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國美夢,不離不棄一家人【5000】
作者:雲檀      更新:2021-08-01 10:48      字數:4735
  總統府。

  白素和楚衍離開的時候,並不順利。

  地下停車通道裏,如果不是確定觸目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白素會以為她在夢中,而且夢中做了一個有關於政客僵持的國際大片。

  她和楚衍前麵不遠處,站了一群人,穿著清一色的黑色西裝,以楚修文為首,足有五十多人。

  而她和楚衍身後呢?同樣站著一群黑衣警衛,人數多達百人。

  明亮的地下車庫裏,父與子對視,楚修文目光寒冽,楚衍目光深幽。

  “你和我,談談。”最先開口的是楚修文,那麽沉穩的語氣,完全讓人猜測不到他的內心喜怒。

  不過,依目前這種情形來看的話,他怕是內心什麽情緒都有了,但卻唯獨沒有歡喜。

  楚衍握著白素的手緊了緊,然後鬆開,麵對她,跟白素無波的雙眸對視一眼後,雲淡風輕的笑笑,那笑是安撫的微笑。

  幫她整理了一下風衣,楚衍握著她的雙肩說:“你喜歡喝元鞍山盛產的大青袍,我在辦公室裏給你留了一些,上去讓亞楠泡茶給你喝,怎麽樣?”

  白素看著他,他這是不希望她在場,喝茶隻是借口而已。

  楚修文希望跟楚衍單獨談談,她在場自是不好。適當的時候給別人空間,這點認知她還是有的。

  平靜轉身乘坐總統專屬電梯,電梯門關閉的時候,她看到楚衍溫暖的目光,然後他的嘴角緩緩流溢出淡淡的微笑……奈何,電梯門關閉,她不知道當她離開之後,楚衍的笑容是否還能繼續維持下去,但她知道她嘴角的笑容怕是維持不下去了。

  她沒去總統辦公室,而是去了天台。

  那裏風景很美,站在高處,可以俯覽三分之一的S國街景,密密麻麻的高架橋在夜色中織就出一片璀璨絢爛天地。

  在她周圍,灌木青翠,秋天花朵兀自綻放著屬於它們特有的芬芳和熱情。

  雖是天台,假山、池塘、花圃、白色雕花藤椅應有盡有。猶記得當年,第一次走上這個天台時,她對副手邵凱說:“阿凱,以後我們的天下將在這裏落地生根。”

  當年的豪言壯語,當年的心潮澎湃,最終化為現如今的千帆過盡。

  手機響起,上麵閃爍著熟悉的手機號碼,沒有登記名字,但她知道是誰?這組號碼當初以她和白荷生日選的號,隻是看著,沒有接聽,身體裏就會升起一股嗜血的疼。

  任由鈴聲響起,心有所觸,低眸,她看到了樓下的……他。

  漆黑夜色下,總統府花園燈光耀目,那麽蒼白的光線,刺得白素眼睛一陣陣發疼,似乎有霧氣覆蓋而上。

  有一個男人穿著黑色大衣,仿佛能夠融進夜色中。

  他站在背光處,仰臉看著上方。

  樓上,樓下,距離並不高,她知道他能看到她,她也知道身為情報局,國情局負責人的他,如果想要找到她的確切方位,簡直是易如反掌。除非她不願意讓他找到。

  這個電話來的太突然了,在這種情況下看到父親,更讓白素措手不及。

  她沉沉的看著他,父親亦是。她不知道,當父親仰臉看她的時候,在他的內心深處究竟有著怎樣的情感變遷。

  夜色太冷,父親大衣領子豎了起來,搓著手,站在下方變換著方位,似乎想要看清楚她。

  如今的父親,隻是父親,沒有身為高官的盛氣淩人,有的隻是驚喜不安下的徘徊和遲疑。

  終於還是接通了電話。

  她沒有主動開口說話的習慣,而父親可能等待太久,等的都快絕望了,所以當電話接通的時候,他忽然沉默了下來,甚至連呼吸似乎都變得愈發緩慢起來。

  “素素,我是爸爸。”低沉磁性的聲音,屬於父親的聲音。

  那聲“爸爸”已經滾在了舌尖,但她卻聽到喉嚨裏發出一道痛苦的哽咽聲,連忙將手機拿遠,深吸幾口氣,壓下即將奪眶而出的霧氣,低低的應了一聲:“嗯。”

  沉默片刻,父親沉聲道:“今天我也在國宴廳。”

  “……”淚水就那麽不爭氣的再次湧上了眼眶。楚衍把所有高官都邀請到了現場,她知道他在的,一直都知道。

  “能夠再見到你,爸爸……很高興。”她看到父親掄起手臂背對著她,似乎擦了擦眼睛。

  她不說話,是因為痛苦讓她完全說不出話來。

  “素素,爸爸想過了,一家人能夠在一起是最重要的。當年讓你和白荷發生那種事情,都是爸爸的錯。我身處國情局,掌握國家隱秘情報,得罪人是常有的事情,恐嚇信函時常收到,但我沒想到有一天會讓你和白荷遭遇這種事情,是爸爸的錯,都是……爸爸的錯。”

