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鳴回到成都以後，他親自拿著老太太的那一大疊檢查報告，找到市裏麵，最權威的那幾位骨科醫生。

  醫生們看過報告以後，認為老太太的腿病，確實是骨癌。

  根據老太太的病情和年齡，現在已經不再具有，手術的意義和價值。

  即便送老太太去醫院，也隻能進行姑息治療。

  這種治療方案，最大的作用，是減輕老太太身體上的疼痛。

  從根本意義上來說，隻是讓她走的時候，沒有那麽痛苦而已，並不能夠根治她的病。

  杜宇鳴聽到醫生們的這些話，頓時感覺到心如死灰。

  但是，他還不能夠在家人們的麵前，表現出來。

  因為，老太太一直覺得自己的腿，隻是風濕。

  最近換季，身體有些不舒服，也是正常。

  她對自己的健康狀況，非常樂觀。

  在止疼片能夠控製住身體的疼痛時，她根本就不想去醫院。

  杜宇鳴見老太太，沒有想去醫院的意思，他也就沒有主動提起。

  他知道，老太太一旦進了醫院，就再也不會出來。

  他不忍心，讓老太太死在陌生的地方，他就沒有讓她去住院。

  最近一段時間，台裏麵又在籌備新的節目，徐副台長的意思，還是讓杜宇鳴擔綱。

  這幾天，杜宇鳴夜裏回家，又是很晚。

  他進家門的時候，通常已經是淩晨一、兩點鍾了。

  為了不影響汪菲的休息，他洗漱完畢以後，都是輕手輕腳的到書房裏麵去睡。

  早上，他醒來的時候，汪菲已經出門上班去了。夫妻倆坐在一起，說話的時間和機會，都很少。

  周三的上午，汪菲沒有節目要播，她就很難得地睡到自然醒。

  她到飯廳吃早餐的時候，發現杜宇鳴也剛剛起床。

  汪菲見英姐已經出門買菜去了，老太太也回到房間睡回籠覺。

  她就自己動手，拿來了英姐幫他們熱在鍋裏的早餐。

  她一邊吃著飯，一邊跟杜宇鳴說著話。

  “我跟朋友錄的有聲書上線了，點擊率不太高。我想讓小宇有空的時候，幫我錄幾段。我想用他的流量，帶帶我們的節目。”

  “你在外麵弄的那些，你們台裏麵已經知道了。領導們沒有找你談話，那完全還是看在我的麵子上。

  你自己做就可以了，不要把小宇拖下水。他現在的時間很緊張，沒有空幫你弄那些。”

  “我知道他工作多，日程緊。我這邊也不是很著急，我想等他忙完這陣以後，再來幫我弄。”

  “那你自己去找他說這事。”

  汪菲知道，杜宇鳴不願意幫自己這個忙。

  她就訴起了苦，“哎，真沒想到，作為金牌主播的我，有一天竟然也會混到，讓孩子幫我出頭。

  人生有很多事情，真的不能夠去細想。想多了，立馬就會讓你萬念俱灰，覺得這種生活，一天都過不下去。

  但是，如果不去想的話，這日子一天一天的，就還勉強過得下去。”

  “生活就是生下來，然後就活下去。中間不要想太多，想多了，累。”杜宇鳴盯著手機，頭都沒抬地對汪菲說。

  “你這也太表裏不一了吧？你在電視台裏麵，做的那些節目，教人要如何如何有夢想，要怎麽怎麽樣去追求，自己認為的最完美的人生。

  怎麽到了家裏麵，你說話的語氣跟我一樣，也是這麽喪？”汪菲看著杜宇鳴的側臉，輕聲笑了起來。

  “做節目，那是要高大上。你是我老婆，我在你麵前說話，也要滿嘴的仁義道德，那我不是活得太累？”杜宇鳴沒有理會汪菲的調笑，他一邊吃著飯，一邊刷著手機。

  “宇鳴，你覺得像我們這樣的生活，還能夠持續多久？你想過這樣的日子嗎？”汪菲終於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

