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都已定，政安民樂。皇甫崇望北巡視青雲山係所築數處商道。烽火台狼煙息，草垛高堆，聳然迎風顫動。暴雨初過，泥水坑處處都是。雖然尚是八月時節，青雲山係處已有涼秋之意，蒼蒼莽莽，山山紅葉。風起處，如浪似潮。

  ??皇甫崇步下高台，人眾隨行於後。一伕子正手掬泥坑中混水抹臉，罷了捧之而飲，有條不紊。

  ??皇甫崇隨行中一人不慎踩入坑，皇甫崇分明見得黃霧騰起於淺坑，那征夫仍然自顧自地擦嘴。

  ??幾乎要望不見高台時，皇甫崇回頭，那個山包上一隊征夫正扛著木頭，打著山歌調兒，“噗通噗通”踩著水坑上山，另一邊那個征夫還在飲水。

  ??“日頭毒。”監工替皇甫崇舉著萬民傘陪笑。

  ??所謂原生之罪，天定命數，卻另有緣故。皇甫崇一歎：“走，到另一邊看看。”

  ??“啪！”皇甫崇看都不必看，就知道是有工頭扇征夫耳刮子。

  ??巡視一月，樂芬來書稱皇甫崇“病體畏寒”，應還朝回京。皇甫崇忽然想起養父，欲向熾火探視之，先以人看望，被拒。皇甫崇知養父好靜，付之一笑。

  ??打道回府數日，知軍與樂芬盡剝皇甫崇之權，請其好生養病。皇甫崇無奈，閑了幾日，欲寫一詞，覺神思枯竭，悲歎：“自北狄亡後，一切味同嚼蠟，索然寡味。”

  ??龍珷魏顯是等別人來伺候而不會伺候別人的大爺，懶覺甚於皇甫崇。“龍珷魏，茶來！”皇甫崇仰倒在太師椅吩咐。

  ??龍珷魏本在旁打盹，聞之晃晃悠悠，抬頭望一眼：“遠。”

  ??“本王看你這兩條腿生得不錯，剁下來可好？”皇甫崇似笑非笑。

  ??龍珷魏翻個白眼，起身，拔劍夠壺，挑之傾盞倒茶。又輕輕將劍尖對準了茶盞與桌間縫隙，快劍刺出墊在杯下，顫悠悠端給皇甫崇。皇甫崇接過，有模有樣地抿一口，差些連膽水都嘔出來。

  ??“汝這狗奴，這是何物？”

  ??“紫砂壺裏的。”

  ??“那是用來煎敷眼的藥！那個法硠紋，琉璃瓦的才是。”

  ??龍珷魏隻好重倒一杯：“千歲可還記得要如何處置胡笠？”

  ??“哦哦！”皇甫崇醒悟，“來個人，去柴房把胡笠這廝斬了！居然和守托有親！”

  ??龍珷魏反而不解：“誰有親？”

  ??“胡笠啊……”皇甫崇飲茶，“羽經大人複核時查到的——本也不願放過他。”

  ??龍珷魏頹喪道：“千歲，吾意是兆銘——綽號‘狐狸’，此人舊時也是刺客中一把好手……”

  ??原來，我一令之下，便涉萬人性命麽……人命關天？狗屁！

  ??皇甫崇覽天朝指掌圖，執筆縱意亂畫。央平與北狄世仇，天朝滅北狄，央平喜不自勝。無憂！阿米遠處邊山，古牙國窮民弱，無憂！接連打了數叉，葉少鋒前來拜見。皇甫崇放筆出迎，葉少鋒笑問：“千歲這些天來可閑得慌？”

  ??“放肆，轟出去！”皇甫崇笑罵，又叫住卷起袖子的龍珷魏，“停，停。少鋒啊……”

  ??葉少鋒皺眉：“千歲有甚麽不懷好意之事？聽得發毛……”

