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那抹微笑,讓她心存膽怯
作者:雲檀      更新:2021-08-01 10:38      字數:3594
  他陰霾血腥的眼神,是這麽告訴阿笙的。

  常靜見到兒子,宛如溺海的人,終於在茫茫無助中尋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發絲淩亂,優雅盡毀的女人,緊緊抱著韓愈,在他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那天,韓家被哭聲給淹沒,顧清歡好好一場生日宴就這麽被毀了。

  韓永信被顧清歡扶起來,看韓愈的眼神,像是從未認識過他,韓永信說:“帶你母親離開韓家,這裏不歡迎她。”

  韓永信話語很低,講這句話的時候,似乎喉嚨裏還隱有哽咽。

  阿笙這才發現,韓永信老了,商場隻會讓他意氣風發,但生活卻讓他身心交瘁。

  一句話,宛如對常靜下了禁令。

  常靜徹底驚呆了,從韓愈懷裏抬起頭,極其緩慢又陌生的看向韓永信,似乎不相信這話是從他口中講出來一般。

  無力感籠罩常靜周身,淚水失去了控製,刹那間有哭聲從常靜緊咬的唇齒間迸發而出,宛如受傷的幼崽,哭得悲痛欲絕。

  韓愈脊背挺的很直,近乎悲憫的看著自己的母親,在常靜的哭聲裏,抿緊唇線,原本就白皙的臉龐,此刻看起來竟是毫無血色。

  在韓愈的記憶裏,母親還不曾這麽絕望的失聲痛苦過,美國多年,她染上了嗜酒惡習,白天優雅高貴,一旦到了晚上卻跟酒鬼沒兩樣。

  他欲奪她手中的酒瓶,她就抬眸,醉眼迷蒙的看著他微笑:“兒子,媽媽失眠,不喝酒,媽媽睡不著。”

  她也曾無數次醉酒後,在他麵前痛哭過,但從不曾哭得像現在這般淒厲,餐廳餘音繞梁,滿屋子都是她的哭聲。

  這一刻,她是真得感受到了絕望,體驗到了受傷。

  韓愈看著韓永信,又看了一眼常靜,這個孤寂,長時間生活在家庭壓抑氛圍下的男人突然笑出聲來。

  那樣的笑聲,仿佛從喉嚨最深處宣泄而出,毫無歡愉,反而因為太過冰冷,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那天生日宴,留在阿笙腦海中的最後一個鏡頭略顯沉窒,那段隻有幾秒鍾的記憶,是留給韓愈的。

  他對上她的視線,深邃的眸子猶如被定格了一般,英俊的五官輪廓因為極度緊繃,所以略顯陰沉。

  阿笙忽然明白了,韓愈眸子之所以被定格,是因為他在強忍淚水。偏偏他在微笑,那笑極盡譏嘲,極盡諷刺。

  譏嘲誰,諷刺誰?也許隻有韓愈自己最清楚了,阿笙盡可能維持著自己的麵無表情,她在韓家,有什麽立場說話,又有什麽立場去表達自己的喜悲。

  這一天,過得真是糟糕透了。

  韓愈拉著常靜離開了,他和韓永信之間的父子關係似乎已經到了決裂的邊緣。

  韓永信摔的不輕,顧清歡不放心,送他去醫院之前,讓阿笙留在韓家,等他們回來。

  阿笙幫馮媽一起收拾餐廳的時候,想起顧清歡嘴角那絲釋然的微笑,忽然間覺得很冷,釋然背後隱藏著什麽,她不敢深想,怕想的太深,會心存膽怯。

  這天晚上,韓家客廳裏,手機在阿笙口袋裏輕輕震動著,是陸子初打來的。

  阿笙沒接,她怕自己的壞情緒會一不小心就傳染給陸子初。

  陸子初在韓家老宅,常靜離開韓家之後,直接去了老太太那裏,韓愈攔都攔不住。老太太今天身體不太好,沒什麽胃口,在陸子初的勸說下,剛吃了幾口飯,就被哭啼啼的常靜擾了用餐興致。