  白素淚流滿麵,搖著頭,愧疚和自責盈滿周身。

  不是他的錯,不是的,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是她的執拗,害死了白荷。

  白毅聲音沉痛,發自肺腑道:“我知道你在感情裏受了傷。孩子,回家吧!爸爸卸職局長一職,如果你覺得S國是你的傷心地,我們一家可以去國外定居,隨便哪裏都可以。爸爸不讓你受委屈……”

  白素忽然蹲在地上,壓抑的哭了起來,那聲“爸爸”就那麽流溢而出,她一遍遍的叫著“爸爸”,似乎想將兩年來失去親情的空缺在一瞬間都補齊了。

  而白毅呢?希望動用親情,說服白素回去,但白素怎麽甘心呢?

  離開S國,去一個誰都不認識她的地方重新開始,是她不敢奢想的夢境。大仇未報,她怎麽甘心?

  白家,她哪還有臉回去?在白荷那麽淒慘絕望的死在她麵前時,她怎能裝作沒事人一樣,心安理得的承受父母的關愛和喜悅?

  沉寂中,白素一字一字說道:“遠離痛苦,定居國外,這是一個夢。”至少在她沒有報仇之前,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美夢。

  “夢境雖然虛幻,但如果我們肯創造的話,總有一天它會變成現實的。”白毅聲音有些急切。

  “白荷怎麽辦?”她忽然開口問道。

  白毅不說話了,或許他沒有想到白素會在這個時候忽然提起白荷,當年白荷被炸得粉身碎骨……那是白家的禁忌,不能提,也不敢提。

  有些傷痛需要放在沉默裏,才能執拗的挺下去,一旦放在唇齒間,勢必傷人傷己。

  死寂的沉默裏,白素眼神深幽,話語輕飄:“白荷的靈魂還在S國上空漂浮,受盡了摧殘和折磨,我時常能夠在夢裏麵看到她在對我哭,她總說她很疼,可當我問她哪裏疼的時候,她又說不出來了,於是我知道她全身上下都在疼……”

  “素素……”白毅這聲輕喚顯得格外沉重,藏著太多的痛苦和噬心之痛。

  白素置若罔聞,徐緩說道:“我知道她很疼,親眼目睹她死亡的那個人是我,對這一切無能為力的人是我。爸爸,我是誰?他們都說我是赫赫有名的談判專家,在我手上幾乎沒有失敗案例,但我卻救不回來我的妹妹。我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被人糟蹋……”

  話落,電話裏一片死寂。

  靜,那樣的寂靜足以將一個人的心髒絞殺的血肉模糊。

  “你說什麽?”終於,白毅開口,聲音艱澀,因為不敢置信,他的聲音甚至在發顫:“素素,你說什麽……”

  那麽輕的語氣,那麽小心翼翼的試探。緊繃下隱藏的恐懼,那麽……痛。

  白素扯了扯唇角,她應該笑著說悲傷的事情,她應該傷心痛苦的放聲大哭,但她卻該死的平靜,平靜的近乎詭異。

  “爸爸,僅僅隔著一道門而已,一個又一個男人進去,然後再出來……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我的心……我的心很疼,我寧願裏麵那個女人是我,也不願意是白荷,她是我妹妹,是那個每天跟在我身後受了委屈就躲在我懷裏撒嬌的妹妹,可是我都讓她遭遇了什麽?”

  “不,這不是真的……”

  樓下,白毅似是受了什麽打擊一般,腳步向後踉蹌了幾步,那個偉岸堅強的男人,當年兩個女兒慘死都沒有擊垮他,但他現在卻因為白素的話,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手機裏傳來“砰——”的一道尖銳的巨響聲,他把手機給摔了,他嚐試從地上站起身,但剛站起身的時候,卻因雙腿無力,再次跪在了地上。

  這一次,他良久沒有反應,頭低垂著,像一個被淩遲處死的罪囚一般,然後白素看到他捂著臉,肩膀聳動……

  他在哭。

  爸爸,白荷死後屍體被炸,她死前遭遇,淹沒在這場爆炸案裏,沒有人知道,也無需知道,隻要我知道就可以了……我將永遠深深的刻在我的骨頭裏。

  爸爸,你花費那麽大的心力和精力栽培我,你說你的女兒應該站在總統府為國民謀福利。

  我聽了你的話,我每天盡可能的縮短睡眠時間,我把我的心血和熱情奉獻給了國家。

  你說:“孩子,國家是我們的避風港,但我們不能隻接受,而不給予,這是不對的。”

