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家宴
作者:照貓畫虎反類犬      更新:2020-12-18 23:53      字數:3291
  老婦人臉上每一根深深的皺紋都如同淬火的刀劍一樣陡然鋒利了起來,眼角的青筋如同蛇一樣跳動,她這一刻終於不在扮演什麽和藹可親的家主,慈祥的祖母之類的角色了。

  她是君王!是恐怖的獨裁者,一頓一挫之間威臨天下!任憑是誰,也不敢忤逆他!

  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刷的一下慘白起來,瞬間失去了血色。

  記不清已經有多久了,老婦人再也沒有如此失態,此刻的她暴跳如雷,在長桌的盡頭張牙舞爪,憤怒的如同獅子,龍頭拐杖撞擊地麵的聲音震耳欲聾,如同劈裂天空的雷暴那樣讓人恐懼。

  “讓你這個野種重新入贅,已經是家族天大的恩賜!”

  老婦人筆直的盯著孫禹年,眼睛射出蜥蜴般的冷光,語氣如同路邊即將凍死的梟鳥那樣淒厲,刻薄。

  她咧開嘴笑,語言譏諷,刻薄的如同剜心剖肺的刀。

  “你以為你的母親是什麽東西?高貴流浪的公主嗎?”老婦人冷冷的笑。

  “錯!大錯特錯!”

  “他拋棄了生活十多年的故鄉,朝夕相處的家人,和路邊隨便一個野男人私奔了,你知道嗎?隻有路邊發情的母狗才會這樣做,因為他們控製不了身體卑劣的欲望,被這些本應該被拋棄的東西支配,還用愛情這樣的詞匯來當做遮羞布。”

  “至於你的父親……”

  老婦人不在說話,駐著拐杖,高傲的揚起下巴,眼睛裏滿是輕蔑而鄙夷,態度自然不言而喻。

  周圍的紳士淑女們低低的嗤笑起來。

  孫禹年現在在他們眼中的形象已經完全定型成了一個貪得無厭的鄉巴佬,他初次踏進這個家族樸素的模樣,讓人從心底裏看不起。

  而這樣永無止盡的索取終於招來了家族的懲戒。

  孫禹年低著頭默默的聽完了這一切,他張張嘴想說些什麽,可是最後隻化為了一聲歎息。

  他抬起頭看著天花板,神思悠悠,那華貴的水晶吊燈散射出熾白色耀眼奪目的光,富麗堂皇。

  這裏的每一寸瓷磚,每一處裝潢,都是如此昂貴,那是普通人窮極一生也觸摸不到的數字。

  可這裏是牢籠,是錦衣玉食的監獄。

  有的人喜歡紙醉金迷,哪怕鐵鏈死死的鎖在脖子上,隻要有烈酒,有珍饈,有跳著脫衣舞嫵媚的女人,他們就可以對一切束縛視而不見,心安理得的享受優渥的生活。

  可是世界有有些鳥是關不住的,它每一片羽毛都閃爍著自由的光輝。

  孫禹年好像忽然回到了很多年前,夜風,斑駁的樹蔭,悠長的蟲鳴,都開始栩栩如生。

  那時候,恐怕也有這樣一個少女,她孤獨的在這宮殿般的牢籠生活著,周圍的每一個人都帶著麵具般的假笑,對她恭恭敬敬,少女也禮貌的回以笑容。

  於是周圍的人都指著少女說,你看,她多快樂啊,總是無憂無慮的笑。

  但在身邊空無一人的時候,少女總是抱著膝蓋,出神的看著遠方,眼睛 朦朧裏如同春水上氤氳的薄霧。

  那是深牆大院之外的世界。

  她偶爾也會暢享起自己的未來,日複一日的長大,變得亭亭玉立,變得嫵媚動人,然後在家族的安排下嫁給一個素未謀麵,但是足夠優秀的男人,從此相夫教子,平平淡淡的過完一生。

  每次想到這裏,少女的秀眉就耷拉下來,沒來由的有些沮喪,自己的人生還有數十年,可是近的就好像一眼看的到頭,如同波瀾不驚的死水。

  “這樣的家,生活的越久就越想逃跑吧。”孫禹年輕聲的說。

  那就……逃跑吧。

  你能想象嗎,少女日複一日一天看著天邊那一成不變的風景時,紅色莊嚴的牆壁上忽然探出一個鬼鬼祟祟的腦袋,賊眉鼠眼的東張西望,看見了在院子裏發愣的少女,忽然露出出爽朗的笑,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天邊的風忽然就吹了起來,蟬鳴聲瞬間塞滿了那個夏天。

  少女的的眸子忽然就亮了起來,他們素未謀麵,但少女卻感覺像是等待了他十八年。

  然後的故事,就理所當然的俗套起來。

  少年少女跨越過家室門第擁抱在了一起,兩顆心從未貼的如此之近,他們遍體鱗傷,但卻從未後悔。

  這份卑微的愛情就如同路邊的野草一樣,隻能孤獨野蠻的生長,不會得到誰的祝福,少女麵對的是家人們森然的臉色,是斷絕 經濟的威脅,他們以為養尊處優的少女沒有了經濟來源,就會乖乖的再次回到籠子裏來。

