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升高的溫度和狹小密閉的空間，讓車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打破尷尬最好的方式就是聊天，這一點，季非凡心裏很清楚。可同時，她也深刻的認識到，如果自己不開口，那麽翟導作為被仰望的一方，自然不會放下導演的身段先和自己拉家常，而自己又從來不善交際，甚至已經可以把自己說客套話的能力定位到“言多必失”的標準上。於是，季非凡打定主意不再開口，裝傻充楞的將頭扭到窗外欣賞景色，反正翟導說了，他家離片場很近，即便是煎熬，也煎熬不了多一會兒。

  ??可是基本的禮節季非凡還是明白的。比如，在路過那一溜高檔西餐廳的時候，季非凡也在心裏打鼓，究竟要不要開口，提出和翟導共進晚餐。

  ??作為謙卑的後輩的禮貌，也作為被照拂一方的感激，她知道翟導一定會同意。

  ??可若是共進晚餐，也就意味著，在進入主題之前，她還要說更多的客套話。而現在，她連哪怕一句需要硬著頭皮才能說出口的奉承話，都不想去說。

  ??就這樣一直糾結到奔馳車穩穩的停在了一棟別墅前。

  ??熄火的瞬間，季非凡這才猛然意識過來自己究竟做了什麽——其實究竟該做出哪一種選擇，她早在意識到的那一刻，心裏就已經有了答案，隻是她還差一點心理建設，差一點把一切都在心裏盤算好，以至於萬無一失的打算。

  ??可是現在車子停了，她一切的打算，也就都沒有了意義。

  ??她隻能苦著一張臉，小心翼翼的補救，盡管這樣的補救，怎麽看都有點兒不誠懇：“翟導，實在不好意思，我剛剛一直在思考劇本，一時間走了神。這麽晚了，我請您吃晚飯吧，權當做對您的感謝。”

  ??“哈哈，小姑娘，不用這麽客氣。”翟導卻擺了擺手：“我這個人啊，對吃沒有太多的講究，而且我這種上了年紀的人啊，也跟你們年輕人不一樣，你們天天炸雞、披薩，什麽好吃吃什麽，我可是吃油膩了一點兒，就渾身都不舒服。平時在外麵有應酬講不了，這一個人的時候啊，可是巴不得的想躲躲清淨。小姑娘要是不嫌棄，不如就跟我這老頭子一起，吃一頓我做的便飯吧。”

  ??翟導說著，便打開了別墅的大門，示意季非凡先進。

  ??多和藹的老人，又是多體貼的長輩。隻用寥寥數語，就能撫平別人的愧疚，也保全別人的顏麵。

  ??可是季非凡卻不是別人，翟導越是給她台階下，她就越是下不來台。她連忙繞到門後，拉著門，和翟導開始了毫無意義的謙讓，盡管依舊覺得不自在，可卻怎麽也不能就這樣心安理得的享受著一個年近花甲、萍水相逢的老人來為她服務：“這是哪裏的話？翟導，不如還是由我下廚，給您做一頓便飯吧。”

  ??下廚？這句話說得連季非凡自己都心虛。

  ??在家裏的時候，從來都是溫承下廚，而她則是名副其實的廚房殺手：擇菜扔得太多、洗菜洗完後上麵還沾著泥、切菜的時候第一刀還好好的第二刀就能切了手……讓她打過幾次下手之後，溫承也意識到了有季非凡的幫忙一定會越幫越忙，便“體貼”的將季非凡推到沙發上看電視，自己再回到廚房洗切炒一條龍，有苦就往肚裏咽。

  ??可不管怎麽說，自己也畢竟在廚房給溫承打過好幾次下手，照葫蘆畫瓢做出一頓家常便飯，應該也沒什麽難度。

  ??翟導見季非凡這副忸怩不安的樣子，知道若是自己不作出點什麽表示，季非凡可能會一直這樣謙讓下去，索性便大踏步的走進門，卻還是拒絕了季非凡下廚的提議：“小姑娘，你就別麻煩了。說起來啊，我家冰箱裏，還真沒存什麽東西，也就廚房還有點掛麵，我們就煮點清水麵，簡單吃點兒吧。這煮麵啊，沒什麽技術含量，誰煮都一樣，你就別和我爭了，你若是想要露一手，等到我們殺青宴的時候，我給你這個機會。”

  ??既然翟導這樣說，季非凡也就不再推辭，走進屋子，回身帶上了門，卻不由的在心裏暗自慶幸。

  ??他們都撿回了一條命。

  ??沒過一會兒，翟導便將兩碗麵端上了桌，季非凡連忙使出了自己吃麵時的最高讚譽，用筷子挑起一大口，呼嚕呼嚕的吸進嘴裏——其實她討厭這副狼吞虎咽的吃相，也討厭這種閉上眼睛仿若置身豬圈一般的聲音，隻是因為小時候看過一個電視劇，裏麵說在曰本吃拉麵的時候，必須要大口大口風卷殘雲的吃下肚，才是對拉麵師傅的尊重，她便不情不願的記了下來，卻不到緊要關頭絕對不用。

  ??可如今即便是用了，也隻能用一個回合。因為麵條太燙，燙到盡管勉強咽到肚裏，胃和食道也都是火辣辣的疼。若是在家裏，她還能毫不顧忌形象的一邊慘叫一邊去冰箱裏找冰可樂，可現在，她卻隻能這樣硬生生的忍著，憋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好吃嗎？”翟導笑盈盈的問道。

  ??“好吃。”季非凡點頭：“跟我奶奶做的味道特別像。”

  ??其實不怎麽好吃，不過是最普通的清水煮麵，什麽味道都沒有，裏麵的油菜倒是足夠新鮮，新鮮的像是沒煮熟。

  ??而且，她也從來沒有吃過她奶奶煮的麵。

  ??說瞎話誰都會說，也沒什麽難的。季非凡想。

  ??誰讓她今天已經說了太多的瞎話。

  ??可或許，好人和壞人的區別，就是好人在說瞎話的時候，內心會有那麽一丁點兒的不安。

  ??她不知道這個理論對不對，隻能退而求其次的這樣安慰自己。

  ??“好吃就多吃點兒。”翟導說著，便端著小鍋進來，把她碗中的空隙統統填滿。

  ??季非凡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可既然是自己誇下的海口，也就隻能自己來埋單。她用力點了點頭，大口大口的把平時聞都不會聞一下的麵條往嘴裏塞，一大碗不鹹不淡的麵漿子下肚，撐得她又想流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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