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世界
作者:照貓畫虎反類犬      更新:2020-12-18 23:52      字數:2747
  “第一,這個世界還沒有完蛋。”

  唐森語氣平淡且冰冷,定定的看著歐文,好像是在訴說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

  此時,正是草長鶯飛,酒暖花深的暮春,雖然暴風雨在窗外肆虐,但是終會停歇,太陽還會照常升起 。

  “第二。”

  唐森繼續豎起第二根手指。

  他的眼神中居然有過一閃即逝的柔情,語調也不知不覺的不再生硬。

  “我並不恨你。”

  歐文瞬間呆若木雞,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鐵血硬漢,殺伐果斷的哥哥嘴裏,會說出這樣近乎於解釋和服軟的話。

  在歐文眼裏,這個男人獨來獨往,雷厲風行,從來不向別人解釋什麽,就連親生父母,也不敢說自己對這個兒子了如指掌。

  唐森歎了口氣,深深的看了歐文一眼,旋即背對著歐文,慢慢的低下了身子。

  “上來。”他說。

  歐文如夢似幻,感覺好像被巨山迎麵砸中了一樣震驚。

  “你說什麽?”歐文試探性的問道,依舊難以置信 。

  “我讓你上來。”唐森眉頭蹙得更深,用餘光打量著歐文:“你的腳還能走路嗎?”

  歐文這才如夢初醒似的,從腳踝上感受到劇烈的疼痛,上麵被魔物啃咬著,露出了森森的白骨,黑色的血液蜿蜒如蛇,還在兀自流淌著,觸目驚心。

  眼見歐文好像石像一般毫無動作,唐森直接扯著他,強行的甩到了自己背上,開始一步一步的往外前進。

  周圍的魔物被軍王唐森鐵血殺伐的氣勢所震懾,感到窒息的壓迫,逡巡而不敢前進,隻是緩緩的曳動著蛇尾,四肢,保持著距離,小心翼翼的跟進,依然維持著包圍圈。

  兄弟兩個無言,深一腳淺一腳的在積水裏前行,四周沉寂到隻有風雨聲,和惡魔們輕微的呼吸聲。

  此刻,不可思議的和諧出現在了這兩兄弟當中,心照不宣的默契,血脈相通的親近,盡管他們已經數十年沒有說話了。

  “我把你背到第三層,然後你就自己走吧。”

  唐森開口打破了沉默,氣喘籲籲的,好像背著一個人讓他很吃力似的。

  “嗯。”

  歐文點點頭,沒有任何抱怨,自己已經不是天真無邪的小孩了,沒有理由一直賴在哥哥的背上,即使傷口深可見骨,自己也應該像個男人一樣堂堂的站立,堅定不移的邁步。

  男人們的交流就是如此簡單,沒有抒情的絮語,沒有拐彎抹角的暗示,耿直的就好像錘頭把釘子釘進牆裏一樣。

  歐文忽然想起了很多年的那個夜晚,天上的星辰閃爍著,像是好奇的眨著眼睛,在崎嶇的山路上,自己也是這樣趴在唐森的背上,草木搖曳著,玫瑰花恣意的舒展著花瓣,溫柔的夜風溫柔的吹著,自己慢慢就那樣睡著了。

