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又空、召南澍注視著宗師的背影，默然等待。

  ??過了好一陣，玄之回首：“你們過來。”

  ??時又空走近玄之，循著宗師的手指，看樓外明月星辰下，一副波瀾壯闊的場景：

  ??此刻，人間景象慘淡。大雪囚禁著整個東陸，九州內白茫茫一片，那些隱約在白雪中屋舍、田園、街道、城廓，如一道道符象，暗含著繁複龐雜的俗世界。

  ??玄之撐起五指，隨手翻轉，視野逐漸狹促，眼前鏡頭拉近，聚焦到一條小街，一條小巷，一座農舍，一方菜畦，一株蔬菜……

  ??鏡頭繼續推進，刺目的白色世界忽而轉換為黝黑色，霧白色，時又空這次看到的是這株蔬菜的根部。

  ??一條條根係散發著赤橙黃綠四色微光，在嚴寒的季節努力地向土壤深處伸展。

  ??每一條根係都顫顫巍巍地一次次刺探著周圍的土壤，在溫度、墒色較好地地方，這些根係停留、紮根，再生根……麵對這些根係的掙紮，令人頓生悲憫、憐惜之情。

  ??時又空看著這些微小而堅韌的根係，不由得熱淚盈眶。

  ??玄之再次翻轉手指，鏡頭忽而從大地深處拉遠。

  ??一條街、一座城、一片大陸，東陸九州濃縮成一顆黑點，巍峨山係隻是一條扭動著的線條，原本奔騰洶湧的江河不過一條蠕動的小蟲，遼遠恢廓的平原、冰川看起來隻是一塊晃動著的浮冰，容納百川的海洋也就不過一小片雨後小院裏的積水而已……

  ??一種強烈地孤獨、恐懼迅速遍及時又空的身心，從這個角度看，人又算什麽呢？人如此孤單，如此渺小，又有什麽力量悲憫萬物呢？

  ??……

  ??……

  ??中州，京都。

  ??整個中州的百姓，全因這場大雪而困在宅中。城內百姓的日常所需供應，就成了一個大問題。

  ??人們被迫宅在家裏，這並不是好事，靜能生變，變是禍端。

  ??轉眼間二十多天過去了，一些嘀嘀咕咕的民謠就不脛而走。

  ??這是京都之南，也不知從京都的哪條街道，哪條小巷，或者哪個民居裏，一條普通的小巷裏……

  ??兩三個小孩子，穿著厚厚的棉衣，蹦蹦跳跳地在雪地裏玩耍。

  ??他們手拉著手，圍著個小小的圈兒，嘴裏異口同聲地唱道：“大啟微啟，重啟尤啟。時至今日，順啟難啟。啟之又啟，胡為乎終?”

  ??年邁的父親從小院的正堂門裏走出來，手裏提著一個笤帚，反手抓起，衝進小孩子的圈子，拿起笤帚把兒不輕不重地打著三個小孩子的屁股，嘴裏憤憤地說：“這是哪兒聽來的，烏七八糟，該打！”

  ??其中一個孩子一邊摸著眼睛，一邊說：“爹，別打了，別打了，濤兒再也不敢了。”

  ??另外一個男孩和女孩見哥哥被揍了，也都裝作嚇得哭了起來：“爹爹，別打了，這不是濤兒哥哥先唱的？”

  ??父親停下手，厲聲問道：“這是從哪兒聽來的，說！”

  ??掩麵輕泣的小男孩帶著哭腔說：“爹要是不信，你出去聽聽，到處都唱著，怎麽我就不能唱？”

  ??父親想了想，慢慢放下了手裏的笤帚，輕輕歎了一聲氣。

  ??這首童謠，明顯帶著一些對不滿情緒。

  ??這首歌謠一出，立刻傳遍中州大地，甚而有好事者，還把這首童謠傳到了中州地界之外，在岱州、澹州也開始有人在唱。

  ??宅心仁厚的大宋皇帝趙文罡，對這首歌謠倒是不予追究，但這首歌謠傳遞出強烈的質疑，多少讓他對大宋開國以來的三代經營，有了一些他說不清的擔憂。

  ??可這些擔憂，他卻不能給任何人透露出去。

  ??……

  ??……

  ??禦書房內。

  ??大宋皇帝趙文罡和容皇後端坐在龍椅上，禮部尚書溫世澤、戶部尚書宮太卿兩人肅立在對麵。

  ??容皇後天生麗質，溫婉內斂，慈目婉轉中，少了國母威儀，卻處處流露出隻可仰望的萬千儀態，讓人不得不躬身膜拜。

  ??容太後在案幾上沏好茶，輕輕地端在趙文罡麵前，趙文罡點點頭，慢慢地喝了一杯，然後放下茶杯。

  ??趙文罡有些憂慮地說：“看來，是朕把這場雪看得太簡單了。下雪，原本是一件平常事兒，但如果真的按照玄之宗師的推斷，再加上天象、時運、機緣、劫數等等各種因素，的確能讓人嚼出另一番味道來。”

  ??溫世澤整理了一下官服，緩緩走了幾步，再回頭：“陛下，道極學院讀釋這場雪，隻用了八個字，說，中州之雪，天下之難。在老臣看來，既然道極學院如此讀釋這場雪，那麽朝廷就要做最壞的打算。無數次的劫難已經證明，道極學院的確是竭盡全力，護佑我大宋天下和千萬子民。”

  ??趙文罡轉眼看著宮太卿：“廷議的時候，戶部說的很清楚，是要查訪各地災情，怎麽樣了？”

  ??宮太卿立刻躬身奏報：“啟稟陛下，從當前受災情況看，中州、岱州、澹州為輕，鯤州、瓏州、刑州、銖州略重，煬州、梧州為甚。”

  ??趙文罡站起身，繞過龍椅，走下三級台階，站在兩位老臣中間，說：“那就是說，受災最重的在北方和西北方，這個倒也並不奇怪。本來這些地方，都是高寒地區，這場雪集中在北邊是情理之中。”

  ??宮太卿接著說：“陛下，接下來就不是簡單查訪，而是要切實賑災，給大宋百姓一個希望，一個依靠。”

  ??趙文罡點點頭：“那麽，派往九州賑災的欽差大臣，可有人選？”

  ??宮太卿說：“回陛下，有。”

  ??趙文罡說：“說說看。”

  ??宮太卿揚起頭，說：“此次賑災，臣請選派四位欽差大臣，目前，三位已經有了人選。他們是戶部右侍郎寧邦清，去岱州、澹州。戶部左侍郎穀陽剛，去鯤州、刑州。因為銖州路途遙遠，派出了吏部右侍郎段子羽。”

  ??溫世澤有些意外：“還有一位呢？”

  ??宮太卿看了一眼溫世澤，再轉身麵對著趙文罡，說：“臣請陛下恩準，在受災相對較重的煬州、梧州、瓏州，從諸皇子裏遴選出一位來，以彰我大宋皇家威儀，以示我朝廷賑災決心。”

  ??趙文罡想了想，說：“嗯，這個考慮還是不錯的。準！”

  ??宮太卿微笑，躬身：“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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