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得遇子初,苦不再是苦
作者:雲檀      更新:2021-08-01 10:41      字數:3834
  顧城不再說話,阿笙就抿著唇,抬手環住了流沙的肩膀。

  流沙抬眸朝陸子初望去,在陸子初走近時,沈雅把臉痛苦的偏向了一旁。

  他似是沒看見,朝顧行遠骨灰行了禮,然後站定在沈雅身旁,眼神卻看向了顧城。

  “節哀。”仍然是冷漫的語調,但細聽的話,卻有著一絲壓抑下的緊繃。

  顧笙和沈雅之間沒有對談,陸子初更加沒有,最後走出顧家,他這麽一出來,於是院子裏齊刷刷的眼睛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不理不顧也就過去了。刑事辯護也好,陸氏負責人也罷,這樣的目光“關懷”,他遭遇的還少嗎?

  從小就目睹,不習慣也習慣了。

  他站在大院裏,之前隨從下屬也都過來了,少說也有六人,一個個西裝革履站在一旁,倒是讓人心生怵意,就算有人為了前程想上前尋機巴結討好,也近不了身。

  身處喧囂,卻能獨立一隅,唯有陸子初了。

  姑且先等著吧!陸子初站在外麵,那個角度剛剛好,可以看到阿笙的情形,下屬跟他說話的時候,他還有些漫不經心,目光一直注視在阿笙身上。

  此刻的他是無奈的,等父親出院後,他和阿笙的婚事拖不得了,否則像這樣的場合,她跪著盡孝,他又有什麽理由和身份陪在她身邊呢?

  丈夫就不一樣了……

  不期然想起了父親的話:“沈雅的事情,我跟你母親提過,她畢竟是阿笙的母親,恨她,阿笙心裏怎麽想?凡事能克製,就多克製。”

  是啊!要克製,可若是無法克製呢?

  手插在褲袋裏,一點點攥緊,陸子初終於移開了眼眸。

  這個家曾經給阿笙帶來了很多最美好的記憶,小時候,她想吃菜,便會纏著父親來做。

  父親工作比較忙,總覺得虧欠了她和哥哥,所以但凡他們要求合理,便會由著他們。

  如今,父親雖說人不在了,卻在房間裏遺留了很多舊作書法。那般灑脫隨性,看多了,墨漬生香,心終於歸於平靜。

  阿笙開始有勇氣粘貼生命的碎片,縱使很多記憶都變得很模糊,但滿牆的書法卻記錄了那時的歡樂。雖然藏羞在時光的隙縫裏,但最溫暖的,莫過於最初的一家人在一起相處的點滴。

  顧城抱著父親骨灰走出客廳時,阿笙手臂被人拉住了,她不看,語氣卻是漠然的:“鬆手。”

  她不想鬧僵,至少不該在此刻鬧僵,今天父親下葬,來了那麽多人,顧家私事關上門怎麽鬧都行,但在人前鬧,她不準。

  “阿笙,等你父親下葬後,我們談談,好不好?”沈雅眼淚又出來了,怎能不落淚,女兒如此恨她,恨她……

  沈雅沒有等到阿笙的回應,因為阿笙已然掙開了手。淚眼望去,阿笙直奔大院中某人而去,那人大步迎上的同時,沒人看的清,究竟是顧笙先抱住了陸子初,還是陸子初先抱住了顧笙。

  那樣的默契和依賴,讓人驚訝的同時,感慨萬千。

  顧笙在大庭廣眾之下失常奔入陸子初的懷裏,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因為父親傷心,又有誰知,真正傷她心的那個人是沈雅。