  然而少年和少女逃跑了,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們如同春天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紛紛揚揚的灑向大地,誰也不知道風會把他們帶往哪裏,他們漂浮著,然後落地生根。

  結婚,生子,一切都那麽理所當然,少女成為了女人,而後變成了母親。

  在然後,他們攜手在一場夜的風雪裏不舍的告別了這段自由快樂的日子。

  孫禹年睜開了眼睛,蒼白的臉色變得堅毅起來。

  “不答應也沒關係,我隻不過還是孫禹年罷了。”孫禹年淡淡的說。

  老婦人的臉色頓時為之一怔,而後壓低聲音說到。

  “你應該明白,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麽。”

  這話沒有任何贅餘,但其中內容卻殺機四溢,如鍘刀高懸,不落不收。

  “我當然清楚。”孫禹年說,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老婦人:“我還從未如此清楚過。”

  場上的氣氛頓時劍弩彎張,一觸即發。

  孫禹年已經十分克製了,這裏在座的,依然被他看成家人,他尊重這些人的選擇,隻不過覺得有些遺憾罷了。

  “可惜,這裏沒有你選擇的餘地。”

  老婦人忽然說到。

  “我說你叫吳飛陽,你便就是吳飛陽!”

  “從此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孫禹年這個名字!”

  忽然,氣氛驟然肅殺起來,數十位黑衣人破門而入,就像是古代評說小說中帳篷外埋伏的裝備精良的刀斧手,現在正是銀瓶乍破,摔杯為號的時刻了。

  一個黑衣人恭恭敬敬的站在老婦人的身邊 ,從西裝裏摸出了一張白色的合同。

  老婦人目不斜視,隻是冷冷的說:“在這裏按下你的手印,從此孫禹年從世上灰飛煙滅。”

  “你過往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抹去,不會在有人記得你,你就是吳之一族中土生土長的吳飛陽!”

  “徹底抹除?你們憑什麽有這手段?”孫禹年質問道。

  老婦人蒼老粗糙的指腹 摩挲著盤龍手杖:“你沒有必要知道,你也沒有資格知道。”

  “來人。”老婦人揮揮手,聲音冷漠而無情。

  “把他的手指印按壓在這份合同上。”

  “是!”

  數十位大漢齊聲應喝,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頓時震雷般炸起,他們是奴仆,他們是家臣,他們是披堅執銳,鐵甲銅額的軍隊!

  黑色的牆頓時樹立起來,團團包圍住了孫禹年,這一刻,他無處可逃!

  吳天磊抿了一口白瓷杯中未涼的茶水,不經意的瞥了一眼少女,她臉色煞白,此刻正露出憂慮的表情。

  吳天磊笑笑,隻不過這笑容,顯得有些猙獰。

  “飛陽,算了吧,給老祖低頭認個錯,家族寬宏大量,會原諒你的冒犯的。”吳燁華勸誡到,擺出一副和事佬的模樣。

  吳之一族的成員也紛紛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論起來。

  “老祖,家宴上不能見血啊,畢竟是方才回歸家族的成員,如果貿然行動,恐怕會失去人心……”

  “是啊,年輕人年輕氣盛,難免一時衝動,如果多加教育,還能迷途知返啊。”

  老婦人麵色沉凝的坐在位置上,無論身旁,神色陰晴不定,無論周圍的人如何唾沫橫飛,她似乎都充耳不聞,隻是思考著自己的事情。

  “好了。”老婦人終於緩緩開口。

  “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你們的顧慮,我都已經大致了解了,那就如你們所說。”

  老婦人盯著孫禹年,眼睛裏的那危險的冷光一閃即逝。

  “讓這個頭腦糊塗的野種自己多去冷靜冷靜。”

  而後,她揮揮手,被人推著輪椅遠去,此次的家宴亦然不歡而散。

  那把孫禹年團團圍住的黑衣人,也頓時如同潮水般退去,在孫禹年一晃神的時間裏,居然已經如水銀泄地般無影無蹤。

  孫禹年甚至都沒有察覺到他們的動作,簡直如同空氣一般悄無聲息。

  “是我的感知已經衰弱到連普通人也捕捉不到了嗎?”孫禹年看著自己的手,眼神迷惘而茫然。

  “還是說,他們很強呢?強的不亞於皇嗎?”

  如果是這樣,吳之一族的底蘊,當真是深厚到可怕。

  吳紹輝,吳雨烈,吳山柏,吳燁華等人都從座位上起身,深深的看了孫禹年一眼,離開了大廳。

  吳天磊嘴角帶著不鹹不淡的笑意,劍眉飛揚而瞳孔清澈,鼻梁挺秀而唇線剛硬,隻是那笑容卻讓人感到分外不舒服。

  他頭也不回的離去,少女目光遊離在孫禹年和吳天磊之間,躊躇著猶豫了一會,而後咬咬牙,也快步跟上了吳天磊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