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書
作者:席音      更新:2021-07-27 16:54      字數:4448
  大雨驟起, 水珠落地彈起霧白的水汽。青磚白瓦的府苑在連綿雨幕中顏色黯淡,透出森森寒氣。

  ??江婉撐著傘快步行至屋簷下, 裙擺被積水澆濕沉重地垂下。她卻並未在意, 收起傘往牆角一放徑直便推門進了旁邊的屋子。

  ??“什麽人?”

  ??屋內兩名侍衛聞聲,凶神惡煞地看過來。待視線清明見是她,他們一愣, 立即恭敬地垂首敬呼。

  ??“江小姐。”

  ??女子微微一笑, 柔美的臉上眉目溫雅,“江府庫房有勞二位看守了……我今日來是要尋一樣東西, 不知可否放行?”

  ??“您客氣了, 我等也是奉王上之名……小姐請。”

  ??侍衛收起交叉的長矛, 退至兩旁讓行。

  ??誰都知道王上與江府的大小姐如今在一道, 而她素來平易近人, 無論於敬於親, 他們這幹下人都對她印象極好,因而這麽點小事自是不敢也不會阻攔。

  ??衝他們點點頭,女子抬步往裏屋走去。

  ??此處是江府的庫房, 賬本補給盡都置於其中。自打青郡淪陷, 這裏就被江厭離的軍隊接管以看管, 她也是頭一回來。

  ??在偌大的屋內穿行, 借著略昏暗的日光, 江婉餘光瞥見右側牆邊端端正正擺好的鐵皮箱, 眼前一亮快步走了過去。

  ??“找到了!”

  ??驚喜地蹲下身, 她吹了吹箱皮上落的灰,旋即小心翼翼掀開箱蓋。

  ??滿箱亮黃整齊的金錠映入眼簾,江婉怔了怔, 畢竟頭一回見到如此之多的黃金, 心頭難免小小震撼了一把。

  ??這是那日皇帝賜的千兩黃金,自回府後便被扔在這庫中,若非昨夜與江厭離那番談話提醒了她,她幾乎都忘了還有這回事。

  ??水潤的黑眸在明晃晃的金條上定了會兒,女子目光微閃,隨即收回視線開始仔細觀察起箱子。

  ??她今日來並非是為了這箱黃金。

  ??指尖細致地摩挲過箱蓋,江婉認真地察看其上每一處角落與花紋,似是在試圖找出什麽異常。

  ??前夜之事一直困擾著她,關於皇帝派兵的迷思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在宮中伴君五年,雖說平日與皇上接觸的機會並不多,卻也清楚他素來是言出必行,說一不二之人。何況那日她分明聽見,他是讓趙公公親自擬旨直接給兵部下令,這中間也不應出差錯才對。

  ??可如今派的兵連他旨意裏十之一都不到,她著實想不通這是為何?

  ??思來想去沒理出個所以然來,卻教她忽然記起賞賜千兩黃金一事,又憶及夏卿堂堂禁衛軍之首,千裏迢迢追出來護送她回府……個中古怪太多,直覺告訴她,這幾件事至少會有一絲的關聯。

  ??所以她決定來仔細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出一分線索。

  ??將鐵皮箱裏裏外外瞧了個遍,江婉都沒看出什麽不對勁。眉頭微蹙,她不禁對自己的猜測起了疑。

  ??難道是她想多了……

  ??思索間,她因蹲久腿麻而挪了挪腳,一不小心踢到了箱體。

  ??咚——

  ??箱子響起道略顯沉悶的聲音,江婉一愣,立即又蹲下身去用手輕敲了敲箱體。

  ??經她一敲,手下聲響愈發清晰,她無比驚訝地發現自己方才擊打的地方,聲音比之敲擊尋常物體更顯空曠。

  ??就好像裏頭空無一物一樣。

  ??心頭驀地一震,她盯著箱內碼得整齊的金錠,似乎想通了什麽般伸出手,緩緩將黃金刨到箱子一邊。

  ??果然!

  ??幾乎是在她動作完的一瞬,原本看似盛了滿滿金塊的鐵箱下,一道豁大的缺口躍入眼簾。

  ??這箱底是空的!

  ??一陣驚疑震蕩之氣直上胸臆,女子清眸圓瞠,輕微顫抖著更將黃金撥開露出下麵的缺口。

  ??鐵皮箱設計精妙,外表看來是一整體,實際裏頭分了兩層,上頭的東西一遮擋,下麵一層便看不出來。

  ??而因為鐵本身便重,因而裝了東西便是下層空著,倒也不能教人從重量辨別出古怪來。

  ??伸手進箱子底部的空層摸索,片刻後,江婉從裏頭抽出一卷畫和一封信來。

  ??“這是……”

  ??驚愕地喃喃,她凝著信封上“江婉親啟”四個大字一陣恍神,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啟開信件。

  ??信紙展開,一行行墨黑字跡,行雲流水般鋪開在眼前,江婉認不得這字跡,隻是落款處“齊盛北”三個大字,教她猛地抽了口氣。

  ??皇上寫的信?!

  ??皇上為何會給她寫信?!

