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咆哮,親情早已變老【6000】
作者:雲檀      更新:2021-08-01 10:52      字數:5772
  總統辦公室內,除了楚衍,似乎任何一個人都能在緊緊閉合的唇齒間嚐到甜腥味,凝重的咬著唇,而眼底更是一片冰雪寒芒。

  楚衍靜靜的坐在辦公桌後,身姿優雅高貴,適才略顯陰沉的麵龐,現如今因為陳惠等人的表情,開始有了絲絲縷縷的笑意,宛如陰霾寒冬綻放而出的一縷陽光,刺目紮心的同時,卻又英俊的令人睜不開視線。

  這就是楚衍,性格孤傲,行事詭譎難測,他像一個看透世事,隱藏幕後的高人一般,冷眼看著世人嬉笑怒罵,即便他也是主角之一,依然可以做到置身事外,無動於衷。隻因楚衍比誰都清楚,錯了就是錯了,他沒辦法以己之德,消弭楚家的罪。既然他沒有這樣的能力,還不如撕破隱晦,將那些潛藏在黑暗裏的魔獸悉數放出來。

  人這一輩子會遇到很多人,永遠都想不到會在路上和誰相遇,和誰相親相愛,又會和誰反目成仇,有人說一切皆是命中注定,世人注定掙紮不得。

  楚衍並不是一個心善之人,有人說他善,有人說他惡,孰是孰非,眾人百口莫辯,爭論不一。

  中國有秦始皇,滅六國,實現華夏大統,創立中央集權製,但就是這樣一個鐵腕政治人物,卻暴虐無比,行殺戮之能事,自古以來評價不一,有人說嬴政是千古一帝,有人卻說他是曠世暴君。

  西方有希特勒,他能憑借豐富的語言才華和雄辯論據擁有大批追隨者,他能因為愛護小動物,一生食素,卻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發動了滅絕政策,屠殺了大量猶太人,有人說希特勒殘暴,當年有人卻覺得希特勒是英雄。

  自古以來,誰是誰非,各有爭論,通常結論掌握在多數人手裏,於是少數人便成為落敗的那一方。

  楚衍自知不是一個好人,但也不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他坐在這個位置上,不是沒有殺過人,手上不是沒有沾染過鮮血,如果能夠為善,他又怎會走上地獄大道呢?

  總是會想起小時候,他相信他出生的時候,身體一定是潔淨的,隻不過壞境造就人生,他沒有因為心理變態嚐試去報複世界,已經算的上很良善了。

  其實世人都一樣,當別人道盡是非,傷害你的時候,你又何曾沒有說人是非,傷害過別人,這麽看來,究竟你是別人眼中的壞人,還是別人是你眼中的壞人?

  有人說,花有兩麵,一麵朝陽,一麵背陰;人有兩麵,善者為佛,惡者為魔。於是佛開始說話了,她笑容慈悲,溫暖看著世人,聲音如三月暖陽:“花開生兩麵,人生佛魔間。”

  楚衍尊敬一位女人,她的名字叫楚錦秋,她想愛的時候大膽愛,即便楚家傷害她,與她絕情的斷絕關係時,她也能做到不心生怨憤和隔隙。

  墓園相見,短短一麵,他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已婚婦人。

  沒有閑言碎語,說話更加不會拐彎抹角,模棱兩可,她跟楚修文說話,擁有豐富的學識和見地,那樣犀利的言辭能夠直接擊中一個人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他那時候覺得,這個姑姑說話真的很直接,一點也不給人麵子。

  後來,他從白素身上看到了品姑姑的縮影,白素演講和談判,言辭犀利,又豈是品姑姑能比擬的?所以白素站在了政治軍事舞台上指揮若定,而品姑姑洗盡鉛華,甘心放下所有光環,為人妻母。

  那時候的他,隻覺得白素跟品姑姑很像,但塵世真相盤根交錯,於是生生錯過了探尋時機,一錯便錯過多年,鑄就許多無法挽回的傷害。

  而今天,楚衍身居總統辦公室之內,他試圖把傷害降到最低點,認識白素之前,無論生死,在他看來不過是睜眼、閉眼而已,但認識白素之後,他開始有所期待,有所害怕。

  生活讓人期待,現實讓人害怕。比起死亡,他終於開始向往能夠好好的活著,而活著,才能擁有改變人生,改變時局的希望。

  如今,楚衍眸色深幽,他看著陳惠、楚修文和顧維,眼前三個人,對他來說,曾經都是親人,不管怎麽說,他們養育他長大,給他良好的教育,但為什麽連感恩都會溢滿憤恨呢?那麽壓抑,透著沉窒的寒。

  究竟是他們冷,還是他冷呢?

