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記農家菜館的老板娘趙霞並沒有跟我們大家說實話，她對我們說是因為容易讓人記住才起了“李記農家菜館”這個店名，她對別人可不這麽說。趙霞對那些顧客說新請來的廚師，也就是我媽張盼娣的老公是省城大酒店的大廚，起“李記”這個名字也是因為著名廚師李衛國會時不時地來到他老婆的飯店做技術指導。你想啊，大廚師在背後支招，這菜的味道還能差得了嗎？

  ??又有人會問了：“既然是省城大酒店的廚師，那為什麽專門經營農家菜呢？”

  ??對於這個問題，趙霞會很神秘地跟那位愛刨根問底兒的顧客說：“這是行業規矩，總不能做什麽都跟人家省城大酒店同步吧！真那樣的話，咱們不是搶人家的生意麽？再說了，人家李大廚壓箱底兒的廚藝是做滿漢全席，就是在這裏給您做出來了，您還真能吃得起是咋的！”

  ??看著他們四個人一天到晚忙忙叨叨，這日子過得還真是快呢！不管是不是因為借用了我爸李衛國的名號，一個月後大家在一起算賬的時候，這收入還真不少呢！

  ??“嫂子，這是給你的六百塊錢工資，您可別嫌少，下個月要是生意再好了，我們三個人可以分更多的錢！”趙霞很是興奮。

  ??“這就不少了，我原本也沒打算能掙這麽多的錢啊！”張盼娣拿著手裏的錢，有些不相信自己能掙這麽多。

  ??“木根兒你過來，這一百塊錢給你，這一個月來你也沒少跟著受累！”趙霞又拿出一百塊遞給我。

  ??趙霞把錢遞給我，我可沒打算要，我覺得幹那些活是為了幫著我媽張盼娣，為了她能早點兒回家睡覺！

  ??“你這個傻小子，給你錢你就拿著唄！”鄭秋月在一旁讓我把錢拿著。

  ??我看了張盼娣一眼，張盼娣也沒有讓我把錢留下的意思。

  ??“趙姨，我也沒幹啥，這錢我可不能要！”我堅持沒收錢。

  ??“給你的你就拿著唄，你趙姨也是一番好意！”吳明也幫著勸我。

  ??“那，那這錢就給鄭姨吧！她幹的活可比我多多了！”我送了個順水人情。

  ??“我就更不能要這錢了，之前我都說好了，我隻掙這裏酒水的錢，是我的我要，不是我的我不要。”鄭秋月說是這麽說，可是眼睛卻沒離開那一百塊錢。

  ??“秋月妹子，我怎麽能做那麽不近人情的事兒呢？這裏我給你準備了三百塊錢，你這一個月都在飯店裏忙活了，我想這一定也耽誤了你不少生意，我這三百塊錢可不是給你的工資，就算是補給你的。”趙霞想的十分周到。

  ??“哎呦，嫂子你要是這麽說的話，那這個錢我可就收下了啊！”鄭秋月高興極了。

  ??李記農家菜的生意越來越好，不過也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那天中午的時候，飯店裏來了個彪形大漢。那個漢子進了門沒說要吃飯，好像是在找什麽人呢！

  ??“秋月，怎麽的讓我買了你那麽多的酒，說不理人就不理人了？”黑大漢看見鄭秋月端著盤子出來，直接把人給攔了下來。

  ??“鄭三旺，我這上班兒呢，你有什麽事兒找我，你等，你等我下了班再過來！”鄭秋月哀求地說。

  ??“下班兒，下班兒你還說不上跟哪個野漢子跑了呢！我再也不相信你的鬼話了。”鄭三旺不依不饒。

  ??“咱們一筆寫不出兩個鄭字，我還能騙你咋得！”鄭秋月說。

  ??當時鄭秋月還端著菜呢，她想越過鄭三旺把菜送給顧客，沒想到鄭三旺伸手拉住了她，鄭秋月手裏端著的盤子有些拿不穩當了。

  ??“你，你小心菜！”鄭秋月的話並沒有讓鄭三旺卻步，反而更加靠近了她。

  ??“唉，唉呀媽呀！”鄭秋月驚叫了一聲。

  ??還好當時我在旁邊，跨步過去接住了那個馬上就傾斜下去的盤子。

  ??“你幹什麽呢？有事兒出去辦去！別影響我們吃飯！”鄰桌的客人有些不樂意了，畢竟大家都有同情心。

  ??“哎呀，我到要看看哪個龜孫子這麽愛管閑事兒！”鄭三旺說著從褲兜裏拿出了一把彈簧刀，“方才誰在那裏聒噪，給老子站出來！”

