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姆斯十分依賴他的讀心能力。

  ??換句話說，他十分擅長使用自己的讀心能力。

  ??隻要是瞬間產生的想法，哪怕是被讀心一方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深層思想他都能瞬間挖個幹幹淨淨。

  ??先通過一些簡單的問題來誘導對方，隨後運用讀心得到的情報來使對方動搖，一步一步地把有用的和沒有用的情報都一起拿到手，毫不留情，不知收斂。

  ??被獨角獸騎衛兵們抓來的，被希爾芬家收買的馬爾卡官員一共有十一名；經過霍姆斯的讀心審問後得知，表麵上沒有被收買，但其實暗地裏給予了一定方便的官員有九名；對於狀況知情，雖然沒有給予方便卻也對一切視而不見的還有五名……說起來現在馬爾卡城裏有實權沒實權的官員加起來一共也就二十六個，希爾芬家的收買連閑散人員都沒有放過。

  ??“這還有必要搞什麽暗殺麽，整個城不都已經完全歸希爾芬家管了麽？”羅特也是沒話可說。

  ??事關自身的利益，霍姆斯下手有些不講分寸，那十一名被抓來的官員最後幾乎是求著他要把自己的全副身家拱手奉上，隻求他別再深挖他們的各種黑曆史，羅特原本還覺得霍姆斯有些過分，但隨著霍姆斯“審訊”的越來越深入，羅特的那點同情也都被消磨幹淨了。

  ??“到了這個地步，馬爾卡二世應該也是知情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後，霍姆斯以嘲笑般的語氣說道，“隻不過知道了他也沒有辦法，八個村莊中戈爾伊恩村的產出必須支撐戈爾察克家，在依附特爾裏木家這一點上馬爾卡家和戈爾察克家是一樣的，也就是說馬爾卡二世至少要在這一點上給戈爾察克家一個麵子。另外五個村莊都被希爾芬家買下了，那麽馬爾卡家隻靠兩個村子能夠支撐的起一座城麽？不可能。所以這座城變成這樣也是必然的。”

  ??霍姆斯檢查著被他逼進絕路的十一名官員用來買命的十一份契約，在手上拍了拍，“與其說每個官員都被希爾芬家滲透了，不如說不接受滲透的人就根本幹不下去，唯一‘清白’的那個人雖然我沒有確認，但肯定是和特爾裏木家有關係才得以幸免，絕不會是因為性格高潔。但是人心這種東西，一旦進了下坡就隻會一路滾下去，身為馬爾卡城的官員卻接受希爾芬家的收買，隻是這個事實就會讓他們在麵對很多事的時候感受不到心理上的障礙，在被我指出來之前他們對自己已經墮落成了什麽樣可是一點自覺都沒有。”

  ??霍姆斯從中隨手挑了一份交給羅特，“剩下的十四人不是不能爭取，但太貪心可沒有好事。別嫌少，我這裏的十份也不可能都吃下去，想要不出現消化不良，大部分都要送出去，最後我能留下的大概也就三份，運氣不好的話可能隻有兩份，你得知足……嘿，真新鮮，遇上其他人我可用不著說這樣的話，畢竟他們在想什麽我直接就能知道。”

  ??羅特收下了那一份契約，“其實旁觀了剛才發生的那些事後，我有點不敢拿了。”

  ??羅特原本還是有正常的金錢觀的，畢竟為了製造現在的假身份他可是很辛苦地攢了幾年的錢，但是當約爾隨手給出了比他幾年積蓄還多的錢之後他的金錢觀也就差不多毀完了，羅特是真的不在意自己手裏這份等同於三間最好地段店鋪的契約，他想要的隻有身為冒險者的成就以及能夠不愧於約爾師傅身份的一技之長而已。

  ??“到現在為止我遇到過的不能讀心的人並不多，都是拉夫特先生那個級別的人，對他們我隻要服從就好，沒有會讓我不安的要素。”霍姆斯收起了其餘十分契約，“像你這樣的實力和地位卻能讓我無法讀心的人我是第一次遇到……總之給你了你就拿著，別想那麽多。”

  ??莉潔莉特突然用心聲對羅特說道：“我一直在琢磨他是怎麽想的，原來是這樣啊，看來是發現你的戰鬥力有限後取回了一定心理上的餘裕，所以對你也就不那麽警戒了。”

