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沒有這麽美好的，老板。”

  “為什麽？”

  昌映天搖了搖頭沒有說，反而繼續說回了他之前沒說完的故事。

  “我們三個誌願者，約好了在那裏任教一個月。”

  “等到了時間就走，這樣回去履曆上可以添上一筆，而對支教的幻想也得到了滿足。”

  “那個時候，我們誰也沒有想過，之前的老師已經走了。”

  “要是我們再一走，那些孩子怎麽辦？”

  “我們都想著，到時候肯定會有老師再來的。”

  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昌映天抹了一把自己的頭發。

  來回搓著手上的雨水，他的眼中出現了不忍。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其實從半個月前我們就想走了。”

  “但是大家當初說好了一個月，說什麽也得待滿一個月。”

  “好不容易等到最後一天，我們臉上的笑就沒停過。”

  “那一天的課，應該是我們一個月以來，教得最好的一堂課。”

  “呼……”

  隨著他語氣漸漸放緩，他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反倒是顯得很低落。

  這與他口中說的，早就盼望最後一天到來的高興，完全不符。

  “老板……”

  見一直在講故事的昌映天，突然認真的看著自己，陳十一回應了他一個溫和的笑臉。

  “怎麽了？”

  “你見過那種，就是那種，怎麽說呢？”

  他皺著眉頭，似乎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詞語去形容。

  糾結了幾秒鍾之後，用手一邊比劃一邊說道：

  “無數期盼的眼神，然後還強忍住眼淚。”

  “他們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看著我們開開心心收拾行李。”

  “他們一句話也不說，但是眼睛裏好像有千言萬語。”

  “我不知道我的兩名同伴有沒有看懂，但我應該看懂了。”

  “他們眼裏寫滿了祈求，寫滿了幾個字。”

  “求求你們留下來。”

  “唉……”

  再次閉上了眼睛，他深深歎了口氣。

  “我想，我應該留下來……”

  書店外麵，響起了雷聲，雨好像也越來越大了。

  昌映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的擔憂之色漸濃。

  “怎麽雨還越下越大了？”

  陳十一也跟著站了起來，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

  “沒事兒，這個季節的雷雨，下得又快又急，可能等會兒就沒了。”

  轉頭看了看店門的方向，昌映天還是有些不放心。

  雨這麽大，他有些擔心住在他宿舍的那幾個孩子。

  瞟了一眼陳十一店內的掛鍾，他低聲念道：“八點二十，還有三個小時。”

  勉強笑了笑，他又坐了下來：“希望老板你說的是對的，等會兒雨就停了。”

  陳十一點頭跟著坐下，有些好奇：“什麽還有三個小時？”

  “哦……我每次回去，都是坐的晚上十一點半那趟火車。”

  “第二天早上五點就能到縣城，然後再坐個摩托車，到上課的點兒我差不多剛好回學校。”

  “我待會兒還得回去把東西拿上，花一個小時才能到火車站。”

  說完，昌映天的眼神，又落在陳十一壓著的那本書上。

  陳十一輕輕對著書封拍了拍，“說送你一本《葉聖陶文集》就真送你一本，再聊會兒吧。”

  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昌映天“嘿嘿”一笑。

  再在陳十一店裏多待一會兒，他可能就得下次才能把書錢給老板送過來了。

  但是他確實很想要這本書，以至於眼睛時不時就會飄向那裏。

  “對了，老板，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說到，你覺得你應該留下來。”

  又抹了一把頭上的水，昌映天盯著陳十一背後跳動的燭火，點頭道：

  “對，我應該留下來。”

  “他們倆都勸我走，說本來就是過來體驗一下的。”

  “現在咱們體驗夠了，也該離開了，還問我不會真的想過一輩子這樣的生活吧？”

  搖了搖頭，他吸了吸鼻子：“那樣的生活，其實並不好。”

  “沒有自來水，沒有洗衣機，沒有網絡，沒有電視，手機信號還時好時差。”

  “天黑之後，就隻能躺在床上，等著第二天天亮。”

  “要買什麽東西，都得走好遠去一趟鎮上。”

  將右上掌心抬起，他呆呆的看著手上的水，順著掌心的紋路滑落。

  輕輕用左手，將掌心的雨滴拭去，他歎了口氣。

  “老板，田園牧歌，沒有想象中那麽美好。”

  “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過那種生活。”

  “他們倆覺得我瘋了，勸不動我，又不想在這裏待，就走了。”

  “我找了個信號好的地方，跟爸媽他們打了個電話。”

  “我告訴他們，我暫時就不回去了。”

  說到父母，他無奈的笑了笑：“其實有時候覺得挺對不起他們的。”

  “確認我沒有開玩笑之後，他們罵了我一頓，一開始他們就不想我來的。”

  “說什麽大學剛畢業，啥也沒幹就準備一輩子待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還有很多，老板你肯定不想聽，嘿嘿……”

  沒有在這個話題上麵談及更多，接著他有些興奮的盯著陳十一。

  “老板，你知道嗎？你知道當時那些小家夥有多高興嗎？”

  “哈哈哈……他們說他們這輩子也沒這麽開心過。”

  “但是他們那麽高興，卻都哭了。”

  說著說著，他的眉頭微微皺起。

  “老板你這是什麽眼神？當時我可沒哭。”

  陳十一有些無辜，自己這什麽眼神也沒有啊。

  但其實應該是有的，有的隻是敬佩，笑了笑，他道：

  “昌老師還是沒說，你們學校的名字。”

  昌映天搖了搖頭：“我們那兒隻能算教學點，說起來都不算學校吧。”

  “老板知道不完全小學嗎？”

  陳十一眉毛輕蹙，他還真的沒有聽說過。

  但是他知道完小，隻是不知道這兩者間有什麽區別。

  見陳十一一臉疑惑不解的樣子，昌映天慢慢開口：

  “一到六年級是一個完整的小學，但是我們學校隻有一到四年級。”

  “村裏離鎮上遠，孩子們還小，家長不放心又抽不出空來。”

  “所以，村裏設置了教學點。”

  “到五年級，孩子們大一些了，就可以轉到鎮裏去。”

  說著，昌映天覺得心裏有些酸酸的。

  哪怕五年級的孩子，他們也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