  客廳裏,任憑常靜哭得有多撕心裂肺,老太太自始至終都沒有表露過態度,拿著幹麵包片,一條條慢條斯理的撕下來,放在腳旁的小碟子裏,學著貓叫,召喚小貓過來吃食。

  韓愈坐在院子前的石階上,整個人籠罩在陰暗的光線裏,聽著母親的哭聲,隻覺得心煩意亂,一支接一支的抽著煙。

  這裏的人,不管是淡定,還是不淡定,全都內有乾坤。

  今夜,陸子初原本不想發火的,在茶水室給阿笙打電話,意料之內,她沒接。就那麽拿著手機出神了好一會兒,端了兩杯茶朝客廳走去,還沒走近,就聽常靜咒罵完顧清歡,又開始罵起了出手幫助顧清歡的顧笙,那聲“顧家小蹄子”太過粗俗,不僅讓韓老太太皺了眉,也讓陸子初涼了眸。

  “舅媽,您和我舅舅已經離婚了。”陸子初突然出聲,聲音冷淡。

  “你說什麽?”常靜有些茫然的望著陸子初。

  陸子初沒有馬上接話,隻是看著常靜,過了好一會兒,這才唇角微揚,“離了婚,各自珍重,如今他已經有了新生活,您又何必抱著過去念念不忘?”

  常靜倒抽一口涼氣,眯起哭紅的眸子:“子初,你這是在替你舅舅說話,還是在替顧清歡說話呢!”

  燈光下,陸子初一雙眸子更顯深邃,簡直可以稱得上是高深莫測了:“我誰都不幫,隻講事實,您這麽鬧下去毫無意義,舅舅原本對您情份很深,隻可惜再深的夫妻之情也經不起您這般來回折騰,恭喜您成功把它揮霍殆盡。”

  刹那間,室內寂靜,隻有此起彼伏的貓叫聲,大概又到了叫春的季節,吃東西也沒閑著貓嘴,叫的格外歡暢。

  常靜驚呆了,不相信這話是從陸子初嘴裏說出來的,清雋的麵容,冷漠的眉眼,是陸子初,又跟往日的他大不同。

  韓家老太太沒吭聲,繼續逗弄著腿邊來回嬉戲奔走的小貓,仿佛事不關己的陌生人。

  一截煙蒂從韓愈手指間掉落,煙灰濺開。

  不知何時早已站在客廳門口,遠遠的看著陸子初。

  這樣的四目相對,其實更像是一幅畫,一幅太顯壓抑沉窒的畫。

  韓愈穿著鐵灰色襯衫,領口三顆扣子未係,燈光照在他的眉眼間,越發襯得一雙眸子漆黑如墨。

  陸子初呢?陸子初穿著幹淨的白襯衫,沒打領帶,袖子挽起,優雅冷峻,他就那麽站在客廳裏,身形修長而高挑。

  韓愈眼眸桀驁冰冷,陸子初眼神疏淡漠然。

  前者沒有溫度,後者眼神太過無波,情緒難測。

  吳奈曾經是這麽戲稱陸子初的,說他看似溫情,其實完全是個冷血動物。

  今天之前,韓愈一直以為陸子初是和他很像的人,待人清清淡淡,因為兩人家世,成長經曆類似,所以不管陸子初表現出哪一麵,他都能在陸子初的眼睛裏找到那個小小的自己,但此刻,他卻覺得陸子初有點陌生。

  陸子初從不曾這樣對待過常靜,敬她是舅媽,言語向來是客客氣氣的,但今天說的話卻太顯無情,即便他說的都是事實。

  但事實,並不見得人人都喜歡聽,想聽,願意聽……

  韓愈隻覺得胸腔裏都是苦澀,就連剛才吸的煙也是苦的,對於韓老太太來說,韓愈此刻的眼神太顯深邃莫測,這樣的眼神仿佛隨時都能過渡到一場硝煙戰爭裏。

  一直未曾說話的韓老太太,擔心內孫和外孫屆時因為言語衝突打起來,轉眸看向陸子初:“子初,你不是還有事嗎?回去忙你的正事,不用記掛我。”

