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季永剛開口，不知怎的，嘴唇竟一下子變得灰白，像是幹癟的老樹皮：“其實，你媽媽沒有死，她還活著。”

  ??季非凡一口水嗆在了嗓子眼，卻咳不出來。

  ??或者說，是她不敢咳，她怕如果一咳嗽了，就把最關鍵的部分聽錯了。

  ??他剛剛說什麽？媽媽沒有死？

  ??她多希望這是真的。可是，怎麽可能？那年的那場車禍，她明明看在眼裏，也記得清清楚楚，難道，季永剛以為他隻說了一句胡話，這些所有發生過的一切，就都變得不存在了麽？

  ??“她在加拿大。”許是猜中了季非凡究竟在想什麽，季永剛又補充了一句。

  ??“當年，那場車禍中，其實受重傷的隻有你。你媽媽隻是受了一點輕傷，簡單包紮之後，便沒有大礙了。”說起當年，季永剛苦著臉搖頭：“不過，她很內疚，也很自責，這麽多年來，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她這副模樣。就在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其實啊，那些所謂的恩怨，也沒有那麽重要，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可是非凡，爸不想傷害你。”

  ??“所以，我讓你媽媽趁著你昏迷的時候，收拾好自己東西，離開這裏，不管去哪兒，走的越遠越好。你別怪她，她其實也是舍不得你的，臨走之前，還跑到醫院，趴在重症監護室的玻璃門外，一邊哭一邊看著你。隻是，這樣的一個機會和一個準許，她已經等了太多年，所以，她在看過你之後，就跟著那個男人走了。”

  ??那個男人？媽媽從來沒跟她提過什麽男人。

  ??一定是季永剛在編故事，反正媽媽已經不在了，一切都是死無對證，隨便他怎麽顛倒黑白。媽媽就算是走，也是因為受不了他的暴力而不得不想要逃離，他現在又怎麽好意思把自己說的這麽高尚？

  ??季非凡覺得自己應該立馬起身摔門離開，不再聽這個圓滑的中年男人，在這裏無中生有。

  ??隻是，她忽然想到，當年季永剛忽然冷下來的臉，和忽然變得乖張的性格，盡管她想要捍衛媽媽，也不可能就什麽都不聽不想，像連珠炮似的振振有詞。

  ??季永剛當年是不是忽然之間就變了一個人呢？其實季非凡記不清，在那場車禍之後，小時候的事，她總是記不清。

  ??她努力的想過，卻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隻是直覺告訴她一切並沒有那麽簡單。

  ??所以，她什麽都沒有說，隻是安靜的聽。

  ??“說起來，其實當年也是我把你媽媽拴的太緊了，如果我能早點看開，早點放她走，也就不至於把她逼成那樣，你也就不會出事。”季永剛說著說著，忽然站起來，走到書房磨蹭了好一會兒，拿了半盒煙和一個打火機出來，手指顫抖著點上，深深吸了一大口：“說到底，還是爸對不起你。”

  ??顛倒是非。

  ??季非凡在心裏惡狠狠的強調，可是心卻還是悶悶的疼，或許是因為季永剛的那一句話，又或者是忽然想到，季永剛已經很多年沒有抽過煙了。

  ??確切的說，是沒有在她麵前抽過煙了。

  ??在她很小的時候，季永剛抽煙抽得很凶，平均每天都至少要醜一包煙，抽著抽著，終於把自己抽進了醫院，醫生檢查說肺部有陰影，嚇得他們全家人幾天都睡不好覺。

  ??季非凡還記得自己那個時候哭的有多傷心，盡管那個時候的她還不明白死亡的含義，可是一想到，自己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爸爸，就莫名的難過。

  ??還好後來證實是虛驚一場。可是季永剛卻發誓要戒煙，他說，即便是為了自己，也一定要堅持下來。而事實證明，季永剛從來說到做到，除了在外麵應酬，不得不抽煙的場合外，他真的一口煙都不再抽。

  ??可是現在，他又翻出了煙，翻出了這不知放了多久、連煙盒都變得皺巴巴的煙。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吐出一個煙圈兒，像講故事一般的娓娓道來。

  ??故事遠比季非凡想象中的要簡單。

  ??可卻也遠遠超出季非凡的意料。

  ??二十多年前，季非凡的媽媽就像季非凡現在一般大，是當年少有的大學生，又生的端正，一畢業便去了市裏數一數二的高中做老師。

  ??打季非凡記事起，就沒見過外婆幾次，記憶裏，隻覺得外婆是一個不苟言笑的老人，她對媽媽的關心很少，就更別提是自己。每次去外婆家的時候，季非凡都要硬著頭皮，麵對外婆那張永遠嚴肅的臉，久而久之，季非凡便產生了心裏陰影，無論如何也不肯去，而再後來，媽媽也不再去。

  ??這樣的一個老人，教出來的兒女自然也是同樣一板一眼的，因而那個時候的媽媽，雖然已經大學畢業，可骨子裏卻依舊隻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比現在的季非凡還要單純。

  ??而當晚熟的漂亮老師，碰上了正直青春年少的男學生，他們之間擦出的火花，季非凡恐怕想都不敢想。

  ??甚至說起來，如果有一個人能給季非凡補上她青春裏缺失的那份悸動、能讓她感受到別處找不到的熱情和澎湃、能給予她最簡單純粹的喜歡的話，或許季非凡也同樣做不到不動心。

  ??在別人眼裏，他或許隻是一個需要別人嗬護、需要別人教育的孩子，可在她眼裏，這個孩子卻給了她為之對抗世界的感動。

  ??多好的愛情。差了六歲又何妨？曆史上，女長男少的愛情多的是，不也還是成就了一段段佳話？

  ??隻要他們的身份不是老師和學生的話。

  ??有很多的愛情，自己愛的轟轟烈烈，可外人卻是理解不了的。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認同，一個老師和一個學生、一個成人和一個孩子之間的所謂真愛。甚至因為其中一方還未成年，輿論便更是一邊倒的，篤定是這個不檢點的女教師，帶壞了祖國的花朵，做出傷風敗俗、根本配不上“老師”這兩個字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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