  ??“這位，這位大哥，你看我們這小本生意的，你是對麵找來給我們添堵的吧！我給你，給你拿一百塊錢，你就別在，別在店裏胡鬧了！”吳明慌亂地從後廚走了出來。

  ??“她是來找秋月妹子的，你拿錢出來幹什麽？”吧台裏的趙霞說了話，“你和鄭秋月有什麽恩怨我不管，你要是在這裏鬧事兒，我可要報警了！”

  ??吳明想破財消災，趙霞這話就有點兒把鄭秋月向外推的意思了！鄭秋月也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的人，一聽趙霞這麽說，心裏也就明白了。

  ??“鄭三旺，你是幫我賣了很多酒，我躲著你也是我的不對！”鄭秋月一下子像是變了個人，“我知道你幫了我很大的忙，我也絕對不是那種占了便宜不認賬的那種人，店裏麵兒現在有客人，你等我下了班兒，下了班兒咱們兩個找個地方好好嘮嘮！”

  ??鄭秋月這突然的轉變就連我都有些不適應，就好像由一個被欺淩者一下子變成了掌控局麵的關鍵性人物。

  ??“哎呦大兄弟，火氣怎麽這麽大呢！還動了刀子了，咱們飯店隻有廚房才會動刀子，大兄弟你這是，，，趕緊把刀子收起來，怪嚇人的！”張盼娣端了一盤子切好的肉片兒走了出來，“大兄弟你先消消氣，大姐我請你吃肉，再喝點兒酒怎麽樣？”

  ??“大姐，我不是為了上這裏白吃白喝，我就是，就是氣不過，你說秋月她，她也太不講究了她。”鄭三旺坐下來，拿起啤酒瓶，也沒往杯子裏倒，直接對著瓶嘴灌了一口，“哎呀，別說，這肉還挺香的呢！”

  ??飯店裏的客人並沒有因為鄭三旺的到來而減少，先來的客人想看熱鬧不想走，後到的客人開始還不明其理，不過沒幾分鍾也都變成了看熱鬧不怕亂子大。

  ??沒一會兒的功夫，鄭三旺把盤子裏的肉吃沒了。

  ??“大姐，大姐再給我來一盤兒這個肉片兒！”鄭三旺還沒吃太飽的樣子。

  ??“我們這裏是飯店，又不是吃白食的地方！”吧台裏的趙霞有些不滿了。

  ??趙霞仿佛覺得是自己方才說要報警才讓鄭三旺畏懼起來，沒想到鄭三旺被她說的“吃白食”又給惹惱了。

  ??“怎麽的！老子吃飯又不是不給錢，你家不是開飯店的麽！”鄭三旺拍起了桌子，整個飯店的人又安靜了。

  ??趙霞這下也沒轍了，人家鄭三旺說的也沒錯，飯店可不就是讓人家吃飯的麽！

  ??“鄭三旺你沒完了是不是？給你吃給你喝的，你還要怎麽樣？”關鍵時刻還是鄭秋月站了出來。

  ??“我怎麽就沒完了，我來吃飯咋還就不可以了？你們要看我不順眼，你們就報警抓我啊！那個娘們兒不是說要報警麽？趕緊讓她報警，我等著進局子裏吃兩天白食兒呢！”鄭三旺得理不饒人。

  ??“你吃飯，你吃飯給錢了麽？”鄭秋月也是沒了辦法。

  ??“我給你錢，你不就是認錢不認人麽？我還能差你的錢咋的！”說著鄭三旺還真是掏出了一把揉搓的皺皺巴巴的錢，雖然不多，也夠付這頓兒飯的了。

  ??“你，你別以為你為什麽來的大家都不知道，你不就是想要睡老娘嗎？你要覺得幫著我賣酒虧了自己，老娘可以陪你睡！”鄭秋月看來是豁出去了。

  ??“秋月你看你，你看你說的，怎麽說得我跟耍流氓似的呢！”鄭三旺把啤酒瓶裏剩下的那些酒倒在了杯子裏，“我的心思你還不懂麽？我是真心，真心對你好！”