  他開口說話了,依然清淡的眉眼,但骨子裏的戾氣和寒氣卻異常清晰明刻。

  ——都是為人父母的人,有時候害人之前,可曾將心比心,設身處地的為他人想一想?我嶽父辛苦培養一個女兒很不容易,花費了多少心血,可害人者一個決定,一句話就足以毀滅一個人,所以不管說什麽,做什麽之前,能否留點人性,口下留情?

  ——雖說我一直喜歡自欺欺人,我欺騙自己的同時,也在欺騙素素,我騙她說感謝那些讓我們痛苦的人,因為痛苦,有時候也是一種成熟。但今天我真想說一句話,通過傷害別人來掩飾自己的過錯,這種行徑讓人覺得很可恥。

  ……

  陳惠手指微微顫抖,如遭雷擊的那個人還有楚修文,震驚不已的顧維。

  楚衍不會無緣無故在這個節骨眼上拿白素說事,他忽然在這個時候提起白素是什麽意思?

  “阿衍,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扯上……白素?”最終,率先說話的那個人是顧維,她死死的盯著楚衍,眸子宛如翻湧不息的雲,那些雲似乎積壓太久,雲層太厚,隨時都可能幻化成雨,砸落人世間。

  她在緊張,同樣緊張的還有陳惠和楚修文,屏住的呼吸,透著壓抑,似乎能夠瞬間就抽走空氣中的氧份,要不然怎麽會那麽凝滯,停止流動的空氣裏,漂浮出寂寞無望的塵埃,寂靜遊走,吸進鼻翼間,紮進心窩處,傳來一陣細密的疼。

  “前不久,我和素素在一起談話,她說她以前不相信宿命,但她現在信了。”楚衍聲音輕飄飄的:“她說,她出生的時候,她母親死了;她兒子出生的時候,她又死了……”

  顧維臉色一變,眸光驀然射向楚衍,宛如寒芒利刃,驚聲道:“……楚衍,你在亂說什麽?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顧維大受打擊,同樣遭受打擊的還有楚修文和陳惠。

  楚修文臉龐微微抽搐著,聲音仿佛從喉嚨裏迸出來一般:“那個兒子是誰?”如果母親是陳希的話,那兒子呢?白素北海遇難那天,楚文緒出生,除了楚文緒還能是誰?況且不久前楚衍說楚文緒不是唐天瑜的孩子,而是錦秋女兒的孩子……

  楚修文腦袋發疼,好像有人拿著鐵杵在裏麵肆意亂搗一般,疼的他太陽穴突突的跳動著,無助而倉惶。

  楚衍淡淡的看了他們一眼,唇角微揚:“我妻子遇難那天,我兒子出世,你們說兒子是誰的?”

  陳惠心頭一縮,眼睛頓時就紅了,閉上雙眼,咬牙道:“修文,我們回去,他編了一個完美的大謊言,現如今故意耍我們,別信了他的話。”

  陳惠在發抖,如果之前的發抖還能勉強維持的話,那麽現如今剛想站起身,就腿腳無力,直接跌坐在了沙發上。

  楚衍也是在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陳惠老了。

  楚衍無視陳惠,繼續慢條斯理道:“素素生日不是11月,她是12月24日出生。”傷口太淺,他還沒撒鹽呢?受不了了嗎?

  陳惠臉色蒼白,死死攥著拐杖,唇瓣緊緊抿著,拐杖因為不穩的情緒,沒有規律的顫動著:“別說了,我不會相信的。”楚衍在騙人,這男人太惡劣了。

  楚修文腦袋一片空白,心口在痛,就連槍傷位置也在痛。而顧維呢?顧維呆呆的跌坐在沙發上,臉色慘白。

  “當時品姑姑出車禍,跟她一起出車禍的還有一個女人……”楚衍看向勉強鎮定冷靜的楚修文,見他似是意識到那個女人是誰,不由笑了笑:“沒錯,她叫陳希。”將雙手擱在桌上,閑適的敲了敲,這是楚衍思考問題時慣常出現的小動作,他微微皺眉道:“該怎麽告訴你們呢?真傷腦筋……這麽說吧!陳希抱錯孩子了,她把那個孩子交給了白毅,就連白毅本人也不知道他養了27年的女兒根本就不是故人之子,而是楚家的孩子,是品姑姑的女兒……”

