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懷(謝青槐)番外·下ii.
作者:噗爪      更新:2021-08-27 02:35      字數:2195
  八

  誰會對一個深宮妃子念念不忘,多年後仍能記得她的容顏?

  成晉朝不知換過多少天子,後宮的嬪妃也一茬茬地換。恐怕也就當年那些老臣,才能認出酈妃的長相。

  司懷在建康城住了三年。沒遇見顧封,聞晟,在國子學和顧銘之打了個照麵,但對方當時沉浸於喪子之痛,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

  他萬萬沒想到,是桓烽認出了他的身份。

  仔細想來,幼時住在臨安,每逢出門,母親總要給他戴上罩臉的帽子。說他體弱,禁不住風吹日曬。約莫是擔心有人認出他的身份。

  那時候他還小。眉眼沒長開,大抵和酈妃不太像。謝未明的信裏也說,使過障眼法,讓人誤以為皇子逃至北衍。

  所以司懷平安無虞地長大,直至自投羅網,被桓烽認出身份。

  九

  酒醉的桓烽瘋言瘋語,醒來後又恢複正常。恭恭敬敬拜司懷為主,絕不逾矩半分。

  他們在一起談論事務,聊的也是朝政局勢,邊關戰情。

  司芩被顧氏所殺,看起來是個登基的好機會。桓烽言之鑿鑿,承諾扶他上位。

  然而也正是這一天,顧銘之派人抓捕謝垂珠。

  收到密信的司懷匆匆帶兵趕至不眠巷,看見院中衣不蔽體的垂珠,險些目眥盡裂。

  他來得晚,隻能護著她進屋,安撫她的情緒。因為頭腦發暈,快瘋的他忍不住傾訴愛意,得來垂珠的厭惡與抗拒。

  司懷本以為這就是今晚最痛苦的事了。

  沒曾想垂珠發現了信裏的秘密,知曉宮變內情,從此視他為仇敵。

  “如果真要將仇人趕盡殺絕,你這致使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是不是也該去死?”

  她捧著他的臉,眼神破碎悲涼,語氣殘忍絕望。

  司懷抑製不住身體的戰栗。

  五髒六腑扭曲疼痛,呼吸灼熱困難。他像是被至親之人活生生剝了皮,隻剩一具血淋淋的軀殼。

  好疼。

  好疼啊,阿珠。

  十

  讓阿珠安靜待幾天。

  讓阿珠喘口氣。

  讓阿珠緩過勁來,原諒他。

  司懷不斷地說服著自己。他撐著病軀,為她下廚,把精心做好的飯菜端到門口。他忙著和桓烽議事,謀算何時披露舊事,爭個皇儲身份。每天兩頭跑,好幾次險些暈厥。

  後來桓不壽約垂珠出去玩。

  司懷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不眠巷,正好撞見這兩人要出門。垂珠打扮得真好看,像話本子裏的仙女。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眼神藏著貪戀。

  “阿珠想外出散心,那就去罷。”

  他聽見自己在說話,聲音平靜且自然,“錢夠麽?”

  沒人在意他的感受。

  桓不壽拉著謝垂珠離開,走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再也瞧不見。

  司懷一直在門前等。等得天色轉陰,秋雨落下。等到的,卻是護衛把人跟丟的消息。

  於是他提劍把護衛殺了。

  派了人,再找。找來找去,最終也沒能找到謝垂珠。

  他的姐姐,他的阿珠,消失了。

  十一

  後來,司懷聽說城外梅林死了幾個人。

  也通過彎彎繞繞的手段,從巡城兵衛口中得知,當天下午桓不壽帶一女子出城。

  淩晨他趕到梅林,隻找見幾片碎布。

  血跡和腳印都被雨水衝刷幹淨,死掉的人也早被謝予臻帶走。據查,皆為男子。說什麽顧銘之遣人報複,要殺垂珠,聞溪恰巧路過,阻攔了凶殺事件……然而垂珠依舊不見了。

  聞溪沒有救垂珠回城。

  而是任由她遍體鱗傷留在荒郊野外。

  司懷在城外找了又找,日複一日,終究沒有尋見垂珠的蹤跡。

  有人說,這時節遠郊有狼,有饑餓的野狗,啃食屍體之事常常發生。但他也翻檢過一些骸骨,不信它們是垂珠身上的東西。

  阿珠肯定藏起來了。

  因為厭惡他,和他生氣,所以……偷偷藏起來了。

  十二

  司懷沒能登基稱帝。

  他大病一場,能起身的時候,聽聞謝予臻從湘州帶回來衡陽王世子,扶為新君。

  桓烽不知為何也蒼老許多,無精打采地和他解釋。

  “公子病得太厲害,臣實在無力與謝氏聞氏爭奪立儲之事。況且,州郡兵權,大多握在桓榮手中,臣的兵馬不足以抵抗其他世家。”

  桓烽講了一通如何爭權的陳詞濫調。

  “其次,公子的身份,需要確鑿證據,否則無法說服成晉臣民。必須把酈妃帶回來。”他抬眼,灰敗的瞳仁迸出強烈的神采,“帶回酈妃,隻要她親口承認公子的身份,誰也無法質疑。”

  司懷不想探究桓烽這番話語有多少私心。

  道理的確是道理。

  況且,沒有桓烽,他也不知道還能找什麽路子,盡快實現複仇的願望。

  “我知道了。”司懷緩緩道,“你我須得互相扶持,收攏桓氏兵權。至於母妃,他日尋著機會,派使者前去北衍,把人接回來。移花接木易容換人……類似的法子肯定能用。”

  桓烽這才笑起來,俯身行禮。

  “臣願早日迎公子踐阼。”

  十三

  一年,兩年。

  司懷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藥。發熱吐血多少次。

  他沒能瞞住病情,其實也用不著瞞。

  桓烽早知酈妃孕期中毒,所誕皇兒體弱多病,髒器受損。這兩年來,桓烽盡心竭力,為司懷尋醫問藥,找來許多郎中。

  也的確有靠譜的醫者,弄出個奇奇怪怪的偏方,折騰人力物力湊齊藥材,勉強製了幾包減緩病症的藥。

  司懷喝了,氣色便好上許多。

  他的病症無法根治。隻能想辦法延緩髒器衰竭的速度。

  司懷擔憂桓烽改變態度,私下裏常常收買郎中,令他們緘口不提真實病情。郎中隻需告訴桓烽,還有救,需調養,莫心急。

  司懷自己卻清楚,大概最多再撐個一年半載,就結束了。

  ——沒關係。

  他告訴自己,沒關係。

  還來得及把該做的事情做完。

  顧氏倒了,還有當年為虎作倀的聞氏,作壁上觀的謝氏。仇怨終究會解決,到那時,他也該把自己的命賠給垂珠。

  坐在竹榻伏案寫字的時候,司懷偶爾會放下筆,望著窗外寥落的景色。

  “阿珠。”

  他聲音很輕,輕得仿佛生怕驚動誰的魂魄。

  “我這般盡心,你能否原諒我?”

  “能不能……別再躲了,回來看看我?”

  就隻是,看看我。

  不要丟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