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的火已經燒到了院子裏來了，草木類妖怪是最懼怕火焰的，花藤被燒得劈啪作響，萬娘卻好像感覺不到痛一樣，雙眼死死的盯著十陽。

  ??李由喜察覺不對，轉身就想跑，十陽一把將她撈了回來，“去哪？”

  ??李由喜拚命掙紮：“你幹什麽！快跑啊！”

  ??“陣法還沒有破，跑哪裏去。”十陽說。

  ??李由喜一愣，不動彈了，“什麽，不是被在屋子裏被燒掉了嗎？”她抬頭一看，院牆周圍四處都是花藤糾纏著，那些倒在地上的枯骨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再次爬起來朝著他們聚攏。

  ??整間院子都是萬娘的法陣，接地氣，引月華，葬生魂，是個極惡的聚陰藏穢之地。十陽與嵇無塵曾在赤血界爭鬥了幾百年，又跟他一起坐了一千年的牢，對這魔穢之氣十分熟悉。他等的就是萬娘的後招。

  ??院子驟然狂風大作，鬼哭狼嚎，黑霧四起。李由喜感覺雙腳突然被抓住倒提了起來，她揮舞著胳膊沒出息的求饒：“萬姐！萬姨！冤有頭債有主！不關我的事啊！”

  ??藤蔓纏住了她的腳，不知道要將她拖去何處。萬娘還記著她放火燒了她的酒，但是現在又沒空收拾她，隻好先把她抓起來，待收服了十陽再秋後算賬。

  ??李由喜被一路拖行著，腦袋不時撞到地上的磚塊枯骨。十陽疲於應付，一時也顧不得她，隻好大聲說：“你先別管我，自己跑吧！”

  ??一會叫我別跑，一會又叫我跑，到底要鬧哪樣嘛！李由喜在心裏大罵，快速從芥子袋裏翻出來一把菜刀，一刀將纏著她的花藤砍斷，爬起來就跑——我肯定不會管你啦！你好自為之，要是打不過就從了她吧！

  ??原本是萬娘臥房的位置，此刻被大火燒過坍塌了一個大洞。李由喜慌不擇路，腳下一空就掉了下去，掉在洞底的碎石磚瓦上，疼得哎呦叫喚。

  ??坑底殘垣斷木還在燃燒著，李由喜掉在火坑裏，拍著衣服尖叫，一路屁滾尿流，也不知道滾到了哪裏去。

  ??坑很深，大約有十來丈，月亮被上麵的黑霧遮蔽，火焰漸漸熄滅，帶走了最後一點光。

  ??等到四周安靜下來的時候，已經不知身在何處了。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李由喜蹲在地上，不敢亂走。

  ??一靜下來，人就會習慣性的胡思亂想。她這會兒居然還有空去想自己之前幹的荒唐事，臉上紅了一大片，心裏有些占了便宜的小得意。

  ??想著想著，她就控製不住的想進去識海瞧瞧，可是怎麽好意思呢。猶豫了半天，終究還是沒忍住。

  ??遠遠的，她就看見那個人躺在草地上，不知道是醒著還是睡著，也沒有招呼她過去。

  ??李由喜蹲在地上揪著小草玩，不敢走近。這個時候，嵇無塵身後那座墳包上繚繞的黑氣卻活了，分出一縷飄到她麵前，纏繞在她的指尖。

  ??李由喜好奇的打量著，那一縷黑氣凝聚在她指尖，騰得燃起一簇火苗。神識回歸，借著這簇火苗，李由喜發現自己身處的這個大坑空間極大，遠遠超出了院子的範圍。

  ??那簇火苗有意識的牽引著李由喜往一個方向走，李由喜猜測嵇無塵或許是想帶她出去。

  ??走出開闊的坑底，沿著一條狹長逼仄的甬道繼續往前，李由喜開始胡思亂想——難道萬娘是一隻耗子精，擅長的是挖地洞？

  ??鼻尖充斥著泥巴的土腥味，坑道周圍都是植物茂密的根係，糾纏著累累的白骨屍骸。萬娘也不知道在這裏生長了多少年，這些屍骨看起來有年頭了。

  ??突然，她停下腳步。那簇火苗還在催促著，卻見她從芥子袋裏翻出來一把鍋鏟，開始在旁邊的泥牆裏鏟土。

  ??這簇火苗是嵇無塵的一縷分/身，他現在神魂非常虛弱，因為差點被非禮，那次強行蘇醒已經耗盡了他剩餘的穢氣。

  ??李由喜這具身體修為實在是低微，不足以支撐他活動。當然也不是不能強行現身，隻不過那樣對她身體的損耗很大，堅持不了多久就會神識崩塌，人也就死翹翹了。

  ??李由喜奮力鏟土，那簇火苗脫離她的指尖，搖搖晃晃飄在她麵前，似乎是在詢問。

  ??李由喜安撫它：“別急，馬上就好。”很快，她就從土裏挖出了一截手骨，從指骨上摘下來一枚玉扳指……

  ??她撩起衣角擦幹淨泥，湊到火苗前去看，“哇，成色看起來不錯，不知道能值多少錢呢。”

  ??萬娘屋子底下埋了這麽多人，要是全部挖出來搜刮一遍，豈不是發財了？李由喜開心極了，更加勤快的揮舞著鍋鏟，一邊挖一邊說：“等我多弄一點錢，就可以買赤桐木的樹種給那家夥蓋宮殿了，十陽說那個樹長得很慢，樹種也非常稀少……”