  杜宇鳴聽到汪菲突然說出這話，心裏麵不由得一震。

  其實，這些話，在他自己的心裏，也已經潛藏了很久，現在被汪菲一下子說了出來。

  他就像是一個正在說謊的孩子，猛地被人揭穿了謊言，他臉上一熱，後背也隱隱地開始出汗。

  杜宇鳴不知道，汪菲這麽說的真正用意。

  他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汪菲的臉。

  說實話，杜宇鳴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仔細看過汪菲的臉了。

  他幾乎已經忘了，自己的老婆長什麽樣了。

  每天，他在電視台裏，看著年輕的男女主播們，那一張張青春洋溢的俊臉，他想都沒有去想過，自己有多久，沒有看過汪菲的樣子了。

  汪菲也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掏心掏肺的，跟什麽人說過自己的心裏話了。

  無論是在外麵，還是在家，現在汪菲的話都不多。

  她通常是一個人默默地出去上班，上完班以後，又沉默不語地回到家。

  除非萬不得已，她一般不會主動跟誰說話。

  對於汪菲來說，她覺得自己即使是主持人，如果她不主動去接外麵的活，她的收入，就會低得不如家裏麵的保姆。

  她現在做的，其實不過就是一份薪水微薄、可有可無的工作。

  從本質上來說，她自己跟老太太一樣，也是在混吃等死。

  生而為人，各有各的不容易。

  自從汪菲沒有了賺錢的能力，即便是生活在自己家裏，她也像是在寄人籬下。

  汪菲內心裏麵的憋屈和憤懣，時時在撓著她的心。

  杜宇鳴知道，汪菲是不甘心過這樣的生活。但是，他也沒有辦法，解決汪菲工作當中，遇到的所有問題。

  他看了汪菲一眼以後，就開始裝死。

  李肖宇的廣告拍完以後，顧筱峰並不打算繼續呆在成都，她準備盡快回北京。

  汪菲在知道了，顧筱峰周四就要走以後，周三晚上，她借口給顧筱峰送行，一個人來到了李肖宇姑婆家。

  這次到李肖宇的住處，汪菲特地帶來了，她自己做的有聲書。

  汪菲陪李肖宇和顧筱峰吃過晚飯以後，她讓李肖宇幫她仔細聽聽，她做的那幾期節目。

  為了不影響李肖宇工作，顧筱峰就陪著汪菲，去樓頂天台去說話。

  汪菲在仔細檢查過，花園裏麵的自動噴淋係統以後，兩人站在天台邊緣，遙望遠處的風景。

  汪菲伸出手來，指著339電視塔，對顧筱峰說：“我記得我剛到成都的那會兒，它還沒有修好。

  在我的印象當中，它修到一半以後，就爛尾了好多年。後來什麽時候修好的，我都沒有留意到。

  有一年，肖宇的姑婆搬到這裏來住以後，我站在這個天台上，我才第一次，發現它已經好端端地站在那裏了。你看，它多美呀！”

  “它的設計師是廣東人嗎？”

  “不知道。你為什麽會這麽問？”

  “在粵語裏麵，339的讀音叫‘長長久’，它的寓意是很好的。”顧筱峰說到這裏，自己先輕聲笑了起來。

  顧筱峰小的時候，跟著爺爺、奶奶，在南方老家生活。

  在顧氏家族中，有些人說閩南語，有些人說粵語。

  顧筱峰的語言天分很高，這兩種方言裏麵的日常對話，她聽都聽會了。

  她見汪菲好似有些不太開心，她想讓氣氛輕鬆一點，就故意跟汪菲開著玩笑。

  “哦，還有這一層意思啊。”汪菲並不覺得，顧筱峰的話有趣。

  她反問顧筱峰，“現在這個年代，你認為，還有長長久久的東西存在嗎？”

  顧筱峰被汪菲的話問住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