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驚鴻一瞥
作者:一粒瓜子      更新:2021-08-08 02:24      字數:5479
  夜鳥猝然飛起,掠破夜空的輕響,讓原本就無法安心入睡的武動,瞬即被驚醒,霍地從竹塌上翻身坐起,披一件裘皮棉袍,提著劍慌忙推開門扉,踏著沒膝的積雪,刹那衝到周瑩瑩的墳前。

  ??細細檢查了一遍,在他確認四周都完好無損後,臉上的緊張之色才算漸漸鬆緩下來,一邊抬手輕撫著墓碑,且順勢坐在墓碑下麵,一邊則從棉袍內取出一個裝滿了酒的皮囊,痛飲一口。

  ??“我又想多了,瑩瑩你隻管安心入睡,毋庸理我。”

  ??武動緊靠著墓碑,凝望夜空數寒星,雖然距離周瑩瑩的玉殞已經過去有一段時候,可每每想起時,依然令他如同江海翻波浪,如錐剜心。

  ??“我林澤兄弟說的在理,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有些事情看著像是過去,實則過去的隻是時間,就如同你雖然已經不在,卻永遠融入我的血肉之中,永遠不會磨滅半分。”

  ??皮囊裏的酒被喝光,武動這才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明顯有了幾分醉意,但目中卻異常清澈。

  ??“瑩瑩,明日我便要下山去,不要怨我離開你,畢竟有些事情,該辦還得去辦,不過在離開之前,就把我這陣子才練成一套劍法,留下來為你作伴。”

  ??言罷,武動神情專注,緩緩拔劍出鞘,隨著劍身一寸一寸的離鞘,他身上傷感之意也隨之一分一分的增強,最後這傷感之意居然化作了實質一般,竟鼓動衣袍獵獵作響。

  ??“百念齊灰燼,獨剩離人影。”

  ??傷感最濃時,一道劍光始於墓碑前,撕裂夜空,沒於茫茫,清脆的劍鳴,仿佛是要斷腸。

  ??“一鉤殘月向西流,萬裏長空為魂舞。”

  ??旋即,一道緊接一道的劍光驟然乍起,淩厲的劍氣,使得地上一大片冰雪,霍地疾翻湧起,噴珠濺玉一般迸濺不斷,如波飛浪卷,甚至連山風都頓止。

  ??武動一口氣將這一套劍法,反複演練的三遍,才收住身體,氣喘籲籲的重新坐回墓碑下,似乎並不打算回到竹屋,而是陪伴至天明,隻是他卻渾然不知,此時此刻,不遠處崖岸邊的一棵雪鬆下,正有一道纖細的身影兀自杵立,兩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的盯住他。

  ??驕陽當空,明媚的陽光盡情的傾灑大地,隻是眼下正當積雪還沒有完全消融,因此目光所及,滿是刺目的白,耀眼的讓人錯以為這天地,都好似一片朦朧。

  ??僅管時令早已經入三月春,可忽暖乍寒的天氣,實在是叫人渾身不舒服,很是不適,這般持續反複的倒春寒,幾乎將懷源城的所有百姓,全都捉弄糊塗,甚至是有些不知所措。

  ??支流兩岸綿延千裏的杏花,佛仿是獨秀一時,孤芳自賞,逆天而為,怒懟蒼穹,花枝上的所有花蕾,居然在一夜間悉數怒放。

  ??潔白的花朵,成串成串掛滿枝,就像是一片互相依恃著而怒放的錦秀,無意間竟又與那尚未解凍的河麵,以及四周沒有融化的積雪,渾然一體,形成一道別樣美的風景。

  ??也正因為有千裏杏花,又有數座漕運繁忙的碼頭,促使大河兩岸異常繁華,酒館茶樓,客棧商鋪紛然踏至,沿著河岸林立,並且各家各戶的生意都經營有方。

  ??杏花酒坊,便是眾多酒館的其中之一,三五麵粉色紅布迎風獵獵作響,鬥大的酒字,在風勢中施出了渾身解數,一遍最大可能去引動那些個南來北往的酒客們身體裏蟄伏的饞蟲。

  ??孫二掌櫃一麵對著賬本,劈劈啪啪的撥弄算盤珠子,一麵又時不時抬起頭兩眼珠子骨骨碌碌直打轉。他環視一圈周圍,眼看到將要座滿後,不由的舒眉展眼,他那張如同被風幹的橘子臉,竟忍不住流露出略顯得意的笑容。

  ??隻是這笑容很快被屋外響起的一陣馬蹄聲吸引過去,不光是他一人,但凡正坐在屋子裏喝酒的客人,也全都紛紛挪動視線,向外循聲望去。

  ??亂蹄踐踏聲裏,間雜著坐騎的長嘶,七八騎快馬,風馳電摯般,好似相約來到眼前。

  ??在機警的酒保一聲:“客到...!”中,先是進來三個身著黑色長袍的青年,各自肩背了一柄未出鞘的長劍,麵色冷漠,也不多說,直接朝著一空桌,徑自走去。

  ??緊接著進來的是四個身著藍色長袍,三男一女四青年,除了青年女子手中握著一柄帶鞘短劍以外,另外三人同樣是各自背了一柄未出鞘的長劍,四人進屋時,麵色陰沉之餘,還夾帶著些許的怒意。