  ??原本不安跳動的火苗突然安靜了下來，它沉默了片刻，隻能努力燃燒擴大著自己，給她照亮。

  ??原本狹窄僅能容一人通過的甬道被她擴大了一倍，李由喜撅著屁股挖不停，鍋鏟都挖爛了，好在她從湫雲山順走的東西不少，什麽瓢啊鍋啊的都拿出來挖，約莫挖了一個時辰，收獲頗豐。

  ??光是寶劍就有五把，還有和尚的缽盂三個，束發的金冠玉簪琥珀玉佩等更是數不勝數。直到火苗越來越小，越來越黯淡，她才才急急忙忙收拾完往前跑。

  ??甬道的盡頭卻不是出口，而是更大的一個空間。前麵有一束光自洞頂投射下來，是月光，照在正中間的一座石台上。

  ??火苗見到那石台跳動得更加興奮，結果飛到半路實在支撐不住，‘噗’一聲熄滅了。

  ??李由喜兩三步跑上前，隻看見那石台上一團拳頭大小的黑氣懸浮著，跟嵇無塵識海裏的很相似，但是又不一樣。

  ??這就是穢氣了，嵇無塵就是天下穢氣集聚生成的妖魔，誕生於終年不見陽光，陰穢之氣極重的赤血界。

  ??萬娘在此地布陣，接地氣，引月華，葬生魂，養了幾百年才養出來這麽一小團。這一團穢氣，養成後吃掉再以靈氣洗滌，修煉得道便可飛升，算是一種捷徑。不過既然是捷徑，自然就有缺陷。

  ??最大的缺陷就是難養，費工夫費時間。大多數選擇走捷徑的妖，本來就是因為懶不願意好好修煉，再要費心思去養這麽個玩意還不得累死？

  ??可是萬娘不一樣，她躺著就能修煉。所以隻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安心紮根，再找幾個擅長挖洞的妖怪把地底挖空，基本上就算完成一半了。

  ??這一團穢氣已經快要養成了，它害怕被吃掉，可是又無法逃離這裏。看到有人來害怕得嚶嚶嚶哭了起來，小小一團黑氣不住顫抖著。

  ??李由喜跟它不是一個物種，自然聽不見它的哭聲。圍著它轉了兩圈，她心裏莫名有一種衝動，非要形容的話，就是饑渴……自從來到這裏之後，她時常感到饑渴。

  ??她忍不住伸手去觸碰，指尖剛剛觸到，那團黑氣就仿佛受到牽引一般，化為絲絲縷縷的霧氣，進入了她的身體。

  ??識海中頓時起了變化，黑雲翻滾，將整個大地吐蝕。那團黑氣徑直朝著嵇無塵身後的墳包飛去，匯入的一瞬間，就像一滴水掉進了油鍋裏，劈裏啪啦炸開了。

  ??李由喜無知無覺，她抬頭去看，頭頂上有一個圓圓的空洞，月光就從洞口泄下。

  ??李由喜並不知道這穢氣的作用，隻是低頭在芥子袋裏翻找著繩索，想爬上去。她從芥子袋裏翻出來十陽的衣服裁成小條，然後爬上石台，繩頭係在剛剛挖來的寶劍上，努力去夠那個洞口。

  ??“還差一點。”李由喜從石台上跳下來，再捆上一把劍，到時候把劍扔到外麵就可以順著爬出去了。

  ??她哼呲哼呲攀著繩索，終於快夠上了頭頂的圓洞，冷不防上麵突然伸出一隻骨結修長的手，李由喜不疑有他，握住了那雙手，上麵的人稍一用力就把她拉了上去。

  ??“謝謝啊。”李由喜說著，就要彎腰去拍落身上的塵土，卻忽然抬頭——夜半三更的，哪來的人？

  ??她倉惶抬頭，眸子裏映出的人，黑袍迤邐逶地，上麵繡著大片大片的曼殊沙華，黑發飄搖，風華絕代。

  ??她全身都繃得僵直，半晌沒反應過來。

  ??“你，你出來了……”

  ??嵇無塵還牽著她的手，他身量高出許多，自她頭頂投下一片陰影。他神情一滯，想抽出手，李由喜攥得很緊，他掙脫不開，隻能放棄。

  ??感覺在地底跑了很遠，但其實一直在繞圈，是以她現在還在百匯巷的一座荒宅中，她爬出來的洞口，剛好是院中一口枯井。

  ??李由喜打量他，跟在識海中不同，他掌心傳來溫熱的觸感，手掌寬大，幹燥溫暖。顯得更加真實，就好像夢中的人走到現實裏來了。

  ??“你怎麽出來了？你不是不能出來嗎？還是我在做夢啊，還是這裏是我的識海？難道說你恢複了？可是我還沒用找到你的身體啊？”李由喜竹筒倒豆子，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嵇無塵卻並不答話，牽著她的手帶她離開萬娘陣法的範圍，站在空曠的大街上。李由喜歪著頭看他：“你啞巴啦。”

  ??看著麵前這張精致的臉，她不禁想到之前那個吻，手指摩挲著嘴唇，眼睛滴溜溜亂轉。

  ??嵇無塵被噎了一下，見她滿臉的不懷好意，聲音低沉：“在想什麽？”

  ??“在想你啊。”她吊兒郎當的歪著身子，活像個女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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