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現實篇:人生若隻如初見
作者:雲檀      更新:2021-08-01 10:39      字數:3588
  她這麽想著的時候,嘴角揚起淡淡的笑,仿佛隆冬陰霾後乍現的暖春,試圖通過微笑,不讓自己看起來那麽悲慘。

  “怎麽會這樣呢?嗯?”她終究還是開了口,語調淺淺淡淡的,她在問陸子初,也是在問她自己。

  俊雅男子看著她,彼時她眼眸無波,裏麵沒有任何神彩,漆黑暗沉的眸帶著凝固的悲傷。

  陸子初心中大慟,分不清是她的話絞了心,還是她的眼神刺穿了心,隻覺得一股股鐵腥味在喉間蔓延著,他嚐到了甜腥味。

  小時候和吳奈一起看武俠劇,吳奈看到劇中人物吐血,總會嗤之以鼻,吳奈覺得怎麽能那麽誇張呢?那血怎麽能說吐就吐呢?

  可如今,何止是如今,早在望江苑看到她的信件,便有一根毒針毫不留情的紮在了心裏,痛得陸子初連日來呼吸緊窒。

  他不確定自己眼中是否有淚,抿緊了唇,在他即將被痛意擊垮之前,將她攬在了懷裏,那麽緊的力道,仿佛要把她嵌進身體裏。

  “阿笙,我們忘了過去,重新開始,好不好?”低啞的聲音混著壓抑的呼吸,卻再也無法燙熱她的耳根。

  阿笙想,聰明如他,怎麽就犯傻了呢?真的能夠忘記過去嗎?她現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恨不得在每次出醜的時候把頭埋在塵埃裏,像她這樣的人,還怎麽開始啊?

  “我好像一直都在做錯事,或許我不該回國,把你變得如此難過,都是我的錯,可是子初,我是希望你快樂的。”她說。

  那一瞬,陸子初呼吸受窒,眼眸仿佛最幽暗的海水,遇風起浪,仿佛正在經曆一場翻天覆地的劫。

  2013年的春天,彼岸酒吧被無言的悲傷淹沒,有人哭,有人默默抽煙,有人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感歎世事無常。

  再如何換位思考,也無法做到感同身受,因為經曆噩耗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遲來6年的同學重逢,或許從一開始就不該報以期望重溫回憶,有時候重溫亦是在破壞那份美好。

  短短相處,所有人都在試圖找回青澀稚嫩時的感動,但6年足以讓有些同學經曆婚姻重組,事業起落,又有多少戀人在塵世中分崩離析……

  曾經有多少人羨慕陸子初和顧笙,現如今就有多少人在造化弄人的宿命麵前不能輕易釋懷。

  江寧情緒波動最大,哭起來便一發不可收拾,薛明珠勸她:“這麽哭下去,對孩子不好。”

  “怎麽會這樣呢?”江寧一邊擦眼淚,一邊問身旁的薛明珠和關童童。

  似乎每個人都在說著同樣的話,就連阿笙本人也避免不了,更何況是別人呢?

  T市春日天氣變化無常,來彼岸之前還不曾有下雨的跡象,離開彼岸,卻開始有雨點滴落。

  後車座,阿笙盯著外麵的雨水看,掌心貼合著車窗玻璃,仿佛初次觸及雨水的孩子。

  鄰座男子手指伸過去,卻最終在她肩頭上方停滯,就那麽顧慮重重的縮了回來。

  吳奈開車,透過車鏡看到,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近幾年,商界有多少人敬重陸子初,就有多少人背後懼怕他。雖然不願承認,但吳奈知道,有很多事情早已不一樣了。

  譬如說陸子初:幾年前,喧嘩爭議聲中放棄律師行業,進軍商界,處事極具威嚴,野心大,為人高明,在事業版圖規劃中出手狠辣,有時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從不拖泥帶水,幾乎沒有情緒化的時候。

  6年前他就是一位情緒掌控高手,阿笙離開後,更是冷靜到了極致,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過去,更加看不到未來,麻木的活著,日複一日……一個顧笙抽空了他的所有情感,從此以後把無畏熔煉的爐火純青。

  但今天,他開始有了某種意義上的不安,他是很想觸碰阿笙的,吳奈能看得出來,有好幾次他都把手伸了過去,卻最終遲疑收回。

  他怕嚇壞阿笙。

  嚇壞?吳奈覺得這個詞匯還真是諷刺,昔日戀人親密無間,時間阻隔過往,不知不覺間竟已生疏到如此程度。

  “到了。”

  吳奈的聲音拉回了阿笙的神智,這才發現車輛早已停了下來,獨棟別墅,傍水而居,後倚山,地理位置極佳,占地廣闊,這在六年後高樓林立的T市極為罕見。

  阿笙試圖回憶望江苑的別墅布局,記憶雖然有些模糊,但她知道這裏不是望江苑。

  陸子初是極為注重隱私的人,別墅外專門設有保全係統,若是有人想進來,沒被主人邀請入內的話,按規定保安一律不準放行。

  “阿笙,我們到家了。”

  車門打開,細雨濛濛中,阿笙看著立身雨中的男子,庭院耀目的燈光淬在他隱帶血絲的眼眸裏,仿佛籠了一層淡淡的氤氳之氣,一片瀲灩,光華琉璃。

  驚鴻一瞥,驚豔絕倫,依稀有著舊時模樣。

  那些情緒波動的歲月裏,阿笙把日子過得恍恍惚惚,偶爾時間放慢,重回舊地,細細思量,方才警覺,忽然六年已逝……

  像是一個塵外來的客,阿笙站在客廳裏,麵對家傭打量,獨自沉默。

  “阿笙,她是薛阿姨。”陸子初溫柔的拉著她的手,垂眸看她,氣息近在咫尺:“薛阿姨以前在陸家做事,你還記得嗎?”