  “夠了——”陳惠唇瓣哆嗦,顫顫道:“別說了,我命令你不要再說了。”怎麽可能會這樣,她不接受,也不能接受。

  楚衍表情冷,聲音更冷:“真相是不是難以接受?我打算有空的時候去墓園好好看望一下品姑姑,不……正確的說,是我的嶽母,我想跟她好好談談,把這些年楚家是怎麽善待她女兒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的講給她聽,然後認真分析一下,這種行徑,究竟值不值得被原諒。”

  “這一切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無視楚衍的諷刺,陳惠眸中一片死寂,甚至沒有了焦距。心口傳來劇痛,痛得她隻能下意識依循本能抽著冷氣。她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

  “你覺得我現在有心情編謊言欺騙你們嗎?我妻子和女兒現如今生死未卜,我看起來很閑嗎?”楚衍目光冰涼,掠過他們,竟是一點暖意也沒有:“如果不相信,找信任的人去做DNA,總不至於全世界做DNA的人全都是唐天瑜的人吧!”

  “……她知道這件事情嗎?”那個她指的自然是白素,楚修文聲音嘶啞,仿佛被巨石碾壓過一般。

  楚衍眸色漆黑,透著如許暗夜光華:“知道,不過不打算相認,知道她是楚家人那天,她哭的很傷心,她覺得她有這樣的身世,對她來說是一種恥辱。”

  這話毫不留情,一字字紮進陳惠和楚修文的心裏。痛嗎?與其說痛,還不如說是撕心裂肺……

  “品品——”

  一聲悲鳴,悲慟入骨,陳惠聲音嘶啞,血氣衝進雙眸裏,眼淚瞬間便爬滿布滿皺紋的臉龐。

  楚修文雙手掩麵,遮住潤濕的眼角,但卻難以掩飾顫抖的手指,喉嚨仿佛被人卡主一般,艱澀難忍。

  顧維呆呆的坐著,垂眸望著地毯,仿佛那裏有什麽奇珍異寶一般,宛如石雕靜坐,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之中,唯有楚衍,眸色涼涼的,嘴角笑容依舊。

  這時候,所有人都在哭,都飽受打擊,唯有他在笑,他覺得很好。

  道盡一切的楚衍,開始工作了,他沒忘記他的職責,他是總統,有些工作是不能被懈怠的。

  今日工作,今日完成。這是他奉行的工作態度,他這個非楚家人,為了楚家政權,還真是煞費苦心,鞠躬盡瘁啊!

  看了看腕表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他就要參加新聞發布會了,半個小時可以做很多事情了,比如說把桌上的文件盡可能批閱完,下達給旗下各司部門。

  他想他會工作的很愉快,因為有哭聲作為背景,壓抑的氣氛作為輔料,如此緊繃凝滯的氣氛,能夠在很大程度上調動他工作的積極性。

  遊覽文件,在上麵簽下“楚衍”兩個字的時候,他微微笑了,宛如陽光射進寒潭,破冰而入,在裏麵折射出點點細碎光華。

  佛說:“今日執著,注定明日後悔。”

  一個人的煩惱通常在錯誤中蔓延滋生,但罪惡終究要在無盡的毀滅中宣告瓦解。

  前段時間看到一副對聯,覺得意思很好。

  “開口便笑,笑世間可笑之人;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

  可惜楚衍參不透,也不想參透,他在塵世生活太久,首先學不會的就是寬容。不過有一個道理楚衍還是懂的,比如說:逆風揚塵,塵不至彼,還墜自身。

  他抬手拿另一份文件批閱的時候,淡淡看了一眼陳惠,老太太掙紮站起,在楚衍剛掀開一頁文件時,地毯上傳來“砰——”的一聲響,緊跟著楚修文和顧維先後起身奔到陳惠身邊。

  “媽——”

  “媽——”

  楚衍繼續翻閱文件,不過卻淡淡的拿起電~話,撥通了喬梁的專屬內線:“來看看,老太太暈倒了,依我看,應該很嚴重。”

  放下話筒,笑了笑,能不嚴重嗎?都暈倒了。

  或許,他真不是一個好人。

  眸光落在辦公桌一角,那裏擺放著一個相框,是他和白素的合影照。

  舊金山街頭,他從身後抱著她,將她圈在胸前,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含笑親吻她的臉頰……

  她在錯愕中,眸光溢著水光,嘴角笑容似是有些無奈……

  在這樣一個午後,楚衍心事漸安,看著相框裏的她,眼神一寸寸柔軟起來。

  ——我不擔心你,因為我知道,不管你走多遠,終究會回到我身邊的。我是你丈夫,在你熟睡的時候,偷偷在你我心間係了一根線,所以你不回到我身邊,還能去哪兒呢?

