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老太太忍不住瞪大了凸起的眼珠，剛剛才穩住的身形又開始陰氣溢散。

  “捕頭爺，捕頭爺啊！”

  看著捕頭袍服加身，不怒自威的陳十一，老太太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兒，終於找到了自家大人。

  她的情緒猛然爆發，眼中淚水奪眶而出。

  當她變成鬼的那一刻，她真的好想帶走那幾個不孝的東西，可是她忍住了，哪怕再是不孝，那畢竟是自家後輩。

  她在墳頭坐了好久，等著地府黑白無常前來勾魂。

  等自己被帶走了，下了地府，喝過孟婆湯，這一切就讓它去吧。

  可是啊，可是都沒有。

  墳前孤苦的日子，讓她想起了生前，也是那樣的孤寂。

  越想，她越氣，越想，她越不甘心。

  她傷傷心心的哭了，這一次哭，僅次於自家男人死的那一次。

  她咬著牙把四個兒子養大，那麽苦都沒哭，哪怕幾個兒子分家後從沒看過自己，她也沒哭。

  甚至於當初自己老屋被拆，無家可歸，她也隻是偷偷抹眼淚。

  可是這一次，她哭得撕心裂肺，像是把男人死後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出來。

  哭聲傳遍了村子，幾個兒子兒媳反倒來了一趟墳前。

  可她看到的幾個後輩眼中全無半點感情，隻是勸自己快走，別纏著他們。

  她又傷心哭了一場，也是這一次，幾個後輩竟然去請了道士做法要收了自己。

  再後來，大兒媳還有三兒媳滿村冤枉是自己克死了兩個兒子，更是讓她氣得發抖。

  她恨呐，那兩個女人心腸怎的如此歹毒，當初兩個兒子又怎麽會將她們娶進家門。

  陳十一從男人口中聽到的，隻是一小部分。

  還有更多，是外人所不知道的。

  比如老太太縫補的破舊衣服下，那枯瘦如柴的身軀上，有著數不清的淤青和傷痕。

  那些傷，是在大兒媳和三兒媳家時，留下的。

  她想讓那兩個女人也去死，可她又掛念自己幾個孫子，他們已經沒了爸，要是再沒了媽，哪裏還有家。

  可她又不甘心啊，她想要有人來幫幫她，或者帶她走，或者，幫她主持個公道。

  “捕頭爺啊，你幫幫我，求你幫幫我，我好難過……”

  跪在地上的她老淚縱橫，身子伏低，一直到陳十一上前要將她攙扶起來，她都不願。

  陳十一隻覺入手冰涼，抓著老太太的手腕，像是抓著一把幹柴。

  見拉不起來老太太，陳十一反倒是不拉了，退後兩步，一臉正色的喊道：

  “華金枝。”

  這三個字入耳，伏跪在地的老太太感覺頭頂天威，身子顫抖了一下，隨後邊哭邊應道：

  “對，捕頭爺，是我，我在。”

  想著大叔故事裏那個堅強的女人，再看她此時的樣子，陳十一莫名有些心酸。

  “華金枝，你先抬起頭來。”

  見老太太眼裏噙著淚水，一臉淒苦，大叔的幾句話猶在耳邊。

  “那天，天下著大雨。”

  “那天……”

  “老太太，在大雨之中，生生淋了四個小時。”

  “也是那一天，老太太喝下了農藥，終於要去找她早死的丈夫……”

  一直被他壓抑的怒氣此刻開始一點點喚醒，既然老太太本身也不知道怎麽抉擇，那就由自己來。

  “華金枝，我且問你。”

  “對幾個兒子兒媳，你是否含怨？”

  老太太身子一震，因為陳十一的表情太過嚴肅，她甚至不知道他是要責問她，還是想要幫她。

  不過她緊接著就承認道：“是，我怨。”

  陳十一沉著臉點了點頭，繼續道： “我再問你，昨天晚上，我所聽到的一切，是否全部屬實。”

  “是！”

  陳十一的眼睛眯了眯：“包括你服毒之後，被兒媳放到屋外。包括你的幾個兒子兒媳看著你在大雨中苦苦掙紮四個小時？”

  感覺到心底的傷疤再一次被撕開，老太太咬著牙任由眼淚滴落：“是！”

  “那除了昨晚我聽到的，他們還幹了什麽嗎？”

  “還……”

  老太太張了張嘴，隨後咬緊了牙關，拉了拉衣袖遮住手腕：“沒有了。”

  陳十一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歎了口氣：“我最後問你……”

  “你，既然又不甘又糾結，是否放手讓我處置這一切？”

  老太太抬頭望著陳十一的眼睛，兩隻手用力的捏在了一起。

  隨後她狠狠一點頭：“我都聽捕頭爺的。”

  陳十一閉上了眼睛，待他睜開眼，長長呼出一口氣後，緩緩道：

  “為人子女者，不盡孝，當永墮地獄。”

  “華金枝，你所遭遇的一切，連身為外人的其他人都看不過去。”

  “他們為你不平，他們叫著你的幾個兒子兒媳不是東西。”

  “可是你死了，你死得無比淒涼，他們還活著，活得心安理得。”

  “且不論我的身份，我隻知道，他們多少不配為人。”

  老太太指節用力，掰扯著自己的手指，表情複雜的聽著陳十一的話語。

  “人知鬼恐怖，鬼曉人心毒。”

  “在遇到你之前，我聽到一句話，有的人，不過是披著人皮的鬼。”

  “你的幾個兒子兒媳，都該隨我入地府。”

  老太太用力的手指一僵，隨後有些慌亂的抬頭看著陳十一。

  聽陳十一所言，他竟然要帶走自己所有的兒子兒媳，那怎麽行？

  “捕頭爺，不是的，他們也有對我好的，隻是我……我隻是……哎呀！”

  陳十一靜靜看著她焦躁的模樣，淡淡道： “不是說好，都聽我的嗎？”

  老太太愣了愣，隨後眼淚奪眶而出，一個勁兒開始磕頭。

  “我沒想過要他們都死，捕頭爺，我不怨了，我再也不怨了。”

  “你帶我走吧，帶我回地府，帶我去過奈何橋。”

  看著不住磕頭的老太太，陳十一再次輕歎口氣：“起來吧。”

  這一聲，用上了口含天憲的力量。

  偏過頭去不看那婆娑的淚眼，陳十一低聲道：

  “你做到了你作為母親該做的一切，但是他們……似乎，並不知道怎麽去做兒女。”

  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起，老太太滿臉驚慌，她苦了一輩子，就是想把四個兒子養大，看他們娶妻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