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鎮裏讀書，都是天不亮就得出發，遇到雨天，路又難走。

  但是要留在村裏上學，他一個人又沒有精力。

  如今隻是一到四年級，他都隻能把小家夥們分成大概的兩個年級。

  他有時候就在想，如同他這種教學點是否真的有存在的意義。

  “那昌老師在那裏，待了有幾年了？”

  昌映天幾乎都沒多想，開口道：“四年了。”

  “之前希望我能留下來的那群小家夥，也都去了鎮裏。”

  “有條件的家長，就在鎮裏租了房子，孩子們上學方便。”

  “但更多的，是他們天未亮出門，天黑才到家。”

  在最開始的那段時間裏，他根本就不放心。

  也早早的起床，會跟著送他們一段路，然後再趕回學校準備一天的課。

  那一個個瘦小的背影，有時候會讓他忍不住想哭。

  “我們學校的孩子，大多都是留守兒童。”

  “有的家長過年才回來那麽幾天，有的甚至過年都不回來。”

  “唉……”

  “老板，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能讀書也是那樣一種幸福。”

  “我希望他們，有一天，能夠靠著讀書走出去。”

  他的臉上沒有了嬉笑，反而有些沉重和認真。

  “其實四年之間，我有時候也想過要走。”

  “甚至有一天夜裏，我收拾好了東西，準備狠下心不告而別。”

  “但我一想到那一雙雙稚嫩的眼神，還有一張張單純的笑臉。”

  “我又覺得，我要是走了，我可能都不算做人。”

  咂了咂嘴，他狠狠眨了下眼睛，隨後用雙手柔搓著自己的臉。

  似乎覺得剛才自己的表情不夠柔和，他慢慢露出一個笑來。

  “嘿嘿，老板，你現在還覺得我是個好老師嗎？”

  陳十一認真點了點頭：“你是。”

  “嘿嘿，老板你可真會說話。”

  誇讚了陳十一一句，昌映天抬頭看著書店的屋頂，輕聲說道：

  “所以後來，我就讓幾個孩子幹脆搬到宿舍和我一起住。”

  “他們幾個都是寄宿在叔叔伯伯家，但他們又不受待見。”

  “一方麵，看到他們我就不會再那樣準備要走，另一方麵，我還能照顧下他們。”

  有些悵然的吐了口氣，他聽著外麵的雷聲，隱隱有些不安。

  “也不知道這麽大的雨，他們睡不睡得著。”

  說著說著，昌映天的注意力又轉移到了大雨上麵。

  他再一次站了起來，時鍾已經跳到了八點四十。

  可是外麵的雨依舊沒有減小的架勢，時不時響起的雷聲很是沉悶。

  “老板，下次回來再找您聊天，我得走了。”

  有些歉意的朝陳十一點點頭，他的身子離開了桌旁。

  直到此刻，他似乎都沒能想起，他已經死去的事實。

  陳十一看著他離店門越來越近，直起了身子。

  店門被昌映天拉開，門外的狂風呼呼往裏灌，雨水隨風飄進了店裏。

  打開門的昌映天覺得，這疾風驟雨有些莫名的熟悉，隨後身體裏湧起一陣徹骨的寒意。

  呆愣的抱緊了膀子，站在門口的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雷光乍現，轟隆聲在空中翻滾。

  他覺得空中的雷蛇有些刺目，閉上了雙眼。

  但下一刻，他又猛的將眼睛睜開，眼裏寫滿了慌張。

  剛剛在他閉上眼的瞬間，無數畫麵如同幻燈片一般在他眼前閃過。

  小家夥們瑟瑟發抖，無助的哭泣著。

  泛濫的洪水，衝垮了充當教室的房屋。

  屍體，一具具皮膚發白，沒有五官的屍體。

  天空出現了窟窿，塌了下來。

  黑暗中傳來尖叫聲，呢喃聲，陌生又熟悉。

  他艱難的想要挪動步子，但腳下如同被灌了鉛一般。

  捏緊了雙手，蒼白的臉上有冷汗順著雨水滑下。

  “不會的，不會的，都是幻覺。”

  一隻大手覆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受驚的打了個激靈。

  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老板。”

  陳十一一臉溫和的看著他，聲音裏透著安撫：“怎麽了？”

  “我好像出現幻覺了。”

  “你看到了什麽？”

  “我看到了我的學生，我看到了天之將頃。”

  “我看到了滔天洪水，我看到洪水中，有好多泡白的屍體。”

  “我還看到……”

  他吞咽了口口水，眼裏滿是驚慌，捏著雙手不安的看著陳十一的臉。

  “我還看到了，我自己的屍體。”

  本來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漸漸沒有雨水滴落，可此刻，又開始往外滲水。

  很快，他站立的那個地方便匯集了一大灘水。

  他感覺胃裏有些難受，捂著喉嚨的位置開始彎腰幹嘔。

  臉漲的通紅，他恨不得把手指伸進嘴裏去摳。

  “嘔……咳咳，嘔……”

  口水混合著泥沙，從他的嘴裏吐了出來。

  淚水夾雜著雨水，他的雙眼比他漲紅的臉還要紅。

  陳十一看著他陰氣溢散的模樣，輕歎了口氣。

  “昌老師。”

  “嗯？”

  彎著腰，恨不得把腸子都嘔出來的昌映天，睜大了雙眼。

  艱難的從鼻腔裏發出聲音，他不解和求助的看向陳十一。

  “你想起來了嗎？”

  “什……什麽？”

  含糊不清的語調從他嘴裏傳出，陳十一有些不忍。

  “你想起來的話，可能會好受一點。”

  “老板，你……在說……什麽？”

  “昌老師回榮城是為了什麽？”

  “我，回來……看看父母。太……咳咳，太久……沒見他們。”

  “所以你才會出現在店裏的嗎？”

  “嗯？”

  陳十一搖了搖頭，沒有在意昌映天臉上的疑問。

  “那群小家夥，都很好。”

  昌映天異常難受的看了陳十一一眼：“老板你怎麽知道？”

  他的腦袋昏昏沉沉的，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就連陳十一和他說的話，他都要思考好久。

  他覺得，他的腦袋裏，好像已經成了一團漿糊。

  陳十一向他遞過了自己的手機，屏幕上麵，是他剛剛點開的新聞。

  輕輕揮了揮手，大開的店門自動關上，攔下了一直往店裏鑽的風雨。

  一臉茫然的昌映天下意識接過手機，隻掃了一眼屏幕，隨後眼睛就再也挪不開。

  拿著手機的右手開始不停顫抖，他難以置信的望向陳十一。

  “老板？”

  陳十一朝他點了點頭：“想起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