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寬恕,至死不原諒
作者:雲檀      更新:2021-08-01 10:40      字數:3562
  同樣是這樣一個黃昏,韓家住宅雖說沒有經曆兵荒馬亂,但卻透著死一般的沉寂。

  韓淑慧並非善善之輩,換做任何一個人,見到顧家人,隻怕早就廝打成一團了,但她沒有,坐在韓家客廳裏,語氣沉戾:“勞駕給你母親打個電話,就說我是韓淑慧,有些話我想當麵問清楚。”

  顧城說:“我母親最近會回國,到時候我可以安排您和我母親見一麵。”

  “多久?”

  “不確定。”

  “我問多久?”

  倒也不是說韓淑慧語氣有多逼人,氣勢在那裏擺著,顧城還好,任憑周遭環境多惡劣,依然能夠沉穩如初,平靜的表情和死寂的氛圍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最遲半個月。”

  相較於顧城的心平氣和,小孩承受力就明顯弱了一些,顧流沙往顧城懷裏縮了縮,小心翼翼的偷瞄韓淑慧,她能夠感受到韓淑慧言語中的敵意。

  韓淑慧目光對上顧流沙,意識到那個孩子可能因為她的話語受了驚,起先在車裏還覺得這小女孩很可愛,得知她是沈雅孫女之後,再多的喜愛也在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有了等待時間,韓淑慧態度明顯有了緩和跡象,但也稱不上有多柔和,若不是為了等韓愈回來,她是極其不願意麵對顧家人的。

  顧城看起來倒是精明老練,遇事不慌,短短一瞬,就發現這個年輕人身上還是有很多可取之處的,隻可惜……不能繼續往下深想了,那是不能觸及的源頭罪孽,每次念起就會燃燒成燎原大火。

  韓淑慧不說話,客廳裏就沒人再開口。顧城站在窗前,顧流沙不知何時又跑了出去,在花園裏一邊玩著石子,一邊朝門口頻頻望去。

  來到T市,率先打電話給韓愈,是有話要對他說的,司機把他和流沙接到韓家住宅,沒想到最先迎來的不是韓愈,而是韓淑慧。

  韓淑慧的怒氣,顧城是知道的。身為顧家長子,他愧對阿笙,家裏發生那麽大的事情,他卻沒能承擔起屬於他的責任,以至於後來發生的一係列悲劇,他覺得都是他的錯。

  有五年的時間裏,他並不知道陸子初的存在,更不知道阿笙和陸子初之間有過那麽一段情,母親隱瞞不說,更怕見到阿笙,她說見到阿笙會覺得難受。

  在阿笙和他們共同生活在西雅圖之前,他一直以為阿笙是出了車禍,受了刺激之後才導致瘋癲。

  “阿笙愛他嗎?”那個他,指的自然是韓愈,他一直覺得阿笙結婚太快了,快的像是一場夢。

  “你也看到了,韓愈對她很好。”母親在廚房裏做菜,一刀一刀下去,小拇指缺失,他覺得眼前一片刺疼。

  他問過母親,手指是怎麽一回事。母親說人總會有想不開的時候,那段時間太難了。

  她說著,開始掄起手臂擦拭著眼淚。

  閑暇時,他會去洛杉磯看望阿笙,韓愈確實對她很好,百般嗬護。

  那天吃飯,他也在韓家,阿笙喝湯時,大概覺得味道太淡,直接把嘴裏的湯吐到了碗裏,韓愈拿餐巾給她擦嘴。

  她轉瞬間就忘了先前喝湯的事,她雖不記人,但韓愈待她好,她還是知道的,等韓愈給她擦完嘴角,她竟拿起放在碗裏的湯匙,把她之前吐到碗裏的湯重新舀起一勺,送到了韓愈嘴邊。

  阿笙什麽話也沒有,但目光卻是殷切的。

  他當時心一咯噔,正欲出言阻止,沒想到韓愈在微微抿唇之後,竟含笑把湯喝了。

  後來,顧城對韓愈說:“其實你可以不必喝。”

  “之前有過這種情況,她把湯吐到碗裏,過了一會兒忘記了,自己又端起來喝了。”他無奈的笑笑:“與其她喝,還不如我喝。”

  當時的觸動,讓顧城眼眶瞬間濕潤。他知道,這個男人一定會好好待他妹妹,他沒什麽不放心的。

  法律上,韓愈是阿笙的丈夫,他是沒有權利把阿笙帶到家裏照顧的,也沒那個條件。

  顧家已非往昔,彼時顧家離洛杉磯很遠,母親身體不好,流沙年幼,父親入獄後還要歸還客戶欠款,生活似乎走到了死角。

  其實那些債務,韓愈早已暗中幫顧家還了,但顧城沒有接受,想盡辦法賺錢,每月把錢準時匯給韓愈。

  韓愈給他打電話:“一家人,你這樣倒是見外了。”

  “這是顧家應該擔負的責任,隻要你待阿笙好,就算是在幫我了。”

  真正知道陸子初的存在,是在父親出獄後。

  父親一直不知道阿笙瘋了,自從母親有一次見他哭的太傷心暈倒之後,他就不允許家人去看他。

  他在監獄裏給家裏打電話:“別來看我了,你們難受,我也難受,我在這裏很好,沒什麽可牽掛的。”

  他說:“我坐牢這件事,別告訴阿笙。”

  老人那時候又怎知,他的女兒已經瘋了,他一直懷揣美好期望,覺得兒女可以過的很好,所以出獄就醫,回到家裏得知阿笙出事,老人瞬間就崩潰了。

  所有事實真相開始曝光人前,顧行遠躺在病床上,把被子拉起來,蒙著臉嚎啕大哭。

  哭聲從被子裏飄出來,他從不知道父親可以哭的那麽傷心。縱使是07年入獄宣判,也不見他流下一滴淚,但那天他似乎要把積蓄多年的淚水全都流盡一般。

  母親跪在父親床頭,父親哭,她也跟著哭,她說:“我沒辦法了,沒辦法了……”

  “我辛辛苦苦把她培養成才,就這麽毀了……”顧行遠嘶啞著聲音,痛不欲生:“早知道我死了算了,我還出來幹什麽啊?”

