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演武場上，教頭許良有些心不在焉。

  ??這演武場原本有三個教頭，負責教導一些陸家子弟修煉。

  ??他們雖然都不是陸家人，可能夠當上陸家教頭的，至少也算有些實力。

  ??三個教頭之中，許良位居第二，已經到了四象境中期。

  ??但這一整個上午，他的眉頭一直不曾舒展。

  ??實力在他之上的王教頭，自從被大長老召去後，一直沒有回來。

  ??按理說，少了王教頭，許良應該高興才是。

  ??但他昨晚喝了一夜的酒，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他知道了王教頭去了哪裏，同為陸家的下等人，他也有一些侍衛朋友。

  ??巧的是，王教頭被大長老一掌拍死的那天，許良的朋友也在場。

  ??王教頭的屍首正是那侍衛朋友親手所埋。

  ??埋了王教頭後，許良的朋友便找上他，兩人喝了半夜的酒。

  ??得知舊友死得這麽冤屈，許良不免心有戚戚，一大口濁酒下肚，呼出一股濁氣。

  ??“人命還真是卑賤啊，說殺就殺了，明明老王沒有犯半點錯。”

  ??“這你可就說錯了，人命是很尊貴的……一直都是。”那侍衛也同樣灌了口酒，仿佛沉到酒裏就能忘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

  ??“尊貴？嗬嗬……”許良冷笑一聲。

  ??“人命都是尊貴的，隻不過有些玩意兒長得跟人似的，實際上在人的眼中，隻不過會說話的畜生而已。”

  ??侍衛沒有明說，但許良知道，他是再說他自己。

  ??可他說的就僅僅是他自己嗎？

  ??那些奴隸，那些侍衛，那些家丁丫鬟，誰算得上真正的人呢？

  ??還不都是些會野狗羔羊，隻不過會說幾句人話而已。

  ??哪怕做了教頭，還不是說殺就殺了？

  ??主人烹羊宰牛的時候，有考慮過牛羊從未犯錯嗎？

  ??不，在主人的眼中，身為牛羊本就已經是最大的過錯。

  ??“可這世界就是這樣，在上麵那些大族子弟眼中，我們都是畜生，可他們呢，在更大的宗門眼中，他們同樣是能夠定期吐錢的畜生。”

  ??“宗門之上，還有更大的宗門，還有皇親國戚，還有皇家。皇家夠大了吧？可誰又能保證，皇家之上沒有更強的龐然大物？”

  ??“蟲子吃泥巴，小魚吃蟲子，大魚轉眼又會將小魚吞入腹中，可這些大魚小魚，哪個能猜到漁翁正站在岸邊望著這一切？”

  ??“你還算好了，有個平民身份，是在不行卷起東西跑了就是了。可像我們這樣的奴隸啊，想跑也沒有地方可去，不管被那個大家族抓到，回過頭來還是個奴隸。”

  ??侍衛仰頭，倒幹了泥瓶中最後一滴酒，於是往瓶裏加水涮了個幹淨。

  ??濁酒本就摻過了水，再摻一次也沒有太大差別。

  ??“能跑，可又能跑到那裏去？離開了陸家，外麵還有王家張家，哪怕出了城，外麵的外麵還有趙家錢家……”

  ??“不管去到哪裏，奴隸下人永遠都是奴隸下人，生了孩子也還是奴隸下人，祖祖輩輩，子子孫孫，該是下等人，永遠是下等人！”

  ??侍衛口中言說，怒從心起，憤而將手中泥瓶砸碎。

  ??“呃，老哥，這泥瓶退回去還有一個銅板兒呢！”

  ??“抱歉抱歉，下次喝酒還你。”

  ??“唉，算了算了，反正也不知道還沒有下次……”

  ??許良歎了口氣。

  ??“教頭，許教頭？”

  ??突然的聲響將許良的思緒拉回。

  ??“啊，怎麽了？”許良頓時嚇出一個激靈。

  ??然而，在他麵前的隻是一個普通的青年。

  ??“許教頭，在下有些修行上的事情想請教，不知教頭是否方便？”那青年又道。

  ??許良一時間沒有回答。

  ??實際上，他並沒有反應過來。

  ??他雖然名義上是陸家的教頭，可在這陸家的，又有誰真把他當一回事？

  ??更不會有人對他如此客氣。

  ??許良不由得朝那青年多看了幾眼。

  ??“唔，未入兩儀，年紀偏大，看來天賦並不算高，有些陌生，但看著又有點臉熟……但，陸家真有這年紀了還在引氣入體的族子？”許良心中暗想。

  ??但來人畢竟難得的客氣，許良也不願惡語相向，隻是委婉問道：“這兒是陸家演武場，閑雜人等是不允許靠近的，不知道閣下是？”