  夜色已深,道路光影斑駁,五顏六色的彩光交叉輝映,數不盡的車輛在夜色中來往奔波著。

  深夜T市,老街、行人、車輛、路邊各種小攤位,宛如一曲緩緩流動的滄桑老歌,訴不盡的曲意纏綿,百年風雨。

  這些東西,看得見,摸得著,讓人覺得心裏很安穩。

  已經7月了,從車窗裏溜進來的風帶著夏季空氣裏專屬的燥熱,一縷縷撲打在陸子初的臉上,這麽熱,怕是不日將有一場大雨不期而至。

  阿笙並未等顧清歡回來就離開了,因為陸子初來了。

  陸子初靠著車身,遠遠看著向他走來的顧笙,突然想起那一日,T大校門外,她坐在車裏跟他講顧清歡,眼眸裏有著不易察覺的執拗和憂傷,仿佛有耀目的花瞬間從盛夏衰敗到了冬末。

  她今日挽著鬆鬆的發髻,穿著一襲長裙,一直垂到腳麵,素白顏色,領口和裙擺繡著一朵朵玉蘭花,他說過她穿長裙是很漂亮的,此刻就那麽安靜的走出韓家雕花大門,雙眸在路燈下仿佛浸潤了山水。

  阿笙走向他的時候,他就那麽靜靜的看著她。

  他是一個對情感有潔癖的人,動心便是一生,在上流生活圈出沒久了,按理說應該疲於感情,但多年來,見過太多逢場作戲,所以不願有一天和一個人在一起,隻是為了填補寂寞,遇到阿笙之後,他忽然明白尋尋覓覓這麽久,之所以會越發淡漠無情,不是因為現實所逼,而是還沒遇到那個可以溫暖他的人而已。

  對於陸子初來說,感受過溫暖,所以才會倍感珍惜。

  阿笙沒問他為什麽會來,他既然出現在韓家,就足以說明這裏之前發生過什麽事,他都知道。

  站在他麵前,阿笙睫毛低垂著,陸子初看不見她眸子裏隱藏的小情緒。

  “不開心?”說這話時,陸子初是帶著笑意的,語氣平和,表情柔軟。

  阿笙也笑了笑,輕輕搖頭,下一秒,身體被他摟在懷裏。簡單的小動作,無關安慰,也可能陸子初在不知該如何安慰中體會到了無能為力,而擁抱是最能表達情感的方式。

  阿笙靠在他懷裏,像是韓家老太太宅院裏養的那些貓,安靜,乖順。

  “吃晚餐了嗎?”跟她說話的時候,陸子初垂眸看著她,眼眸像是最清澈的泉水。

  她說:“吃了一點。”

  輕拍她的背:“餓嗎?”

  “有點。”

  陸子初笑了,鬆開她,抬起手指理好她臉旁散落的發絲,“要不要共進晚餐?”

  回望江苑的途中,兩人話語不多,沒有提及韓家任何人,阿笙望著窗外萬家燈火,嘴角笑容清淺,她說:“畢業後我要參加司法考試,考研,考駕照,這麽看來,我似乎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有意逗她開心:“這些未來計劃裏似乎沒有一個陸子初。”

  阿笙輕輕的笑,沒接話,但卻伸出手,還沒觸碰到他的手指,就被他緊緊的握在了手裏。

  有些話是不用說的,她有時寡言,對情事略顯被動,但她在想什麽,他都懂。

  回到望江苑,陸子初倒了一杯水給阿笙,這才轉身去廚房忙活起來。

  一個男人,時刻掛念她的一日三餐,願意為了她,這麽晚泡在廚房裏,阿笙心懷動容。

  他不讓她進廚房,但阿笙實在是沒興致看電視,沿著滿屋子書架,一本本的找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