自己河中某某人士,後來更是結成赫赫有名的晉黨,議政論政,舉足輕重,卻非是當下所有人可以逆料的到的了。

  ??當然,戰事未靖,民心再是安定也安定不到哪裏去,而關於胡漢之別種種傳言,卻隨著春天的到來,漸漸向金國腹地擴散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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