  ??尤其是那名青年女子,眼看見先一步進來,此刻已經落座的那三個青年時,眼中的怒意瞬間就化成為一縷縷的殺意。

  ??一先一後進來的六男一女七個青年人,年紀相仿,約莫二十一二的歲數,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先一步入店的三個青年與後一步入店的三年一女,明顯有著化解不了的隔閡。

  ??這隔閡很快在屋子的上空形成了一股蕭殺之氣,使得原本熱鬧的氛圍,立刻灰燼,整個酒坊裏驟地雅雀無聲。

  ??一年一度的武林大會,無論是看得到的規模,還是隱匿背後的某種蘊意,都絕對不亞於一場盛宴,勢必會吸引眾多胸懷向往和夢想的有誌者,不惜萬裏遠,也要匯聚於此。

  ??其中不乏有受命於家族,或是受命於宗門,但不管是奉家族之命,還是受宗門之命,亦或者是三教九流,無非的都是想趁此機會,借勢造勢,一舉讓家族或宗門光大門楣,聞名天下,成就眾多景仰的存在。

  ??當然其中也不乏有人,希望通過武比來實現自己的夢想和夙願,從此一躍龍門,成為一個錦衣玉食,令人羨慕的人上人,甚至不乏有人,隻為了來湊一湊熱鬧,露一露臉而已。

  ??總之,不管出於哪一種目的,雖然最終的結果是否能夠遂人心願,眼下定論還為時尚早,但無論是來自每宗每派或各個家族,還是來自三教九流,誰都不願輕易錯失。

  ??毋庸置疑,隨著無比開幕的日子日漸臨近,那些個胸懷向往和夢想的有誌者,一個個的正在從四麵八方,鬥誌昂揚的向懷源城這座大城池,蜂擁而來。

  ??如同先後走進杏花酒坊的六男一女,那七個青年一樣,看著十分麵生,可對於生活在懷源城裏的居民和商賈眼中,卻見怪不怪,畢竟他們每一年都能見識到不同麵孔,早已習以為常。

  ??不僅不覺得奇怪,相反還因此欣喜無比,因為在他們眼中,這一個個外來的陌生人,猶如一棵棵搖錢樹,這一年一度的武林大會,就像是專門為他們帶來一場天大的造化。

  ??屋子裏落座的所有酒客,幾乎同時的瞬即收住目光,一個個的全都是一副目不斜視,做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然而他們這麽做的目的,卻並非因為籠罩在頭頂上那一股遲遲不散的蕭殺之氣,相反,他們很期待那七個青年有一場血腥味的較量,以便觸動一下自己的五髒六腑,七情六欲。

  ??如同在茶樓一邊品茶,一邊看戲,又如同在大街上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看賣藝人耍猴,在平靜的生活中,需要尋求一場別開生麵的刺激一樣,激蕩一下他們身體裏快要腐朽的神經。

  ??隻是這種捎帶血腥的刺激一幕場麵,卻是遲遲沒有遂如願,不僅沒有如願,反而隨著三男一女四個年輕人尋到一個空位落座後,願望也就此落了空,眾多酒客在感到失意的同時,目中閃動著一絲失落。

  ??酒坊內經過短暫的寂靜無聲後,又恢複到原來的熱鬧,孫二掌櫃趕忙使喚酒保過去招呼那六男一女,七個年輕客人。

  ??“解凍咯...!”

  ??也就在這時,酒坊的另一名酒保曹七,一把猛的掀開門簾子,急匆匆發往裏闖,一個沒留神腳下半尺來高的門檻,差點摔了一個大馬趴,可即便是這樣,他依然興奮的大聲嚷嚷:“解凍咯,化冰咯!”

  ??當聽清楚曹七的嚷嚷聲,屋裏落座的客人,全都稀裏嘩啦猛的站起來,正在抽著旱煙的孫二掌櫃,不由的一愣神,擠著一對紅眼說道:“不可能吧,這大河的水,少說都有三四尺厚,怎麽可能說解凍就解凍了呢?”

  ??“可不,往年雖說有過河麵結冰的想象,可那也僅僅是一些漂浮於水麵上的碎冰淩,今年卻是大不一樣,是真真的冰封千裏,人畜能在冰麵上行走自如不算,還能來回的載上滿當當的一車貨都不成問題,可想而知,這冰該有多厚實,豈能那麽容易說化了就化了麽?”

  ??有酒客聽到孫二掌櫃的話,流露出質疑之聲,也有酒客則是將信將疑,一時之間,眾多酒客圍繞著化冰一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那還有假?各位若是不信,僅管去親身目睹一下。”

  ??曹七紅著臉,咧著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情激動之故,兩條腿直打顫,不進又不退,好似要想就地拿大鼎一樣。

  ??正當這時,門外響起一陣咣咣的鑼聲,並在這陣陣的鑼聲中,有人用沙啞的嗓門吆喝道:“化冰咯,解凍啦!”