  ??“你真心個屁啊！就你這樣一天遊手好閑的，你讓我怎麽跟你過啊，你讓我跟你喝西北風兒去啊！”鄭秋月動容了起來。

  ??“大兄弟，秋月，你兩個都消消氣兒，根子你去把菜給送到五號桌去！”張盼娣把客人點的菜交給我，又給鄭三旺加了一盤兒肉片兒。

  ??“大姐，再給我拿點兒蒜醬過來，這個肉片兒太好吃了！”鄭三旺看到又有了肉吃，好像忘了眼前的鄭秋月一樣。

  ??“你，你就吃吧你！”鄭秋月哭著扭頭躲進了後廚。

  ??客人們一看這情形，紛紛低頭不語，麵帶笑。他們一邊兒品嚐美味，一邊等著後續的精彩呈現。

  ??“大兄弟啊，你先把錢收起來吧，這頓飯就算是大姐我請你的了，我再給你拿瓶啤酒。”張盼娣拿了瓶啤酒坐在了鄭三旺的對麵兒，“大姐是農村出來的，你們城裏人的事情我不太懂，我也是結過婚的人，那個就是我兒子。”張盼娣指了指臨時代替鄭秋月給客人上菜的我。

  ??“作為一個過來人，我覺得秋月妹子說的沒錯，常言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大兄弟你真像秋月妹子說那樣，那樣沒什麽正經的營生，你想沒想過以後的日子怎麽過啊！”張盼娣語重心長地說。

  ??“大姐，你說的話挺有道理的，要不，要不明天我跟你學做菜得了，你這肉燉得真好吃！”鄭三旺的這個想法跳躍性也太大了。

  ??“跟我學，你跟我學個什麽啊？我就一個農村婦女，我能教你什麽呢！”張盼娣也被鄭三旺這種突然的改變給弄懵了。

  ??“這是飯錢，我鄭三旺從來不欠別人的人情，大姐咱們可說好了啊，等我手頭上的事情處理完了，我就來跟你學做菜。”鄭三旺吃光了盤子裏的肉，喝光了瓶子裏的酒，轉身走出了飯店的大門。

  ??“秋月，出來收錢了，看看是不是給多了，他再來的時候退給人家。”張盼娣對還在後廚裏躲著的鄭秋月說。

  ??鄭三旺走後，他來李記農家菜鬧事兒的傳聞卻越傳越廣。除了一些老顧客之外，來這裏吃飯的大多都是一些懷著獵奇心理的人，大家都想看看，想看看那個隻認錢不認人的女人長得怎麽樣，看看她是不是像傳說中的那樣隻要有錢就可以跟別的男人睡。

  ??如果說這事兒要是發生在現在的話，估計沒有那麽多無聊的人會在意。當時是八十年代初，人們的想法還較為單純，特別對於男女關係這樣的敏感問題上，是相當保守的。

  ??不管怎麽說，來李記農家菜的人多起來總不是件壞事兒。這個月才過了十天，吳明和趙霞夫妻就發現營業額已經達到了上個月一整月的那麽多。

  ??大概一個星期之後，鄭三旺又一次登了李記農家菜得門，這次他來這裏不為別的，專門為了來這裏拜師。

  ??“大姐，你就收下我這個徒弟吧！我給你磕頭了還不行麽？”

  ??鄭三旺說到做到，張盼娣想攔也沒攔住。

  ??“鄭三旺，你沒完了是不是，這是你上次吃飯時剩下的錢，你收了錢趕緊給我滾，別在這裏給我丟人現眼！”鄭秋月走了過來說。

  ??這麽多天以來，鄭秋月覺察到了來這裏吃飯的一些人的心裏想法。她知道那些想法之後，反而更加自信了。那天之所以能對鄭三旺那麽跋扈，鄭秋月可是有自己打算的。

  ??鄭秋月的想法是要把自己的聲望再搞大一些。經過了鄭三旺的這麽一鬧騰，自己的名聲是徹底的挽回不了了。她還感覺到，在李記這裏不是長久之計，如果離開這裏，她隻能靠著推銷啤酒來維持生計。推銷啤酒當然得靠著自己的知名度了，認識你的人越多，你的啤酒不也賣得更多麽！