  阿笙神色麻木,仿佛沒有聽到陸子初的話,她望著室內某一角,那裏是客廳死角,陸子初不知道她在看什麽。

  阿笙的沉默,注定是一瞬,亦是一時。

  薛阿姨無比震驚,不曾想到時隔六年後竟然會再次看到顧笙,看到顧笙的下一秒,瞬間就開啟了6年前所有有關於顧笙的回憶。

  事實上,薛阿姨隻見過阿笙兩次,兩次都是在陸家,年輕沉靜的女子來陸家做客,依稀記得嘴角揚起的笑容,足以點燃整個夜空。

  跟6年前相比,她變化了許多,這種變化來自於觸目一切。

  顧笙穿著一襲白色裙子,頭發很長,直達腰際,看起來有些淩亂,好在頭發一側編織起了麻花辮,露出她的側麵輪廓來。

  她原是長相很好看的人,但下巴太瘦削,反倒像是尖錐一般襯得臉龐很小,很白,不健康的白,於是就顯得眼睛很大、很黑;專注盯著某個地方發呆時,漠然之餘又會讓人覺得眼神異常淩厲……

  薛阿姨感慨時間無情,不明白曾經笑起來溫暖明媚的人怎麽會長成了現如今冰冷的模樣。

  她的沉默,並未打擊陸子初的溫情,讓吳奈先坐,便牽著她的手往樓上走,走了幾步,回頭見薛阿姨跟在後麵,便開口問道:“衣服送來了嗎?”

  他帶阿笙回國之前,就吩咐向秘書購買女性用品送到這邊,她辦事,他一向放心,如今過問,無非是確認一番罷了。

  果然,薛阿姨站在樓梯下方,仰臉看著他:“今天上午就送來了。”

  起初看到向露送來這麽多女性用品,薛阿姨還好奇不已,六年來雖說陸子初緋聞不斷,但卻從不把女人帶回家……想過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給韓淑慧,但來人是誰還沒弄清楚,就這麽冒冒失失的把電話打過去怕是不太好。

  誰曾想那個人竟然會是顧笙,薛阿姨在陸家工作多年,雖說不清楚陸子初和顧笙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六年來陸子初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無疑跟顧笙的音訊全無脫不了幹係。

  韓淑慧看到兒子這樣,難免會厭棄顧笙……所以今天看到顧笙的時候,薛阿姨內心有過小掙紮,這件事還是暫時不告訴韓淑慧比較好。

  “薛姨,半個小時後你端杯牛奶上來,不加糖,阿笙要喝。”

  薛阿姨有些晃神,這話是陸子初對她說的,但目光卻始終凝定在顧笙的臉上,一眉一眼,極盡溫柔。

  他已很久沒有這麽語帶歡欣,開口喚她一聲薛姨了,很多時候回到空蕩蕩的家裏,多是無言,沉默的抽煙,然後按時入睡,機械的仿佛早已失去了煙火溫度。

  如果陸子初的心是一片瀕臨死絕的湖,那麽顧笙就是那塊重重砸下去的石頭,唯有她可以紮進他的心窩裏,刺穿他常年以來加固的心防。

  薛阿姨半途返身走下樓梯,就看到吳奈靠著沙發,單臂搭放在眼睛上,似是倦怠到了極點。

  也對,都已經淩晨好幾點了。

  “吳少爺需要來杯咖啡提提神嗎?”喚吳奈“吳少爺”是薛阿姨很久以前就對吳奈的昵稱,是開玩笑,也是一種身份上的尊重認可,久而久之就沿用至今了。

  “好。”聲音仿佛在喉嚨裏滾了好幾圈才發出來,隱隱有些含糊。

  薛阿姨覺得今天回來的三個年輕人都有些怪,吳奈出奇安靜;顧笙出奇漠然;陸子初……變化最大的那個人無疑就是他了。

  對於阿笙來說,六年時光匆匆溜走,但她卻被命運禁錮在了21歲的靈魂裏,這麽多年來,似乎從未長大過,唯一學會的就是暗夜獨自靜處。

  浴室裏,陸子初打開所有的燈,燈火通明,宛如白晝。

  燈亮的那一刻,他能清楚看到她的臉上,有著淡淡的局促和恐懼。

  這讓他心頭一震。

  把睡衣放在浴室外間台麵上,窺探到她心緒不穩,他退開一步,眸色卻比月光還要清潤,沙啞開口:“阿笙,我讓薛姨上來幫你。”

  留她一人在浴室,他是不放心的。

  抬眸,與他四目相對,阿笙容顏蒼白:“我一個人可以。”不等他拒絕,她又極平靜道:“在西雅圖,我一個人也可以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陸子初沉默,呼吸瞬間似乎開始變得虛弱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很慢的說:“我看到了,你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語氣憐惜,何嚐不是縱容?

  恍如初見。

  隻餘她一人在內的浴室裏,阿笙脫掉那條濡濕的內~褲,虛弱的靠著牆,心頭鈍痛蜇人,她就那麽失神的看著,眼神空洞洞的,淩遲著她無力救贖的靈魂。

  眸子裏一片氤氳,將自己浸泡在浴缸裏,所有重逢帶來的歡喜全都幻化成了泡沫,仿佛此刻外麵的天氣,濕冷中纏綿下著小雨。

  就連老天也在哭,憑什麽她就流不出一滴眼淚呢?

  浴室外,陸子初站在臥室內掃視一圈,片刻後打開門走了出去,如此又過了兩分鍾,吳奈也來了,陸子初伸手指了指房間裏擺放的花瓶和盆栽,吳奈心照不宣,幫他一起搬到了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