  ??“這可真讓人有點高興不起來……”羅特用心聲無奈地回答道。

  ??“拉夫特先生什麽時候回來？”羅特沒忘掉自己原本的目的是什麽，對霍姆斯問道。

  ??霍姆斯明顯是誤解了他的意思，“我當然有準備拉夫特先生的份，至於他什麽時候回來……雖然預定是午後三時我要向他報告這件事的階段性結果，但就算是今天半夜才能回來也很正常，誰能預料得到呢？”

  ??羅特有些無奈，要是這樣的話那自己這時間不是白拖延了？隻是白白犧牲了十一個人渣……倒也不算一無所獲？

  ??心情複雜的羅特跟霍姆斯一道重新走上了返回城堡的道路，把因為看不見前路而十分茫然的獨角獸騎衛兵們都留在了協會那邊，進入貴族區的時候霍姆斯看待那些有點荒廢的別墅的眼神都不一樣了，畢竟其中有兩到三棟以後是要變成他的產業的，心態自然不同，順眼了不少。

  ??才進到城堡的長廳裏，之前收起了霍姆斯外衣的男仆以為他是來要外衣的，連忙恭敬地把那細看其實有些古怪的外衣雙手捧了上來。

  ??初見的時候羅特的注意力都在霍姆斯本人身上，沒怎麽注意那個外衣，現在看來才發現這外衣乍一看像是某種毛皮製成，但仔細觀察卻又有幾分木質的感覺，讓羅特想起了在綠石森林見到的因為暴力祛除汙穢而產生的木質岩石和石頭樹。

  ??霍姆斯此次的目的是審查城堡內的仆人們，並不是要出門，但他卻還是拿過了外衣穿上了，然後又問男仆道：“管家在哪裏？”

  ??“管家先生正在主人的書房。”男仆回答道。

  ??“知道了。”霍姆斯隨後便自行往三樓的書房走去。

  ??“欸？”男仆被霍姆斯這脫了外衣出門，穿上外衣進屋的奇行給搞迷糊了。

  ??“莉潔莉特。”羅特為了以防萬一跟了上去，同時用心聲問莉潔莉特道，“你不是一直在琢磨霍姆斯麽？你搞懂他這是怎麽回事沒有？”

  ??“我見過的會讀心的人基本都是靠著某種神器或者法術才能讀心的，像他那樣的異能者我也沒見過，怎麽知道一個可能天生會讀心的人長到這麽大性格會是怎麽樣的，隻能猜猜……估計是這個男仆心思很純粹，反而讓霍姆斯不知道怎麽應對了？”莉潔莉特的聲音也透著一絲迷惑。

  ??“管家，我要見城堡裏的每個人，把他們的位置都告訴我。”霍姆斯推開書房的門時，管家正在根據種類整理著各種需要馬爾卡二世簽字的文件。

  ??他聽到霍姆斯的這句話，緩緩把懷裏的文件放下後說道：“這樣太勞煩您了，請允許我把他們都集中在客廳，方便偵探先生問詢。”

  ??霍姆斯挑了下眉，“好，那我便去客廳等待好了。”

  ??管家露出了笑容，“多謝先生擔待。”

  ??說罷便快步走出了書房。

  ??“他心裏想的萬一手下真有人不幹淨，就要自己先一步找出來。”霍姆斯突然給羅特說起了對管家讀心的結果，“要是他想的是要串供或者袒護手下我就直接指出來了，不過既然是這個態度，我也不是不能給他一個機會。走，去客廳。”

  ??忽然給我解釋自己的行為是什麽意思……羅特不是很明白。

  ??在下到一樓的過程中，羅特看到管家正在問那個男仆些什麽，霍姆斯開口道：“你，幫我準備些茶水，我渴了。”

  ??男仆看了看管家，隨後鬆了一口氣，微笑著回應道：“明白了，請稍等偵探先生。”