  ??忙不迭地從頭讀起,她連呼吸都緊張地屏住——

  ??[江婉,望你能親啟此信,朕有三事要你相助。]

  ??仿佛皇帝的聲音真的在耳邊響起,江婉心猛地揪緊,下意識抬頭環視一圈,確定四周無人後才又繼續接著往下讀。

  ??[其一,朕要你親攜此畫,物歸原主。]

  ??畫?江婉擰眉,瞟了眼手邊靜置的畫卷,先沒搭理地又轉回眼繼續讀信。

  ??[其二,設法尋得人稱魔鬼的叛軍之首,代朕向他傳一話——他要找的答案在北溟帝宮。]

  ??讀到此處,江婉又是一抽氣,目光緊緊攫住其中“魔鬼”二字,心下無比震撼。

  ??所謂魔鬼,便是指江厭離……皇上為何要給他傳信??且看樣子他二人似是舊識……

  ??過多的信息湧入腦海,她一時猜不透這其中奧妙,索性便強壓下驚疑,繼續往下讀。

  ??[其三,倘若有朝一日,見朕著龍袍、佩金冠,則龍椅之上右叩三,左踏九,可得最後致勝之法寶。]

  ??致勝法寶?這是什麽東西?又要致什麽的勝?

  ??帶著滿心困惑,江婉攥緊手中信紙,隻覺心慌意亂,頭皮發麻。

  ??恍惚中,她憶起這些年在宮裏,皇帝似乎從未穿過一回龍袍戴過一次金冠,始終都是白衣黑裘加身。

  ??可她以往一直以為這是他古怪的癖好,難道連這也有什麽蹊蹺……

  ??越想越心驚,她下意識收緊手指,小心翼翼將信紙疊起,仔細地收好。

  ??這封信著實古怪,且不說裏頭的內容句句驚心,便是皇帝親自寫給她這件事本身便已足夠驚人了。

  ??一瞬間地,江婉忽然明白過來,他當日為何要特地派夏卿護送她們出宮。

  ??或許他想護的,根本不是這千兩黃金,而是下頭真正隱藏的這封信!

  ??黑白分明的杏眼定定不眨,江婉愈發意識到事態之嚴峻,素來眉目溫雅的臉上一片凝重。

  ??事關重大,當今世上,她隻有一人可以相信。

  ??腦海驀地閃過男子奇美無匹的容顏,她呼吸一滯,立刻起身收拾好東西就要去找他。

  ??顫著手將金錠放回箱子碼好,待一切歸位,江婉合上箱蓋目光一轉,忽然瞥見了地上被布袋紙風包裹完好的畫卷。

  ??……這幅畫……

  ??猶豫片刻,她輕輕伸手拿起畫卷,小心地將其拆封展開來。

  ??恰逢屋外雨雲翻動,光影變幻,一縷日光經窗棱折射,不偏不倚落在了畫中人麵上,將她的容顏照亮。

  ??江婉微眯的眼霍地瞠大,淚水頃刻間奪眶而出。

  ??“娘……”望著畫中人,她驚慟呢喃——

  ??畫卷之中,女子一襲藍衣側身而坐,傾城容顏光輝奪目。

  ??她目光澄澈,平和又溫柔地直視前方,與江婉七分相似的麵上笑靨如花,好似被繪此圖時看見了什麽歡喜的東西,眸底華光流轉。

  ??畫中女子正是江婉的生母,當年冠絕天下,名揚四海的南陽首席禦畫師!

  ??“娘……”乍見母親畫像,江婉既驚喜又悲傷,隔著空氣描慕著畫上她的臉,淚流滿麵,“婉婉好想你……”

  ??自娘親過世已有十年,府中卻無她一張畫像,她也已十年未見過她的容顏了。

  ??紙上女子始終含笑,似是對這塵間事已全無所謂。

  ??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江婉的目光定在她臉上流連忘返,好半晌才微微偏移,挪到了畫卷一角。

  ??——“溟六年,龍燁贈阿慈”——

  ??一行小字橫陳,江婉瞪著那行墨字,頭腦發白。

  ??……阿慈…是她母親的閨名……

  ??“……龍、燁?”唇齒輾轉著這兩字,她皺眉,隱隱覺得這名字似曾相識,好像曾在哪裏聽到過。

  ??黑如點墨的烏眸一眨不眨盯著畫,江婉怔然。

  ??“龍燁……”再度出聲,她反複咀嚼著這二字,試圖從記憶中找出些許端倪來,“溟六年……龍燁……”

  ??溟?

  ??心髒驀地狂跳,她清眸猛然間瞠大,一縷思緒突兀間鑽入腦海,眨眼間清明了她的靈台。

  ??溟,北溟……

  ??龍燁其人,豈不正是北溟先帝,當今的太上皇?!

  ??被這事實驚得近乎昏厥,江婉隻覺胸腔中的跳動聲如雷貫耳,冷汗涔涔地抓緊畫卷試圖再看。

  ??然而瞧來瞧去,上頭的字始終不變,赫然便是“龍燁”二字。

  ??即便再怎麽難以置信,她心裏卻也清楚,龍乃北溟國姓,燁又是太上皇名號,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個龍燁了。

  ??可是北溟的太上皇,怎麽會給她娘親繪畫像?

  ??正當她百思不得其解時,庫房門栓忽動,江婉回頭,便見方才守門的侍衛推門而入焦急道——

  ??“江小姐,王上傳令,昭您即刻去前廳,說是找到了您的家人。”

  ??江婉呆滯的眼中眸光忽閃,眼中焦距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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