  ??“喂，你這教頭，怎麽說話呢？”

  ??年輕人未開口，其身後卻是傳來一聲喝罵，聽得許良直皺眉。

  ??又是誰家的頑劣之徒？許良不禁朝那青年身後的侍衛們看去。

  ??等等，這些好些都是陸家的侍衛？

  ??許良不禁咽了口唾沫。

  ??誰知那青年不但不惱，反而朝身後侍衛訓道：“我是來請教這位教頭的，你們都放尊重點。”

  ??等聽得老三他們齊齊稱是，青年這才轉回來，對許良拱手道：“在下陸風，有些事情向教頭請教。”

  ??陸風……陸風？

  ??那個失勢的家主嫡子，被長老們廢去修為的窩囊廢陸風？

  ??許良當即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在陸風還小的時候，許良的確帶過他一段時間。

  ??在許良的印象當中，陸風其實天賦極好，以前便是陸家小輩中的佼佼者。

  ??隻可惜……

  ??經脈盡斷，注定隻是廢人一個。

  ??陸風擊殺二長老，重傷大長老的事情早就被大長老掩蓋下去，知道這件事的除了老三七人，也都是些追隨大長老的侍衛，是故陸家上下沒有任何人知道發生了什麽。

  ??因此，許良也暗自鬆了口氣，至少知道對方不是來找他麻煩的。

  ??本不打算搭理，可轉而又想到了昨夜飲酒之時，那侍衛朋友對他說的那些話。

  ??本都是可憐人，何必要相互貶低？

  ??於是許良望了周圍一眼，確定周圍除了三三兩兩的陸家弟子和陸風身後的侍衛以外，再沒有其他，這才點頭問道：“你想問些什麽？”

  ??“有勞教頭了，我想知道這靈氣入體之後，該做些什麽？”

  ??引氣鍛體之後，是開兩儀之境，這點小事老三這些侍衛當然是知道的。

  ??可知道歸知道，想要讓他們說出個一二三來，卻是萬萬不能的。

  ??這就好比每個人都會吃飯喝水，可吃下去的飯喝下去的水究竟到了哪裏，有益的東西如何被身體吸收，被吸收後又是怎麽充實全身的……這些事卻沒有多少人能夠說清楚。

  ??而且就老三這些人，自然是不可能有人手把手教他們，所得的一切其實都是憑著自己感覺硬莽出來的。

  ??七個人裏，就有五種不同的說法，就算這些家夥真敢教，陸風也不敢真的學。

  ??所為術業有專攻，專業的事還是該請教專業的人。

  ??所以陸風出現在了許良的麵前。

  ??許良也不藏私，讓陸風伸出了手，隨即開始查看陸風真實的境界。

  ??“引氣入體，兩儀未開……”許良一邊感受著陸風體內的經脈狀況，一邊思索道：“這經脈倒是極為堅韌，完全可以嚐試構建兩儀……”

  ??“等等，不對……”

  ??忽然，許良停了下來。

  ??這一舉動顯然嚇到了陸風，他急忙問道：“怎麽，問題很大？”

  ??“不不不，恰恰相反。”許良擺了擺手，“心竅已經有了雛形，這算是一隻腳已經踏進了兩儀境，兩儀又被稱作兩竅，既心竅和首竅，既然心竅已開，接下來隻需要再開首竅，兩竅鞏固共鳴，便是兩儀境了。”