  於是,我那麽熱愛這個國家,熱愛我的工作,我生怕我的每個決策會給國家和國民帶來無法挽留的過失,我每天戰戰兢兢,僅僅是因為我要對得起我的身份。

  爸爸,他們要綁架的人原本是我,但白荷那個小傻瓜,卻為了救我,反而把命給搭了進去。

  爸爸,別難過,難過讓我來承受,我已經在罪惡的深淵裏沉浮掙紮了兩年,在這方麵我有經驗,隻因我已經習慣了疼痛。

  你放心,糟蹋白荷的那五個人被我給殺了。第一次,我折斷國民腦袋的時候,我的心是歡喜的。

  那五個人中有一個人是綁匪頭目的哥哥,我開槍射殺了他,用我的右手。

  爸爸,你知道嗎?我的右手廢了,這隻手曾經是你的驕傲,你說你的女兒是神槍手,你說你的女兒槍法如神,無人能及。

  我的右手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他們打斷的。鐵棍落下來的時候,我聽到我的骨頭在哭泣。我不疼,真的。我在笑,我笑他們太可憐了。

  但笑容和眼淚從來都是相輔相成的,前一秒可能還在笑,後一秒也許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我屬於後者。

  白荷被他們開槍打死了,我數著呢?五槍。

  綁匪頭目說我殺了幾個人,就會往白荷身上打幾槍。

  那五槍分別打在了白荷的四肢和胸口上,白荷說她冷。

  一個殘廢,一個垂危之人,在絕境中緊緊的擁抱在一起,我也覺得很冷,暖不熱啊!暖不熱……

  爸爸,這些年,我一直在問自己,這個世界怎麽了?它怎麽能夠這麽冷酷的顛倒人世生死無常?怎麽能夠這麽殘忍的讓你和母親白發人送黑發人,在我和白荷的靈前老淚縱橫?

  我問自己,我的理想和信念,我當初報效國家的激情,我對別人的依靠和信賴都到哪裏去了?

  爸爸,我一直推崇正義,可是我的正義被邪惡給無情摧殘了,於是正義……它隻是弱肉強食下的一個屁,我今後再也不會那麽傻了,如果隻有以惡製惡,才能複仇的話,我將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是出賣我的靈魂。

  對不起,我注定要走上一條讓你失望寒心的道路,哪怕那裏布滿了泥濘,哪怕需要我一路滾過去,我也在所不惜。

  我總是會想起小時候,那時候我們是多麽的快樂和幸福!陽光下,我們的笑容在塵埃裏散發出耀目的光芒。

  白荷騎在你的脖子上,揪著你的耳朵,你溫溫的笑,你是那麽的好脾氣,你一手牽著我,一手牽著母親,我們一家四口一起走向前方蔓延無邊的道路上。

  都說人對未知的命運和道路,有一種天生的恐懼感,但我那時候沒有,我在你的掌心裏感受到了踏實和心安。

  爸爸,你告訴我:一個人要學會和自己最不堪的那一麵和睦相處。

  兩年前的我,心裏裝滿了正義,然後在正義裏灰飛煙滅。

  兩年後的我,心裏裝滿了仇恨,我對一切無謂,隻因我已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

  我學習和不堪的自己相處,並且相處融洽。我在鏡子裏看到了一個麵目猙獰的我,我知道這將是一條不歸路。

  也許,我會死,也許我會受到法律的嚴懲,可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兩年前的我,原本就該死去,白荷一個人在天上太冷,我應該陪著她一起過冬。

  爸爸,你現在還會讓我放棄報仇嗎?還會希冀一家人異國療傷嗎?

  我有我自己的療傷法,我的傷需要別人用痛苦和鮮血來償還。

  別急啊!等我報完仇,我便帶著你和媽媽、白墨一起去國外,我們遠離這裏的是是非非。

  一座城,一座小院,一棵樹,一家人。

  我們……再也不離開彼此了。

  到時候,白墨坐在你的肩膀上,你一手牽著我,一手牽著母親,我們行走在喧囂繁華的街頭……

  這麽想來,有新的生命延續了亡者生命,如果白荷在雲朵上看到的話,她也許會欣喜的笑著流淚吧?

  爸爸,別哭啊!我們都不哭。當年綁架案共參與人數48名,我殺了5名,還有43名。

  可楚衍抓到的綁匪才有42名,還有一個漏網之魚。

  你總說我記憶力很好,繪圖能力精準,42名綁匪麵容公布出來的時候,我將那個人的麵容記在了靈魂裏。

  兩年來,我試過尋找這個人,但他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地球那麽大,我該去哪裏找他呢?

  所幸我回來了,找不找他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幕後人會來找我的。

  我的血液在沸騰,我期盼這一天的到來,我的靈魂需要他們來救贖……

  爸爸,別阻攔我的腳步,不管我做了什麽,你都要明白,我的靈魂也曾聖潔過,隻不過它被塵世給玷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