  ??“我是來拜師學藝的，不是來找你鬧事兒的，我們之間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鄭三旺的回答讓鄭秋月和周圍的人都有些失落。

  ??“我們這裏還營業呢，你要拜師到別處去！”趙霞補了一句。

  ??“大兄弟，我真教不了你什麽，要拜師你也得也得找個廚師啊，我丈夫就是，就是，”張盼娣真心想幫鄭三旺一把，可又擔心給自己的丈夫李衛國添那些不必要的麻煩。

  ??“我隻想拜大姐你為師，你做得菜太好吃了，要不是兄弟們這兩天聽說我洗手不幹了，輪番請我喝酒，我早就過來拜師了！”鄭三旺跪在地上不起來。

  ??“這樣啊，我可說好了，你要是在這裏當學徒，工錢可不多啊！”趙霞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其實趙霞有自己的盤算，她聽鄭三旺說和兄弟們喝了好幾天的酒，之前也經曆過鄭三旺拿刀恐嚇的事情，趙霞心想這麽個混社會的人不正是自己飯店的保護傘嗎！

  ??拜師儀式搞得既簡樸又隆重，鄭三旺不僅拜了我媽張盼娣為師，同時在我媽的說服下，我爸李衛國也收了鄭三旺的這個徒弟。

  ??我知道張盼娣答應收徒是為了幫著鄭三旺走正路，李衛國是不是和趙霞一樣的想法，我就不得而知了。

  ??拜師儀是在李記舉行的，鄭三旺的朋友那天來的還真是不少呢，更有一個當地派出所的幹部也在拜師儀式上講了話。

  ??“同誌們啊，鄭三旺以前可是我們所的重點幫扶對象，能看到他今天這麽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我們也為他高興啊！特別是鄭三旺同誌有幸找到了我們省城大酒店的著名廚師李衛國先生和他的，他的老婆，他的妻子張盼娣女士，並且拜他們為師，潛心研究廚藝，我們為他們鼓掌！”派出所的領導講話很有水平。

  ??李記農家菜館因為收留了鄭三旺，不僅得到了各種證書和獎狀，而且還免了一些稅，真可謂是皆大歡喜。

  ??李記有了鄭三旺，我也就清閑了下來。張盼娣終於也過上了和李衛國一樣的生活，整天忙忙碌碌，就好像要把全世界的錢都賺回家一樣。他們都沒空，回家照看看房子的事兒自然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根子，我和你爸都沒空兒，你抽空回紅旗鄉看看吧！上次我們回去還是一是十多天前的事兒吧？你過來給媽捶捶背！”張盼娣對我說。

  ??“你們那麽忙，哪有時間帶我回去啊？”我嘟囔了一句。

  ??“你咋就不能自己回去呢？你看看你，你一天除了看電視，你說你還能幹點兒啥？”張盼娣一邊兒讓我給他捶腰，一邊還數落我。

  ??“我早就想回去了，可你也不讓啊！”我抱怨了一句。

  ??“你明天就回去一趟，把家裏院子給收拾一下！”張盼娣給我下達了命令，“別忘了把你媳婦家也給收拾收拾，如果他們家回來人了，你就回來跟我說一聲，王梅還說要賣房子呢！”

  ??“你有錢買房子了？”我驚奇地問。

  ??“按照這個幹法兒，過不了幾個月我們就能買得起她家的房子了，這城裏就是來錢快啊！”張盼娣忘卻了身上的疲憊。

  ??第二天早上，在張盼娣千叮嚀萬囑咐之後，我一個人踏上了回紅旗鄉的路。

  ??我來到長途客運站，想買張去紅旗鄉的車票。售票員看了我一眼問：“你，你買成人票還是？”

  ??“阿姨，我才九歲，我要學生票！”

  ??沒等我說完，售票員很不情願地賣給了我一張半價票。臨走聽見那個售票員在我身後嘟囔：“現在農民的生活都富裕了，這孩子長得可真壯實啊！”

  ??我心想你愛說啥說啥吧，我就不打擾你賣票了！坐在客車上等了一會兒，車上每個位置都有了人，客車司機慢悠悠地從靠近方向盤旁邊兒的車門上了車。隨著客車的啟動，一股汽油味兒傳進了我的鼻子，還好是六月份，車窗也都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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