  顧城站在室內一角,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之前認定的事實,一夕間被全盤剝落,這才意識到現實可怕著呢!

  夜裏,顧行遠撐著瘦弱身體,對顧城說:“帶我去看看阿笙,看看……”我女兒三個字,顧行遠最終沒有說出口。

  抵達洛杉磯是淩晨,一門之隔,顧行遠卻在別墅外止步,他先是走了幾步,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著,好像隨時都會暈倒一般,但幾步遠,顧行遠卻是再也不敢往前邁進,很快又返身往回走。

  顧城上前要按門鈴:“爸,我叫阿笙出來看看你。”

  “不看了,不看了……”顧行遠那時候走路已經很吃力了,聽到顧城的話,卻是越走越快,到最後卻像是跑了起來,他說:“快走,快走……”

  聲音竟是一陣哽咽。

  數月後,顧行遠病情惡化,臨死前,他終於見到了阿笙。

  那是一個午後,父女多年不見,顧行遠早已瘦削的不成人樣,韓愈帶她來的時候,顧行遠隻同韓愈說了一句話:“等有一天你有了孩子,你會明白我此刻的感受。”

  “我和阿笙這輩子不要孩子。”那天,韓愈似是說了這麽一句話。

  顧行遠讓韓愈回避,他想和阿笙單獨相處說說話。

  阿笙局促的站在病房裏,大概是回光返照,顧行遠下床,拉著阿笙坐在一旁的沙發上,一旁放著一盆溫水,是之前顧行遠讓顧城端來的。

  那天,顧城隔著門窗,看到顧行遠半跪在地上給阿笙洗腳,室內的人在哭,他的淚也跟著一起滑落。

  “你小的時候啊!我每次出差回家,你都會放下作業,燒熱水給我洗腳,你說要給爸爸洗一輩子……”顧行遠哽咽難言,過了一會兒又說:“孩子,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這輩子爸爸沒有好好照顧你,讓你吃了太多的苦,等到了下輩子,你還做我女兒,爸爸哪都不去了,就呆在老家,我們一家人過簡簡單單的生活,平安就是福,你說好不好?”

  那話,也不知道阿笙有沒有聽進耳中,隻知道她笑了,似懂非懂的說道:“好。”

  顧行遠是在晚上去世的,一直到死都沒有原諒妻子,當時韓家住宅,韓愈端了一杯牛奶給阿笙,那杯牛奶她沒握緊,當即摔碎在地。

  似是血緣濃鬱,阿笙看著地上的玻璃碎片,“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像是在杯碎瞬間,她失去了人生中最寶貴的東西。

  2013年的11月底,顧城透過落地窗,看到庭院中一大一小兩道身影緊緊的擁抱在一起,輕輕笑了。

  隻要活著,就還有希望。

  長大了,就越來越怕相逢場合太煽情。

  刻意營造的歡喜,精心設計的親切纏綿,無謂般的嘻嘻哈哈……不管哪一種,倘若做的不好,就會讓人覺得真心不足。

  日落黃昏,即將28歲的顧笙眼神柔和,表情慈悲,當她安靜下車,輕輕喚上一聲“簡”時,顧流沙猝然抬頭,看見無悲無喜的那個人,突然之間,眼淚突如其來的砸落在了手背上。

  顧城從客廳裏走出來,這一晃,居然七年過去了。

  時間是把無情的刀,世界在變,物價在飛漲,人在與時俱進中發生著改變,顧笙從絕望到現如今的正在被治愈,似乎書頁翻過,生活不再對人有所虧欠。

  人生低潮期,仿佛早已在無聲無息中一步步走遠。

  站在阿笙麵前,他在黃昏中試圖微笑,阿笙牽著流沙的手,緩緩站起身,就那麽淡淡的看著他,什麽也沒有說,這讓顧城有些失落。

  “姑姑,我和爸爸很想念你。”顧流沙在一旁開口說話,滿臉歡喜。

  阿笙摸了摸顧流沙的頭發,一臉溫柔:“我也想念你們。”

  那聲“你們”,囊括了顧城,看著顧笙和流沙的背影,因為逆著光,顧城微笑揚起的瞬間,眼睛竟是酸澀一片,似有眼淚即將滑落。

  “我沒想到會這麽快就見到阿笙。”顧城走的慢,這話是對同步而行的韓愈說的。

  “三月份的時候,她就想見你,當時未能如願,但心裏一直都在惦記著。你回國,總要見她一麵。”韓愈聲音還跟以前一樣,有些冷,有些疲憊。

  顧城側眸看他,還記得初次見到韓愈,寥寥數語意氣風發。他有這樣的資格,定居國外,在當地很少有國人可以在他那個年紀成為商界翹楚。

  他依靠的不是韓永信留給他的遺產,而是他自己的努力和辛苦打拚。

  那天一起在韓家吃了一頓飯,人前精明能幹,在家裏卻化身成了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居家男人,他把最好的東西給了阿笙,最差的情緒留給了他自己。

  顧城當時在想,這世上怕是沒有人會像韓愈一樣對阿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