  那個時候唐森也不過才幾歲罷了,家裏的條件還困難,窮困潦倒,歐文整天的娛樂就是呆呆的坐在小小的院子裏。

  有一天他忽然爭著吵著要去山上看流星,因為歐文聽說流星有著讓人夢想成真的能力。

  但那是爸媽都很忙,工作繁重,每天下班都精疲力盡,這個無理取鬧的要求不可能被答應。

  小小的歐文每天憧憬的看著遠方山頂,望眼欲穿。

  結果在流星造訪的那個夜晚,唐森忽然逃掉了學校的晚自習,像風一樣的回到家裏,踢開房門,不由分說的拉起小小的歐文往山上跑去。

  山又高又陡,山路也泥濘崎嶇,哪裏是幾歲的小孩子能承受的,沒走幾步,歐文叫嚷著腳痛,撒潑打滾的不願意再走了。

  那個時候,比歐文大不了多少的唐森似乎也是這樣輕輕的歎息一聲,然後把歐文馱到了背上,默默的不說話,默默的走。

  歐文忽然鼻子一酸,有點想哭,原來自己有這麽好的一個哥哥,在自己好像被全世界的人都拋棄的時候,他披荊斬棘,殺出重圍,又把自己馱到了背上。

  正如許多年前那個星辰閃爍的夜晚,他像一陣風那樣衝到你的麵前,帶你去看山上的流星雨。

  這段路不長,但唐森走了很久,他好像又變回了那個幾歲的大男孩,不是軍王,不是天才,一無所有,精疲力盡。

  他喘息的越來越劇烈,步履也開始不穩起來,給人感覺隨時會倒下。

  歐文好幾次提出想自己走,但唐森壓根不理不睬,充耳不聞。

  最後,他終於走到了那個螺旋台階的前麵。

  唐森毫不客氣的把歐文摔在了地上,蹲在地上,氣喘籲籲。

  歐文勉強的直起身子,這才看清楚他渾身觸目驚心的傷口,惡魔尖銳的爪牙甚至都還鑲嵌在血肉裏,部分的傷口已經發生了可怕的感染,變成看青紫色。

  可想而知,唐森為了找到歐文,經曆了怎樣慘烈的搏殺,付出了多麽慘痛的代價 。

  歐文腳踝的情況和這樣嚴重的傷勢相比,簡直好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這樣微不足道 ,可是唐森還是不由分說的把歐文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這也許就是一個哥哥最後的溫柔了。

  唐森用手蹭著地,慢慢的移動到牆邊,頭依靠在牆上,這樣自己才能豎起脖子,呼吸勉強通暢,他的半個身子都浸泡在水裏,即便如此,他的眼神依舊那樣神采奕奕,堅毅決然 。

  即使這樣狼狽,星辰般的眸子依然會讓少女無可自拔的愛上他 。

  唐森 側著頭打量著歐文,後者此刻捂著嘴巴,泫然欲泣,眼神軟弱無力,像懦弱的羔羊 。

  哥哥淩厲挺拔,像是武士腰間的長刀,弟弟卻婉約秀美,如同貴族少女藏在懷裏的袖劍。

  看著歐文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模樣,唐森無奈的搖搖頭,氣若遊絲。

  “快走吧,順著樓梯……去下一層……”

  一直如影隨形的惡魔們似乎從唐森微弱的呼吸裏敏銳的嗅到了虛弱和無力,他們謹慎的圍成密不透風的鐵桶狀,一步一步的逼進

  唐森即使臉色因為失血過多而發白,即使渾身手軟腳軟虛弱無力,但他還是睥睨著這些惡魔,刷的一聲,拔出腰間的佩劍,碩碩發光。

  “我還記得很多年前也曾經這樣背過你。”唐森忽然開口。

  歐文愣住了,原來多年前的那個晚上不是一件無聊的事情,不是隻有他一個人記得。

  唐森把那柄金色的劍像是切開豆腐一樣刺進地麵,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做出這些動作時,他的嘴裏甚至還在不停的噴著鮮血。

  “那個時候你整天都吵說要上山看流星雨。”唐森斷斷續續的說,聲音漸漸的低落下去。

  “結果我真的帶你爬山上去的時候,你居然睡著了。”

  他整個人的重量都支撐在劍上,搖搖欲墜,麵對著逐漸逼進的惡魔,但是眼神卻絲毫不動搖。

  “你睡得太死了,我怎麽都叫不醒你……”

  “然後……我就自己在山頂上……在山頂上……看著天上的星星閃耀起來……然後像雨一樣……”

  “我聽說……向流星雨許的願望,最後都能靈驗……”

  “然後我也許了一個……”

  歐文啜泣著,眼淚止不住的從眼眶裏滑落下來,大顆大顆的灑落在地板上,碎裂成晶瑩的花兒。

  他沒想到,心目裏那麽古板的哥哥,居然也聽說過這種浪漫到不切實際的故事。

  流星隻不過是垂死的星辰罷了,悲哀的生命落幕,連自身也難保,哪裏有本事實現別人的願望呢?

  可是人類總是喜歡把殘酷的事情粉飾的很浪漫,在寄予不切實際的訴求。

  希望那麽渺茫,可是多美好啊,好的讓人心碎,即使隻有很小的那麽一點點,也讓人趨之若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