  阿笙在陸子初懷裏發抖,沈雅抓住她的手臂,甩開她的時候,阿笙看到了,小拇指是殘缺的……

  她受不了這樣的視覺衝擊,那一刻阿笙想到了舊金山帶給她的痛苦和囚禁,想到了沈雅剁掉手指的狠絕……

  她覺得冷,宛如少時,陸子初把她圈在懷裏,似乎希望能夠把自身的熱量傳遞給她。

  沈雅捂著嘴哭,嗓子早就哭啞了,回國之後,看著熟悉的家,看著顧家曾經的合影照,她擦著上麵的灰塵,卻禁不住淚流滿麵。

  顧家三代合影照,照相的時候,阿笙剛剛出生不久,顧家老爺子和老太太坐在前麵,三歲的顧城坐在老爺子懷裏,老太太抱著尚在繈褓中的阿笙,她和顧行遠,顧清歡站在老人身後,每個人都在笑,就連小小的阿笙也在笑……

  現在呢?老爺子、老太太都走了,顧行遠和顧清歡兩兄妹也走了,照片上的人,隻剩下她和一雙兒女。

  兒子變成了一個對生活麻木的人,女兒一身的傷……

  這天上午,沈雅看著女兒的背影,終於忍不住內心的傷痛,蹲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那哭聲傳進阿笙耳中,阿笙也跟著哭,無聲。

  恨怨難消。

  徐秋扶沈雅起身時,穿過人群,有那麽一瞬間她好像看到了陸子初的眼神。

  他抱著顧笙,漆黑的目光透過鏡片直直的盯著沈雅,陰鷙之餘,充滿了冷漠。

  待徐秋下一秒想看清楚時,陸子初已經移開了眸子,幫阿笙擦幹眼淚,摟著她往外走去。

  耳邊傳來沈雅失神的呢喃聲:“07年美國舊金山,他被警察帶走的時候,也是這麽看我的。”

  “媽——”徐秋輕聲道:“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嗎?沒有,她每天活在痛苦裏,怎麽會就過去了呢?

  “報應,真的是報應。”沈雅的話被淹沒在一陣鞭炮聲裏,再也難覓蹤跡。

  顧城沒想到,顧笙沒想到,就連參加葬禮的人全都沒想到,陸子初用錢砸出了一場最氣派的葬禮。

  觸目望去,顧行遠墓地周圍豎滿了花圈,顧行遠信佛,於是葬禮現場甚至出現了將近一百名僧人,有很多是從外地請來的。

  陸子初畢竟心思細密,太過鋪張,會引來仇富心理的人心生不平,惡語中傷;再來國家號召節儉,排場不宜過大,但也不能太寒暄,適可而止之餘,他以顧行遠的名義給一所貧困小學捐款……

  這事,阿笙並不知道,她隻知道,最初的最初,當所有人進入墓園時,幾乎人人都止了步。

  偌大的墓園煙霧繚繞,觸目所望,每座墓碑前都點過香,燒著冥幣,似是之前被人拜祭過。

  “以後顧叔在此常住,免不了要打理好鄰裏關係。如果真有陰司,希望拿了我的好,能對顧叔好些。”

  那人語調平平,但阿笙卻紅了眼,她竟不知,淩晨五點,萬物俱籟,這個男人帶著隨從曾背著她做過這種事。

  此生,得遇陸子初,所有的苦都不再是苦,而是一種經曆。

  一杯茶熱了涼,涼了熱,反反複複,早已失了原味,就像人。

  忙碌一天,天色漸暗,白天前來吊唁的人也開始一波波散去。

  阿笙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有些舊物她想帶走,卻不知從何下手,觸目所望,她對每個物件都有很深的感情。

  在她的房間裏放著一把圓形藤椅,坐在裏麵很溫暖,像是被人擁抱在懷。

  徐秋說:“今天都累了,明天一早起床,我幫你收拾,到時候你再回來一趟。”

  阿笙回頭看著徐秋,對這個嫂子,很多話說不出,那便不說了。

  姑且不說她年輕時怎樣任性,但婚後確實跟顧家捱過了一次次難關,視流沙如親生女兒,和顧城相敬如賓,孝順婆婆……經過阿笙這麽一想,母親不肯把她的照片放在顧家,也是情有可原的,畢竟她對顧家來說,不成助力反是累贅。