  ??霍姆斯對管家點了點頭，隨後徑直走進了客廳，隨手拉了一個椅子坐下了。

  ??原本客廳裏應該有仆人一直等候的，可能是已經被管家叫走了？速度可真快……既然有這種速度那和男仆的交談是故意讓霍姆斯看見的？

  ??羅特想得有點頭疼，他心裏的不安還是沒有解除，他也不知道自己這種預感是哪裏來的，要是早有這種能力當初可就不用被瑟蘭多坑了……

  ??羅特本不想坐下，但身體才一放鬆，他才突然記起自己早上練腿造成的疲勞一直都沒有緩解呢，之前發生的事情太多讓他沒心思顧念這一點。

  ??連著打了兩場，第二場甚至還是用踢人來收尾的，結果之前被掩蓋下去的疲勞一口氣湧上來，讓他大腿直轉筋，差點沒站穩，手一下拄在了一把椅子上。

  ??動靜不小，霍姆斯疑惑地看了過來。

  ??羅特有些尷尬地咳了一下，把手下的椅子拉了出來坐下道：“原本以為今天不會有這麽多事，早上的時候鍛煉的狠了一點，本打算上午歇息的。”

  ??“……嗬嗬，那還真是難為你了。”霍姆斯笑得好像沒什麽惡意，但莫名地有些氣人。

  ??過了半刻，那男仆托著一壺茶水進來，給霍姆斯和羅特都倒了一杯後，退到了仆人的固定站位上有些緊張地等待著。

  ??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管家進入了客廳，帶著歉意說道：“偵探先生，有一件事非常……”

  ??“瑪麗和愛麗兩個女仆不見了？那就去找，我先跟其他仆人們談談。”霍姆斯以一貫的一切盡在掌握的態度說道。

  ??管家瞳孔一縮，笑容一如往常，卻莫名地讓人覺得有些危險，“……原來如此，多謝偵探先生，我會在太陽落下之前帶她們過來的。”

  ??“你努力吧。”霍姆斯說道。

  ??羅特心裏一緊。

  ??莉潔莉特卻以心聲玩笑道：“這麽巧的麽……誒誒，你這麽緊張幹嗎，還是說因為是第一次的對象所所以你對她有點特殊的想法不成？”

  ??羅特沒搭理莉潔莉特，對霍姆斯說道：“看來是因為我耽誤了時間，對不起。”

  ??霍姆斯無所謂道：“就算當時直接回來了，她們也很可能已經不在了，在黑馬廄那邊鬧出的動靜可不小。但這種事本來也不是我應該管的，特爾裏木家的仆人若是背叛到希爾芬家去了，那就是這兩個貴族間的問題，我要是粘了手那才叫麻煩。對了，我本來想給你看的好戲就是管家抓內鬼的戲碼，這管家實力很不錯的。你要真說是耽誤了什麽，也就是耽誤了這場戲而已……沒關係，我給你看個新戲。”

  ??之後，霍姆斯用了差不多三刻鍾便審問完了所有的仆人，說是審問，其實基本都是霍姆斯在說話，大部分情況下仆人們連回答問題的機會都沒有，他們每每才想要回答，已經通過讀心得到答案的霍姆斯就會立刻問出下一個問題，自己的想法被完全看穿，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的精神壓迫，哪怕是完全無辜的人在接受完這種審問後都會感到精神崩潰。

  ??霍姆斯明顯是在用這些仆人取樂而已，他可能是在第一眼就已經確定了這些人都沒有問題了吧，被他問出來的一些秘密也是五花八門，大多是像是“跟別人說送回老家填補家用的錢其實都被自己留下來了”，“自己其實一直暗戀著專門負責洗菜的廚娘”，“自己一直在跟本家的人疏通，希望能夠調回去”之類的無關緊要的小秘密。

  ??但其中也有“自己曾經幫本家嫁過來的小姐，也就是馬爾科夫人找過情人”，“主人馬爾科二世知道夫人找情人的事情”，“主人自己也有找情人”這樣的亂七八糟的秘密。

  ??多數仆人都有些看不起馬爾科二世，覺得夫人從本家嫁過來受了委屈。

  ??但也有少數人覺得男女結婚前互相完全不了解是貴族的常態，夫人確實命苦，但單方麵責怪隻是沒天賦的主人也不應該。

  ??大部分人覺得貴族夫婦之間不和各自找情人也不是多罕見的事情。

  ??小部分人覺得這完全不能接受，但身為仆人自己又沒得選。

  ??一句又一句本不會說給外人聽的心聲被霍姆斯不停地挖掘了出來，聽到這些心聲的其他人產生的能告訴別人的不能告訴別人的想法也都被霍姆斯指了出來，心與心之間的緩和區被霍姆斯打碎，不同形狀的心靈互相摩擦著，發出了粗糙的不和諧音。