  ??原來已經快入兩儀境了，陸風不由得鬆了口氣。

  ??剛才他還在擔憂，這穿越過來的身軀和這個世界的人會有不同。

  ??畢竟在原來世界，隻有心室腦幹，那有什麽心竅首竅……

  ??“嚇死我了，差點以為自己沒法子修煉呢……”陸風忍不住小聲嘀咕。

  ??盡管他的聲音極小，卻還是被近在咫尺的許良捕捉，聽著陸風嘀咕，許良忽然愣住了。

  ??“許教頭，你怎麽了？”察覺到許良的異樣，陸風趕忙問道。

  ??畢竟事關陸風的未來，他不得不謹慎一些。

  ??“沒，沒什麽……”許良有些心虛地回答。

  ??就在剛才，他忽然想起來，自己曾聽聞陸風的經脈盡斷，早已是廢人一個。

  ??道聽途說果然不靠譜，許良剛才還觀察過陸風的靜脈，堅韌得都快趕上他自己了，那有半點經脈有損的樣子？

  ??可轉眼一想，有感覺有些不對，陸風小時候的資質許良也知道一二，畢竟也曾與陸雲並稱陸家倆小天才，怎麽可能這麽多年了還停留在引氣入體？

  ??要知道一些當年與他們年紀相仿的弟子，此時已經在其他宗門當中修行了。

  ??“難道說……”許良沉吟著，腦中忽然回憶起一些江湖消息。

  ??“難道說什麽？”陸風不解道。

  ??許良看了陸風許久，終究還是沒隱瞞，對他解釋道：“是這樣的，我年輕的時候曾聽過一個江湖軼事，說是有個人被仇家斷了全身經脈，從此淪為廢人。可天無絕人之路，機緣巧合之下那人尋到了一塊能助人修複經脈的天才地寶，不但將斷裂的經脈重修於好，且重修後的經脈變得極為堅韌，未過多久，那人的實力便遠超從前，手刃仇家，成為一方豪強。”

  ??“那也得先找到天才地寶才行。”陸風微微一笑，卻轉而問個了看似不相幹的問題：“你覺得家父陸奕如何？”

  ??“陸家主？那當然是沒得說的，家主待人和善，對部下向來極好，甚至願意讓有才幹的外姓人士參與陸家的家族事務，是大家公認的明主。隻是可惜……”

  ??說完，許良的眼底似乎出現了某道身影，不免仰天長歎。

  ??年輕一輩很少有人知道，其實陸家在成為文峰城大族以前，過得並不算好。

  ??直到一個叫做陸奕的人坐上的家主之位。

  ??是他力排眾議，四處招賢納士，甚至不惜屈身去請，這才有了眾多外姓長老，才有了大管家李大為，才有了陸家的今天……

  ??也才有了他許良的今天。

  ??陸奕在位十餘年，其成就有目共睹，陸家能強行撬開文峰城上層的大門，可以說有大半是陸奕之功。

  ??隻可惜陸奕一死，整個陸家便像是被颶風席卷，幾乎每日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傾頹。

  ??連帶著他們這些外姓人，在陸家的地位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甚至是死了，都沒有人來告訴一聲。

  ??“可惜了，若是陸家主健在，這偌大陸家何至於此……”

  ??也許是性情至了，許良甚至沒有刻意壓低聲音。

  ??陸風自然聽見。

  ??老三等人更是低下頭去。

  ??“但陸家還有轉機。”陸風忽然說道。

  ??“轉機，還有什麽轉機？”許良也微微低頭，“如今陸家幾位老祖皆在祖地中，隻知修煉不問世事。一眾陸姓長老把持陸家，整日揮霍無度肆意妄為，外姓長老們要麽被迫離開，要麽幹脆找個理由久不歸來。就連家主辛苦尋來的賢才李總管，如今竟也淪落到在小鋪中看人臉色……這，除非陸家主活過來，否則，哪有什麽轉機？”

  ??“人死又怎麽能複生？”

  ??“抱歉，一時陷入舊情未能自拔，說話有些冒犯了。”許良急忙道歉。

  ??陸風微微擺手表示並不介懷，接著道：“逝者已矣，許教頭不如多看看活著的人。”

  ??活著的人？

  ??許良一臉疑惑。

  ??“有些事情不妨先告訴許教頭，陸家家主之位空置已久，以至於先祖不得不出麵，要求長老們重新挑選家主。”陸風坦言道。

  ??“重選家主？”許良眼前一亮，猛地抬起頭來，“可這陸家被大長老掌控已久……”

  ??“不妨事，先祖必然會在家主大典上出麵，幾個長老並不敢耍過多花樣。”陸風說道。

  ??眼看著陸風一臉自信，許良似乎明白了什麽，反問道：“陸少爺這麽了解，莫非……”

  ??“是的，這此我也參加了，而且我定然當選。”陸風微笑道。

  ??“原來如此。但陸家之中有資格參與的不在少數，

  ??單就年輕一輩中，就有那大長老的親孫子陸興陸雲，二長老的長子陸起聽說已經到了四象境巔峰，

  ??且還有許多族中子弟在其他宗門修行，實力更是不知幾何。”

  ??許良緩緩搖頭，一個個名字從他的口中說出，

  ??“不知陸少爺為何如此篤定？”

