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長亭古道
作者:照貓畫虎反類犬      更新:2020-12-18 23:53      字數:3271
  晨光熹微,深秋的清晨已經漸涼,昏沉的暮色依舊占據著天空,如同一位垂暮的老人,冬走十裏不明。

  孫禹年哈出一口氣,在帶著寒意的空氣中凝聚成細小的水珠,化為一陣白霧 ,渺渺娜娜的消散。

  “已經快要入冬了啊。”孫禹年輕聲感慨道,他的目光不經意間又瞥向了那扇大門,那是王雨霄房間的門,依然緊緊關閉。

  自己特意起了個大早,這樣寒冷的日子裏,似乎連天陽也不願意太早拋頭露麵,就這樣在黑暗裏悄無聲息的告別 ,以免節外生枝。

  孫禹年看著這個生活了很久的地方,這裏沉睡著他朝夕相處的人,而他現在就要走了。

  其實真正的送別沒有長亭古道,沒有勸君更盡一杯酒,就是在一個和平時一樣的清晨,有的人就永遠的留在昨天。

  孫禹年今天就要永遠的留下她記憶中的昨天了。

  吳之一族的計劃向來如此周密,從不出任何紕漏,昨天孫禹年就已經接受到了吳鵬濤的信息,知道了碰頭集合的地點,如無意外,自己將在短短的三小時後踏上一片完全陌生的領土。

  那是自己久違的故鄉,卻感覺如此的陌生。

  孫禹年最後瞥了一眼仿佛靜靜沉睡著的房間,把手放在房門上,輕輕的扭動把手,準備推開。

  “起得這麽早嗎?”一個聲音在孫禹年背後響起,和這深秋的清晨一樣寒冷。

  孫禹年愣住了,僵硬的扭頭 ,他甚至有些不敢回頭看。

  王雨霄就坐在桌旁,恐怕從他出門開始就一直一言不發,隻是靜靜的注視著自己的躡手躡腳的一舉一動,孫禹年居然都沒有絲毫察覺。

  她像個鬼魅的幽靈,潛伏在陰影裏。

  孫禹年一時間語塞,實在無法找出合理的理由解釋自己此刻不合常理的行為。

  這不是自己的第一次無言以對了,孫禹年總是無法回答王雨霄的問題,支支吾吾的半天也說不出什麽,每次都要等到對方放棄追問。

  他抬頭看著王雨霄的眼睛,額前落雪一樣的碎發遮蔽了王雨霄的眼睛,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孫禹年有預感,這次她並不打算慷慨的放過自己。

  王雨霄緩緩的抬頭,從碎雪般的劉海裏顯露出如刀鋒般犀利的眼神,她直勾勾的盯著孫禹年,像是要從他身上拿走什麽。

  這眼神讓孫禹年不寒而栗,渾身發亮,寒徹骨髓。

  “你要去哪?”她又問道。

  孫禹年從未有一刻覺得自己如此拙口笨舌,在王雨霄的盤問下,居然一句話也說不出 。

  自己的理由有很多,借口更是數不勝數,張嘴就能胡編亂造,誇誇而談。

  可是這些都沒用,因為總有一些人,當你看向她的眼睛時,就知道無法欺騙她。

  王雨霄從陰影裏走了出來,她身上刀鋒般肅殺的氣氛忽然溫和起來,好像是冰一樣融化了。

  孫禹年呆呆的看著她輕手輕腳的靠近自己,輕輕的撫摸著自己的臉,語氣溫柔的讓人想起春天山澗上叮叮咚咚的泉水,可是卻也有撞碎在黑岩上激起噴珠濺玉般激起水浪的突兀。

  那語氣總讓人感覺到不自然,在用溫柔掩蓋著什麽。

  “是……睡不著出去走走嗎?可以哦,我陪你一起去……”王雨霄輕聲說。

  她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麽,可是孫禹年好像突然都聽不見了,他恍然大悟,忽然就明白了那種違和的異樣感究竟是什麽。

  那是討好,哀求,低到塵埃裏的卑微 。

  孫禹年想不明白,王雨霄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勝利者,她本該耀武揚威,自己唯命是從,而不是這樣的低姿態。

  從來沒有將軍討好俘虜的道理。

  有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在心底裏炸開了,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孫禹年耳鳴不斷 。

  王雨霄小心翼翼牽起孫禹年的手,她一直盯著孫禹年的臉,那如履薄冰的神情如同小貓一樣,如果他顯示出一絲不滿,她就立刻觸電般的縮手。

  王雨霄聲音越來越小了,好像什麽話都說盡了,她輕輕捏著孫禹年的手掌,沉默著,隻是不放開。

  “別……走……”

