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生，如果可以重新選擇的話，我想我是不會選擇到成都來的了。我不是不喜歡這座城市，我隻是覺得自己，融入不了這裏的生活。”汪菲輕聲說道。

  顧筱峰不知道，汪菲為什麽會突然跟她說這些，她就沒有吱聲。

  “當年，我到成都，我以為自己是為了愛情。但是，在宇鳴媽媽的眼裏，我隻是過來，跟她搶她的兒子。

  我跟宇鳴這十幾年婚姻，其實就是一部婆媳內戰的大戲。

  宇鳴一會兒偏向我，一會兒偏向他媽，最後兩頭都不討好。有時候，我自己都替他感到累。你還沒有結婚，你體會不到婚姻家庭生活的複雜。

  有的婆婆，真的是天生的演員。她們很擅長，在自己兒子的麵前，扮演弱者，在媳婦的麵前，扮演強人。

  她們變臉的速度，就像是在演川劇。有時候，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我都會覺得很好笑。

  但是笑完了，我又想哭。我想不明白，老太太為什麽要刻意地為難我。

  她覺得她生活得很不如意，就是因為有我這個北方媳婦在。我做什麽事情，她都看不上眼，我說什麽話，她都覺得難聽。

  但是，我真的跟宇鳴離婚，離開這個家了，她又會覺得滿意嗎？如果我離開，她真的就滿意了，那我可以走。

  沒有誰想生活在這麽壓抑、這麽緊張的家庭環境裏。我在這個家，既感覺不到愛，也感受不到關懷。

  我覺得婚姻，是男人以愛的名義，對女人進行的赤裸裸地壓榨和剝削。如果可能的話，我寧願自己一直單身。”

  在汪菲的意識裏，她很清楚自己目前的處境。

  她知道，假如她主動跟杜宇鳴提出離婚，那老太太一定會拍手稱快。

  杜宇鳴本人可能也隻會難過一時，而他們的女兒鄲鄲的人生，卻可能就此給毀了。

  自己的臉已經毀容，雖然經曆過了很多次的磨皮手術，但要想恢複到從前的那個樣子，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一個沒有辦法，在外麵拋頭露麵，接商業主持的電台主播，要想多一點收入的話，就隻能去做幕後的配音工作。

  但是，兩份工作之間，在酬勞上的差異，那是巨大的。

  汪菲現在，就正在苦苦地摸索著這條路。

  她覺得，自己放下長輩的架子，覥著臉來找李肖宇幫忙，完全就是迫不得已。

  這種鬱悶和憋屈，積壓在她心底，她覺得不在什麽地方發泄出來，她就會瘋掉。

  她看到顧筱峰像她當年一樣，為了所謂的愛情，而執迷不悔，她就忍不住向顧筱峰吐槽。

  汪菲被開水燙傷毀容的那半張臉，現在正被另外一棟高樓上的屋頂射燈，無情地映照著。

  這就使得，被開水燙傷以後，起泡、破皮，而後留下的那片與正常皮膚，迥異的疤痕，分外明顯。

  那片疤痕，像一麵鏡子似的，反射出微微的光。

  這讓汪菲原本姣好的麵容，看起來有一種淒厲的美。

  顧筱峰轉過臉，看著汪菲時，禁不住看呆了。

  汪菲可能也注意到了，顧筱峰異樣的神情。

  她側過臉來，衝著顧筱峰淒然一笑。

  那種笑裏，有著對過去經曆的，那些歲月的嘲弄，也有著對現下，平淡如一灘死水的生活的絕望，以及對未知前路的迷茫。

  顧筱峰在那一瞬間，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懂汪菲了。

  她忍不住，走到了汪菲的身旁，她伸出手來，輕輕地摟住了汪菲瘦弱而單薄的肩膀。

  她很清晰地感覺到，汪菲在她的摟抱中，雙肩因為緊張和激動，而微微地顫抖。

  幾分鍾之後，汪菲終究還是不習慣，顧筱峰主動釋放出來的善意。

  她輕輕地掙脫開了，顧筱峰的手。

  她像是自我保護似的，雙手抱臂，看向遠處的電視塔。

  她悶了好一陣以後，才輕聲對顧筱峰說：“小宇的外婆性格很強勢，她很年輕的時候，就開始守寡。她的一兒一女，就是她所有的希望。小宇的媽媽去世以後，小宇就成為了她的全部。”

  “是啊，李肖宇跟我說過，外婆很愛他。”

  “愛也要分種類。對於某些老年人來說，他們的愛，在很大程度上，其實不過是，占有和控製的代名詞。”汪菲說到這裏，嘴角忍不住牽出了一絲冷笑。

  汪菲剛進杜家的時候，她跟老太太同在一個屋簷下，低頭不見抬頭見，日子長了，就開始有些磕磕碰碰。

  汪菲並不是一個得理不饒人的人，但那要看對方是誰。

  如果對方是一個不依不饒，喜歡認死理的人，那汪菲也就不是一個那麽好糊弄，好說話的人。

  杜老太作為一名青年喪夫，中年失女的老人，生活強加在她身上的苦難，當然有比一般的人要多。

  但是，生性倔強的老太太，還是很堅強地一一挺了過來。

  曆經了那麽多磨難的女人，在性格上麵，難免就有些強勢。

  這麽多年來，汪菲和老太太之間，明爭暗鬥，日子過得並不算和睦。

  汪菲記得，她跟杜宇鳴第一次吵架，就是關於老太太對她的態度。

  當時，剛進杜家不到一年的汪菲，就曾經哭著對杜宇鳴投訴老太太對她的不公。

  汪菲說：“在一個家庭裏麵，做媽媽的太強勢了，對整個家來說，簡直就是一場悲劇。

  其實，我並不討厭你媽，在某些時候，我甚至還挺理解和同情她的。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就讚同她對我的這種態度。

  她覺得，是我奪走了你對她所有的愛和關心。

  所以，站在她的立場，她會想盡一切辦法，來破壞我和你之間的關係。”

  汪菲的控訴，換來的是，杜宇鳴的大聲嗬斥。

  “閉嘴，我媽雖然沒有讀過幾天書，不懂那麽多東西，但是她沒有你想的那麽壞！”

  “你冷靜一點，你仔細想想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不知道你發現沒有，自從我嫁到你家以來，她幾乎都沒有正眼看過我。

  最開始，我還以為她是不喜歡我，後來我才發現，她不喜歡的是，我作為你老婆的這個身份。”

  杜宇鳴被汪菲這話，氣得當場摔門而出。兩人之間，冷戰了許久。

  當年，兩人吵架時的場景，汪菲到現在都還忘不了。

  顧筱峰知道，汪菲在杜家，一定生活得很不愉快。

  但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對於汪菲說的這些話，她就隻能聽聽而已。

  她不敢出言，下任何的判斷。她就微微地笑了笑，沒有接過汪菲的話茬。

  汪菲見顧筱峰，對自己的話沒有反應。

  她就接著說：“小宇的外婆身體不好，所以，我們也不敢讓你去看她。

  目前，她對你們倆之間的這段感情，還處於不太接受的狀態。你要做好思想準備，不要吃了我當年這樣的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