  ??熟知這特有嗓音的人,一聽就知曉是錢大戶家的長工張二拐子,這老小子,可是懷源城裏有名的包打聽,不但在河監上多領了一份錢糧,打更報喜啥都能來。

  ??因此,眾人一聽到是他喊出了一嗓子,之前的質疑瞬即一掃而空,頃刻間,整個杏花酒坊,就像是炸了鍋一樣鬧喧開了,喝酒的顧不得喝酒,吃菜的來不及夾菜,全都紛紛放下手中的碗筷,一股腦的衝出酒坊。

  ??“這這……各位各位……”

  ??看到這一幕,孫二掌櫃先是一愣,緊接著便急紅了眼,嘶喊道:“酒錢,酒錢哪,喂喂!”

  ??眼看到酒客將跑光,孫二掌櫃趕緊起身去攔,隻是這個時候,誰願意顧上這碼事?哄笑聲中,一個個與他擦肩而過,一溜煙,全都出了酒坊,竄出去老遠。

  ??眼睜睜看著一屋子的客人,轉瞬間,人去屋空,隻留下酒桌上一片狼藉,氣的孫二掌櫃雙目猩紅,麵色發綠,站在那裏氣急敗壞的直跺腳。

  ??曹七偏偏不識趣,也跟著想要往外跑,被孫二掌櫃眼明手快一把逮了個結實,不由分說,掄圓了一個大嘴巴子,口中狠狠罵道:“你他娘個小舅的!”

  ??“哎呦媽呀,二掌櫃的,你,嘶,怎麽打人?”

  ??“打你都是輕的,我……我,我還想給你小子開膛破肚呢!”

  ??孫二掌櫃臉色鐵青,衝著曹七嘶吼道:“錢,你他娘的賠我酒錢,化冰,化冰,化你奶奶的熊!”

  ??其實侏儒此事,不單單隻是發生在杏花酒房一家,沿岸的其他酒坊茶樓的客人,也都因聽聞化冰解凍的消息,不結茶酒錢便一哄而散,留下一個個掌櫃傻傻的站著幹瞪眼。

  ??不過話說回來,大河冰封就已經深感稀奇不已,如今化冰解凍了,更是視為一件天大的事,誰不想親自看上一眼,大河化冰解凍時,蔚為壯觀的景象。

  ??一時間,大姑娘小媳婦,老的少的,似乎隻要有腿的,全都走出家門,轉眼的功夫,整一條河堤上,綿延的杏花樹下,黑壓壓的一大片,滿是人群,熙熙攘攘,好似又回到年初趕廟會的場景,人聲鼎沸,沸滿盈天。

  ??舉頭仰望,藍天白雲,碧空萬裏,低頭看,杏花綿延,無限芳菲。

  ??冰麵上吹來陣陣和風,恁自多情,卻將那似雪潔白的花瓣,顫顫吹落,紛紛揚揚,飄散到人群,或是沾在發髻與臉上,或是沾在脖頸和肩頭,香香的,軟軟的,又叫人癢癢的。

  ??大造無私處處杏花頻迭暖,三陽有舊年年春色去還來。

  ??趙家老奶奶慈眉善目,在孫子孫女們的攙扶下,神采奕奕,精神抖擻,望著漫天飛舞的杏花花瓣,眉開眼笑:“這是仙女散花啊,花散盡,可就是蟠桃大會,再就是河神顯靈,庇佑我們福滿盈倉!”

  ??站在一邊的林澤帶著求家兩兄弟和海無界三人,聽到趙家老奶奶這麽一說,也樂開了,可就在他臉上的笑意剛起,忽地覺察到身後有一道目光投射過來,忍不住微微一皺眉,隨即不動聲色的轉身,循著目光看去。

  ??隻見那茶樓二層,此刻正站著兩個麵含微笑的老人,其中一個是曾有過一麵之緣的冷風,而另一個雖未見過麵,可林澤分明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一股王者之氣,那種不怒自威,君臨天下氣勢,即便相隔數百丈遠,依然能夠清晰的感受到。

  ??兩人相對遙望一眼,平平淡淡的一次目光接觸,竟如同驚鴻一瞥,林澤麵不改色心不跳,老人依舊麵含微笑,隻不過唇角卻似震動了數下。

  ??“林澤小哥,可否借一步來茶樓,喝一杯茶,聊聊?”

  ??耳邊回蕩的聲音,似乎隻有林澤本人才能聽到,四周的人群卻渾然不覺,仍在那裏興致勃勃的看著河麵,聽著冰麵下傳出來一陣陣轟隆隆的巨響。

  ??“這就是隔空傳音?”

  ??林澤神色一凜,以他的目力,自然看清楚傳音給他的並非是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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