  她想一個人靜靜,徐秋離開了,外麵傳來吊唁者和兄長的談話聲,聲浪沸騰,有腳步聲穿過喧囂,再次入室。

  這次阿笙知道,進來者不是去而複返的徐秋,而是母親。

  一次突發性腦梗塞,沈雅雖搶救回來一條命,但卻行動遲緩,右手功能還沒完全恢複,因為無力,吃飯需要用左手輔助才能進餐。

  阿笙清醒後,這樣的單獨相處,母女兩人是第一次。

  一室沉寂,有關於“母親”的語言被阿笙荒廢太久,早已擠不進去絲毫陽光,她沒辦法對沈雅說出溫暖的話語,過往隱晦助長了沉默,任由野草淒然。

  沈雅忽然想起07年,距離現在快有七年光景了。那時發生的一切對於她來說就像是一場場噩夢,多年來極力忘卻,到頭來卻發現它清晰的像是一場逃脫不得的原罪。

  她回到了老家,看著熟悉的景,熟悉的照片,早已忘了這幾年她都是怎麽一步步走過來的,她能看到時間從皮膚上劃過的痕跡,如何肆虐著她的健康,吞噬著她的內心,但她卻開始不認識自己。

  世界在變,人也在發生著改變,從外到內,先是穿衣品味,再是人情世故處理是否尖銳,是都圓滑……懺悔最多的無非是親情,可就是親情,早已在07年徒增了一份陌生。

  “我知道,你心裏是恨我的。”已經是盡力克製情緒了,但沈雅出聲,仍是難抵喉間哽塞。

  阿笙沉默許久,看著窗外,那裏陸子初正在跟許飛說話,除了兩道修長的人影,什麽也看不清。

  阿笙說:“七年了,我輾轉各大城市,從美國到中國,夜晚失眠的時候看了無數星星,卻總是覺得不管是哪裏的星星都不及家裏明亮。小時候,不管我放學多晚,你都會亮著一盞燈等我回家;變天了,你過來叫我起床,總會把當天驅寒的衣服整齊的放在我床頭邊;鄰裏街坊串門,誇我時,你比我還歡喜;爸爸出差回來,不管我那時候已經上初中了,還是會把我當孩子一樣抱起來,說在外麵很掛念我;在我眼裏家是什麽樣子的呢?爺爺身體不好,哥哥放學回來,會幫爺爺洗腳,按摩雙腿;爸爸在書房辦公,明天要出庭辯護,禁令我和哥哥進去打擾她;你和奶奶坐在客廳裏一邊看電視,一邊擇菜;我在房間裏一邊寫作業,一邊聽你們閑話家常……日子不就應該這樣一步步走過來嗎?那時候我覺得我們是大院裏最幸福的一家人,但後來一切開始變得麵目全非。我開始害怕回來,害怕看見你。在舊金山的時候,你被現實擊垮,可我沒有徹底絕望,雖說張嘴問喜歡的男人借錢,而且還是幾百億人民幣,會讓我難以啟齒,但為了救父親,我還是願意試一試的。為什麽不再等一等呢?我已經連續找了喬治好幾日,隻要說服他接受還款,父親雖說避免不了被判刑的命運,但至少會減輕刑罰。坐牢也沒什麽可怕的,我們是一家人,我甚至想好了,我不回中國了,以後住在監獄附近,隔一段時間就去看他,我守著他出來。但你怕了,在你眼裏,愛情是可以培養的,隻要別人對我好,那就是愛,我嫁韓愈,父親減刑,皆大歡喜,我現在不理解你,但以後就會知道你是為我好。如果你知道我後來瘋了,你還會覺得你是在對我好嗎?07年之前,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母親會那麽對待我。你讓我在夜晚的時候看到了天堂,卻在天亮之後看到了地獄。我已經不想再說些什麽了,你看我是28歲的麵容,但心裏卻長滿了皺紋。清醒後,六年瞬間劃過,我突然很想放下所有,恨別人,無疑是在折磨自己,我已經被你們折磨了那麽多年,實在不願意你們再掌控我的人生。你知道嗎?被你關起來之前,我見過父親,那是我清醒的時候,父親講給我的最後一句話,他說:以後你和你哥哥要好好照顧你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