  最後,她幾乎是哀鳴著說出了這句話。

  粗大的閃電瞬間劈開孫禹年的腦袋,原來這個姑娘早就什麽都知道了,但她什麽都不說,在最後三天裏配合著你拙劣的表演,用盡全力的對你好,期待你的回心轉意。

  王雨霄不善言辭,別走這句話,就是她最鄭重的挽留。

  孫禹年沉默不語,有那麽一瞬間,自己幾乎都要動搖了,去他的世界末日,禁忌詛咒吧,什麽使命,詭異都一邊去,活著的日子所剩無幾,快樂的生活更是短暫,與其掙紮著求生,最後結局也未可知,不如緊緊的擁抱這個眼前深愛著自己的姑娘,別讓她傷心。

  可是孫禹年做不到,這次旅行,遠比自己想象的要沉重,自己背負使命,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

  於是,他咬著牙,仿佛用盡了所有的決心,輕輕的搖了搖頭。

  王雨霄的表情從小狗般的討好忽然變得絕望起來。

  她銀色的瞳孔黯然失色,就像是太陽掉進西邊的沙漠裏,從此黑暗籠罩了整個世界。

  她顫抖著放開手,蹌踉的退後幾步,臉上又勉強擠出那種強顏歡笑似的笑容。

  “……想一個人走走嗎?可以哦,記得……記得早點回來……”

  王雨霄露出蒼白的笑容說道。

  孫禹年又搖了搖頭,幅度不大,但很堅決。

  “老王,你其實都知道了吧,我要去的。”

  “一定要去的。”

  孫禹年抬起頭 ,直視著王雨霄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

  這幾個詞好像要讓她粉身碎骨了,她顫顫巍巍的靠在牆壁上,仿佛隻有這樣才不會無力的碎成一地。

  沉默,恒久的沉默。

  王雨霄忽然直起身子,捂住臉的一部分,勉強擠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我好看嗎?”她問。

  這莞爾一笑,在晨光中宛如絕美,美的驚心動魄,孫禹年的心像是古寺中沉寂已久的鍾,轟隆一聲驟然鳴響起來。

  王雨霄捂住的地方,是一道猙獰的傷疤,這道疤痕橫亙在她精致的臉上,一直顯得格格不入,而如今,終於展現了那張容顏的風華。

  孫禹年愣愣的點點頭。

  “我和她……哪個更好看呢?”王雨霄又問道。

  “她?”孫禹年一愣,而後終於清醒過來:“她隻是我妹……”

  孫禹年還來不及說完,就被王雨霄的冷笑打斷。

  “我知道的,是她比較漂亮吧?”

  王雨霄捂住臉,身體仿佛驟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貼著牆壁緩緩下跌,身體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縮在牆角邊。

  “因為你更喜歡她,所以才要走吧……”

  王雨霄的語氣有著濃鬱的自暴自棄味道,那是瀕死之人失卻了希望之光才會發出的聲音。

  她頭埋在膝蓋裏,悶聲悶氣的說。

  “像我這樣,又不漂亮,又凶巴巴的,整天冷著一張臉,肯定不會喜歡吧?是不是早就盤算著離開我了呢?我早就沒用了吧?隻是因為可憐我,才繼續陪著……”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變成了低低的嗚咽聲。

  孫禹年從來沒有一刻覺得王雨霄的如此弱小過,瘦骨伶仃,弱不勝衣,輕巧的好像隨時都會被一陣風吹走。

  他以為對方是耀武揚威的常勝將軍,戰無不勝,所向披靡,其實她隻不過是外強中幹,她全身都栓著厚重的鎖鏈,是你愛情的俘虜。

  孫禹年想要說些什麽安慰,可是千言萬語都被堵塞在了幹澀的喉嚨裏,最後隻化為了一句悠悠的歎息。

  他真想去緊緊抱住王雨霄啊,和她纏綿在一起,耳鬢廝磨,互訴衷腸,輕吻她蒼白的臉頰,讓她從此不再落淚。

  可是不行啊,如果自己真的說些什麽,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最終孫禹年隻是靜靜的站著,像個木頭人一樣,什麽也沒有做。

  那哀婉的啜泣聲漸漸的小了,最終化為烏有。

  王雨霄忽然站了起來,臉上還殘存著淚痕,可是她盯著孫禹年,眼睛裏閃爍著仇恨的凶光。

  “你走吧。”她說,語氣前所未有的冰冷。

  王雨霄一瞬間仿佛絕滅了所有的感情,在她麵前如同墮入冰窟般寒冷。

  這就是她本來的麵目,冷酷的捕食者,讓敵人徹骨膽寒,夜不能寐,她隻在麵對你時才有那一點點鮮活的溫度,動人的溫情。

  而現在,那種感情也泯滅了。

  王雨霄冷冷的瞥了孫禹年一眼:“怎麽?還要我八抬大轎送你出去嗎?”

  “我不會再說第三遍了。”

  王雨霄拉開房門,睥睨著孫禹年。

  “滾!!!”

  孫禹年呆呆愣愣的走了出去,身後陡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摔門聲。

  那扇門,永遠的向他關閉了。

  孫禹年忽然有種被遺棄的感覺,就想是迷失在人群中的小孩,兜兜轉轉,四周都是人,可卻都那麽陌生。

  這個世界,也忽然就陌生起來。

  一種淒涼,在孫禹年的心裏彌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