  ??如果能夠幹脆打起來的話或許還能好一點吧，但在霍姆斯這個“怪物”的威壓下，在各位仆人的深入骨髓的教養的約束下，沒有人敢做出那麽失禮的行為。

  ??硬物與硬物撞得粉碎，軟物與軟物被磨成了粉末，粉末與碎塊被攪在了一起。

  ??霍姆斯有時除了說出別人的心聲，還會說一些或挑撥或安慰的話語，於是粉末中便加入了水，被攪成了不詳的漿糊。

  ??原本或許能夠起到一定牽製作用的管家則跑去抓瑪麗和愛麗了，此時客廳之中儼然就是一副地獄景象。

  ??羅特看著這可怕的景象，甚至懷疑如果此時若是突然失去了霍姆斯的製約，這些勉強保持著理性的仆人們會立刻撕爛彼此的喉嚨。

  ??“羅特，對這場戲你有什麽感想啊？”霍姆斯的聲音突然在羅特向心中響起。

  ??羅特明白了一件事。

  ??人類是通過語言，而非心靈來交流的生物。

  ??如果心靈與心靈被這樣直接連接在一起，就會變成這般的怪物。

  ??一個天生就能讀心的人是不可能成長成人的，他隻會成為像是人一樣的非人之物。

  ??但這倒也沒什麽錯。

  ??這世界上本就不隻有人類一個智慧種族，羅特想起了上屆王族議會選出了一位暗人王的時候，斯普潤普村人的那副連被穢獸包圍時都沒露出過的表情，也想起了軍中那些深受其他士兵信賴的蟻人們。

  ??霍姆斯在精神上並不是普通人類，但那也沒什麽關係。

  ??但他現在的做法明顯是出於惡意，這倒是值得說道說道。

  ??不過在那之前……

  ??“你從小看到的，都是這樣的景象麽？”羅特問道。

  ??霍姆斯明顯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愣了一下後不由得哈哈大笑。

  ??仆人們之間緊張的氣氛都因這突然的笑聲而凝固。

  ??“不至於，嗯，不至於，畢竟正常情況下每個人都是虛偽的，沒有人幫他們把麵紗揭開的話，虛偽的關係就能一直保持下去。要是每天都能見到這種事，不也就算不上好戲了？”霍姆斯怪笑著說道，“羅特，你可別說你剛剛是在同情我啊！”

  ??羅特搖了搖頭，“我沒什麽同情你的資格，我也才發現自己原來也是夠扭曲的人，人與人之間有秘密本就是常態，我想那其實不應該算是虛偽吧。”

  ??“哼？你的意思就是我錯了？”霍姆斯空洞地笑問道。

  ??不是那麽能言善道的羅特苦惱地挑選著詞語，“不是很確定這個比喻合不合適……我記得秦漢人的曆史上有過一位昏君，在聽到百姓沒飯吃的時候，他這麽問道：‘何不食肉糜’。西方好像也有問吃不起麵包的百姓為什麽不吃蛋糕的王妃來著。我覺得霍姆斯你質疑人類的不誠實的行為差不多也是這個樣子，與其說是錯，不如說是缺少了解。”

  ??“我……你把我比作昏君和蛋糕王妃？”霍姆斯的情緒亂了。

  ??“你和他們還有一點不同，我必須要指出來才行。”羅特嚴肅道，“他們隻是無知，隻不過因為他們的地位使得無知本身就成了一種罪過。但你現在的行為，你自己覺得自己是不是出於惡意？我的評價不重要，我希望知道你對自己的想法。”

  ??“……”霍姆斯臉上空洞的笑意消失了。

  ??羅特突然感覺他好像變成了一個孩子。

  ??“……你，呃，你……你想不想……我可以，那個……”霍姆斯突然從懷裏抽出了一張契約書，“你想不想要這個？”

  ??羅特看了看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才想要再跟他說些什麽，城堡的牆壁突然被人“轟”的一聲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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