  ******

  白墨有些昏昏欲睡,一場手術幾乎壓榨掉她所有的精力,所以現如今她困極了,趴在白素的肩上,極力睜著眼睛,她們還沒回家呢?不能睡……

  街道上,人潮擁擠,下午時分,又是周五,逛街的人大多是女性,衣裝時尚,雖是冬季,卻露出修長惹人遐想的長腿,春色明媚。

  “要回家嗎?”白墨看著那些女人,聲音很輕。

  “嗯。”白素單手抱著白墨,快步疾走,呼吸間有白霧在冷寂的空氣裏寂靜漂浮:“疼嗎?”

  “……不疼。”因為說謊,白墨小小的內疚,很快就改口道:“我偷偷跟你說,你可別笑我。”

  “不笑。”白素注意周圍動靜的同時,還不時查探著路段標記。

  “有點疼。”畢竟是個孩子,話語間多少有些委屈。

  白素心內柔軟:“有點?”

  “對,隻是有點。”白墨伸出小拇指,在白素麵前用拇指點了點小拇指指尖,輕輕笑道:“隻有這麽一丁點。”

  白素眸光溫和:“看到你這麽堅強,我很欣慰。”

  “通常堅強的女人,長大後情路都會很坎坷。”寒氣比較重,白墨冷的臉色發白,最重要的是傷口很痛,她隻能通過說話來轉移注意力。

  “是誰告訴你的?”白素微微皺眉,這話不應該從一個孩子口中說出來。

  “我自己總結的,比如說你和養父,溫阿姨和徐叔叔。”

  “呃……”白素一時無言,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們隻是例外,你不能以我們為例子,這世上平平淡淡,順風順水的愛情有很多,我們身邊沒有,並不代表別人沒有,也許以後你會遇到。”

  “……”白墨忍不住笑了起來,笑的傷口那裏傳來淡淡的疼。

  “你在笑我?”雖然這麽說,但白素並沒有生氣的跡象,反而鬆了一口氣,她一直擔心白墨情緒失落。所幸一路上白墨很堅強,從未讓她擔心過。

  白墨話裏還帶著笑音:“你在教我早戀嗎?”

  “你現在還是學習比較重要,早戀的話……這個年紀,似乎太早了,不合適。”白素說話總是清清淡淡的。

  白墨趴在白素肩頭,看著不遠處寒冬擁抱的男女,開口說道:“我覺得還是不愛一個人會比較好,這樣的話不容易受傷,我們之前說好的,我要留在你身邊,照顧你一輩子。”

  白素笑了笑,墨墨還太小,等她有一天長大了,遇到那個可以把她放在心間疼愛的男人,她或許就會改變主意,而現在這個年紀,這個場合並不是探討這個問題的時候。

  “為什麽不坐出租車回去?”白墨好奇開口。

  “我們沒錢。”

  “……我想起來了,你把錢都交給了高醫生。”白墨皺眉道:“他很怕你,如果你不給他錢的話,他也不會說什麽的。”

  白素起先沒說話,抱著白墨穿過人行道,聲音緩緩傳來:“孩子,你要記住,縱使我們在逆境和貧窮中生存,也要學會最起碼的尊重。沒有人有義務對你好,除了你的親人和愛人,所以施與受必須建立在尊重的基礎上……”

  白墨心有觸動,嘟著嘴,想來還是有些不放心:“那位高醫生會不會報警?”

  “不會的。”因為一個人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高斐並非一個不明辨是非的人。更何況,縱使高斐報警,她也不會對他施加報複,這是她的原則。

  “那我們怎麽回去?”雖這麽問,但白墨並不擔心。也許在白墨的眼裏,白素是無所不能的,縱使沒有錢,她們也可以依偎著挺過去。

  白素嘴角含笑,指了指前方的地鐵入口:“坐地鐵。”

  隻有兩枚硬幣,隻夠坐地鐵,最重要的是地鐵人多,就算有人要追殺她,逃亡起來的話,也比較方便,不過人多也有麻煩事,比如說她這張辨識度太高的臉龐,難保不會被人認出來。

  凡事都有兩麵,有利有弊,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