  ??在外修行的弟子、四處經商曆練的陸氏子弟，許良這一數就是十來個人名，陸風也是聽得咋舌。

  ??原來陸家還有這麽多人，果真是大家大族。

  ??文峰城外宗門林立，世俗子弟們凡是有些天賦的大多入其他宗門，修習宗門之法。

  ??陸家在文峰城中雖然勢大，可這勢大多靠的是商鋪土地，作為一個崛起不過百年的家族，底蘊還是太差了些。

  ??既沒有能永世傳承的功法，也沒有強大珍貴的武籍，就連高階的法寶武器都寥寥無幾。

  ??但萬幸的是，陸家至少還有錢。

  ??沒有功法武籍，那就隻能讓一些資質出眾的族中子弟到修行宗門去。

  ??雖說花費不菲，可這樣一來既補足了陸家功法武技的短缺，二來又可以借此結交其他世家大族，更重要的是，那些族中弟子在學成歸來之後，便自然而然地帶上了宗門的烙印。

  ??那些想要打陸家主意的大獅子小老鼠，在動手之前也不得不考慮這一重關係。

  ??這是許多缺少底蘊的大小家族慣用的手法。

  ??也難怪這陸家演武場人這麽少，還盡都是一些剛開始發育的小娃子。

  ??若不是許良這麽一說，陸風還真差點以為陸家後繼無人。

  ??“難怪家主大典的日子定不下來，原來大長老是去調回這一部分弟子了。不過這樣一來，難了顯然不止一星半點。”

  ??得知這一消息，陸風不由得皺起眉頭。

  ??“但我依然會贏，也必需得贏。”陸風坦然地望向許良，“這已是背水一戰，退無可退。”

  ??而許良也同樣望著陸風，腦袋微微晃動，似要點頭，又像在搖頭。

  ??“為什麽？”許良幹脆問道。

  ??“因為我與先祖已經立約，”陸風想起當日之事，忍不住在斷後續接的手臂上摩挲，“若不能當選家主，我，立斃於先祖掌下。”

  ??拿命立約？

  ??許良聽得倒吸一口涼氣。

  ??陸風要當家主，幾個長老勢必阻攔，要從身在外宗修煉的家族弟子中脫穎而出，其中難度，可想而知！

  ??別的不說，光是許良所知，陸家年輕一輩中已有人達到了四象境，而那，還是數年之前的事情。

  ??如今，那些人很可能已經到了四象境巔峰，甚至已經八脈貫通！

  ??陸風一個兩儀境都才踏入一半的毛頭小子，拿什麽跟那些人拚？

  ??差距如此懸殊，而且還是以命相搏。

  ??陸風的意思許良已然知曉。

  ??今日前來，表麵上是為了討教，實際上則是拉攏。

  ??若站在麵前的是陸奕家主，許良定豪不猶豫答應。

  ??但若是陸風……

  ??許良搖頭歎氣。

  ??“抱歉，請恕在下……”

  ??拒絕的話還未說完，許良的臉色忽而大變。

  ??靈氣！

  ??勢如狂風般地靈氣，從四周席卷而來。

  ??皆盡湧向陸風！

  ??“少主這是要突破了？”

  ??“是突破沒錯了！”

  ??“天哪，這才多久？”

  ??感受到靈氣席卷，老三等人皆盡瞪大了眼睛。

  ??驚訝之餘，更是欣喜！

  ??而此時的陸風，隻感覺身上的靈氣越來越多。

  ??最後多到連心竅都有些滿溢。

  ??不久，靈氣皆盡衝向天靈處。

  ??陸風的腦袋忽然一空！

  ??隻感覺天靈正中莫名出現了某種東西，正不斷匯聚靈氣。

  ??不多時，天靈之處便形成了一個如同心竅般的竅穴。

  ??“首竅……就這麽開了？”

  ??首竅已開！

  ??陸風正式踏入兩儀之境！

  ??“這莫非，就是經脈重補後的修行速度？”

  ??邊聊著天兒，就進階了？

  ??許良有些不敢相信，可那靈氣不斷在他身邊襲過，如風一般，做不得假。

  ??他忽然想起了那個江湖軼事。

  ??原本他一個字都不曾相信，可如今，幾乎每個字都展現眼前。

  ??缺的，也就是手刃仇家，成為一方豪強的那部分而已。

  ??“既是如此，我當然應該答應。”

  ??那缺少的場景，似乎在許良的眼中一閃而逝。

  ??許良當即重重點頭。

  ??陸風也睜開眼睛。

  ??“此時重大，教頭一時難以肯首也正常。”陸風朝許良微微一拜，“無論如何，今日還是多謝教頭賜教，陸風改日再來拜訪。”

  ??說完，陸風轉身離開。

  ??望著那堅定的背影，許良隻想伸出手去。

  ??不是，我答應了，我答應了啊！

  ??沒聽到？

  ??侍衛們緊跟陸風，在老三帶頭下朝許良微微一拜。

  ??“許教頭名不虛傳，隻一席話便令少主成功進階，實在……不愧是教頭。”

  ??說完，轉頭就走。

  ??留下許良一個人。

  ??默默望著眾人背影。

  ??別急著走，我真的答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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