  ??“汝和趙湘如嫂嫂……”

  ??“急報！”盧羽趕來，擠開葉少鋒，皇甫崇恨得牙癢癢：“何事？”

  ??“戶羽國挑釁天朝軍馬，劫掠商船，還稱要與天朝均分海利！”

  ??“[屏蔽]！老子[屏蔽]他[屏蔽]！”皇甫崇尚未咽下一口氣，葉少鋒的粗口早如訣堤之勢，前仆後繼，噴湧而出。

  ??皇甫崇居戶羽時，知其海軍利害，天朝水師萬難抵擋，然而目下其如此無禮，天朝豈能退縮？

  ??“膽敢欺我天朝無人！大建水師，以司馬彪為主帥，與之開戰！”

  ??封將台上，皇甫崇賜司馬彪帥印：“老帥出馬，必破敵軍！”

  ??司馬彪微點其頭，接印與三軍齊跪皇甫崇：“誓不辱命！”

  ??正順風時，司馬彪教拉帆扯篷，船如箭發，其去若飛。白帆片片，征往狹洋。

  ??皇甫崇一時感慨萬千：天朝五將，隻存司馬彪一人！曹飛最先故去，而後是黃虎，關雄，劉弘，今司馬彪也如風中殘燭，日漸凋零……

  ??而思及己身故舊，皇甫崇亦毛發悚然：伯鴻，伯雁，清戈，官鳴……官嘯？平屹，孤艮，敫覬……本以為到敫覬時孤已難為，誰料孤還能再戰！虛冰死在吳山，李開浪死在聖水，具羅生為孤擋槍而死……而後與夏隱月，吳火殤，葉少鋒，虺秦及烏仰祇起兵，又收方形虎麵數將……縱觀天權複國一戰，似乎止有烏仰祗，史侗與莊山三人死去……軒辛要殺孤，孤反殺了夏隱月與陟興逃走……之後還朝，博明，管仁龍父子，練成方一幹人……最近是軒辛，胡笠……呃，忘了堅雍刀。

  ??帆影漸失，日已高懸。水麵如碎金，煙波浩渺間似有雄兵百萬，向西起去。

  ??送司馬彪出師，皇甫崇以孤平矣守突西城，劉夕筠守竹港城。

  ??既發西兵，皇甫崇道：“副都餘孽，聞說逃往古牙。且今古牙收北狄敗軍，日益壯大，宜先討之。”於是上表提議親征古牙。天朝議論紛紛未定時，古牙卻引軍先行入寇，任故北狄大元帥令伯雄之子令壽為統帥，以兆銘為先鋒。皇甫崇大笑：“卻是嫌命長麽！內閣正不欲動兵古牙，古牙卻願如此相幫，妙哉！”神思飛動，潑墨寫下一詞：

  ??“戚氏·東征古牙

  ??水雲間，相應眉眼暗流連。飲閣憑軒，碧空清遠，惹虛寒。披煙，悵繁喧，匆忙未舍荒來年。江南細雨春燕，寂寞烏巷又無言。冷嶂千萬，星沈波影，棹一曲淡泊天。櫓搖迢遞也，浩蕩席卷，蒼口樓船。

  ??傾盞自在潺湲，誰記敗草，當時亦成團。纖歌宛，瀑飛花澗，碎玉寧泉。激幽蘭。且把永夜，墨濡勾轉，徵羽輕彈，案香幾段。獨步漣漪，泣柳經歲纏綿。

  ??斟酒遺俗念，花魂可否？借地君眠。我道貪思淺益，舞遊鴻北去帝霄鑾，紅塵半晌孤歡。笑出恨淚，都是風吹亂。月籠沙，堤岸迷茫線。人世暖，燈火燭散，錦繡仙。舟歸亭台，漸平明，畫角數凋殘。倒懸窗畔，垂鈴響動，故客衣單。”

  ??笑出恨淚，都是風吹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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